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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微凉的目光扫向顺子,吓得他一口酒呛在喉间,慌忙摆手否认,苏景玉视线转向崔荣锦,似笑非笑道:“我是去熟悉衍王府地形,如今整座王府的地图已经在我脑中了。”

顺子捂着嘴咳嗽几声,嗯嗯地清了清嗓子,得意地接话:“世子啊,要说衍王府,我肯定比您更熟!”

说着面上一滞,眼珠滴溜一转,“世子啊,您说明早衍王府派去南疆的,会不会是当年带平杀落艳进京那个左手使刀的刀客?”

苏景玉正要去握杯盏的手顿住,思量了一瞬才开口,“应该不会,左手刀武功高强,若是买个麒麟草都派他亲往南疆,那这些年不可能查不到他半点动静。”

崔荣锦显然对此时的话锋偏转不甚满意,指甲在八仙桌上扣了几声,“我问你和小娇妻的事呢,别打岔,赶紧说来听听!”

苏景玉想到逢月腰下的伤怕是近两日都不方面出门,府里又只有桃枝一个婢女算是得力的,正色吩咐顺子道:“你今日别到处闲逛了,回府问问少夫人有没有事要差遣。”

顺子撇撇嘴,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他近来常常耗在林府和衍王府,很少跟在苏景玉身边,与逢月不甚相熟。

那日在泰安堂初见,他又不长眼地对这位主母无礼,虽然是他主人授意的,见了逢月免不得有些尴尬。

再说了,什么叫到处闲逛啊?这些日子他天天忙着结识衍王府的管事,陪他们胡吃海塞的肚子都大了一圈,就是为了帮主人打探事情,怎么就变成闲逛了!

若是私底下,他会当着苏景玉的面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此时崔荣锦还在,他不敢造次,只得点头应下,抱着酒壶出门去了。

崔荣锦满含深意地看着苏景玉,嘴里啧啧直响,“我看你是被夫人晾怕了,听话的很啊!”

苏景玉端起白玉杯盏仰头咽下,斜睨了他一眼,“她昨日伤了腰,坐不得马车,后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是想她快点康复,随我一道出门祭拜而已。”

崔荣锦骤然收敛了调笑玩闹的神色,拍了拍苏景玉的肩膀,“兄弟,如今你回来了,咱娘的忌日我就不替你张罗了,你带着夫人去吧。”

苏景玉垂眸,指尖摩挲着空杯盏淡然点头。

十年了,打从苏景玉中毒离京起,每一年母亲白氏的忌日都是崔荣锦以儿子的身份代他去祭拜,即便白氏生前从未收崔荣锦做过义子,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两次。

崔荣锦很快恢复了一脸荡笑,母指推着食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转个不停,“你把小娇妻折腾的腰都伤了?不能总在床上折腾!”说着兴奋地抬了抬眉,“改日我送你一件新鲜玩应,保准你喜欢!”

京西,庄严肃穆的皇家陵寝隐逸于风景秀丽的群山之间。

南面的暖阁里,太子李潜龙神色暗淡,半躺在刻着四爪龙纹的紫檀卧榻上看着太医孙秋允为他诊脉,一身明黄色的丝缎里衣昭示着他安抚百姓、为国平乱的功业,也同样是因为这些功业,惹得父皇李亢忌惮,将他困在这里十年之久。

十年了,当年依附于他的党羽尽散,对父皇已然够不成威胁,即便他有什么过错,十年的监禁也够了。大夏国建国不足五十年,内忧外患尚存,百姓们需要圣明的君主。

十年间衍王的势力不断壮大,这个二弟的脾性他最清楚,性子自负冷漠,喜欢耍弄心机却又不胜此道,若是他得了势,绝非大夏之福。

如今二弟竟动了拉拢定远侯的心思,苏天寿是大夏国第一将才,与他一起征战多年,称得上是忘年之交,虽然与二弟的党羽林佑结成姻亲,但他不相信苏天寿真的会与二弟勾结在一起。

如今苏景玉平安归来,当年的误会得解,正是与苏天寿暗中联络,探探他口风的好时机。

“孙太医,孤的身子如何?”李潜龙理了理袖口。

孙秋允躬身,眼里看不出情绪,太子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正值盛年,被困在皇陵十载,肝气郁滞在所难免,内侍说他病的下不得床未免言过其实,思量再三才道:

“殿下常年忙于修葺皇陵,贵体失于调理,以至于体虚乏累,臣开个方子,殿下先吃上几副药看看。”

李潜龙点头,让内侍搀扶着靠在倚枕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看着孙秋允道:“令郎孙宁这些年还好吗?”言语间嗓音淡淡,听似闲话家常,却骇的孙秋允脸上渗出汗来。

十五年前湘西大旱,十八岁的太子李潜龙奉皇命去湘西赈灾,带着孙秋允的次子,当时的太医院医正孙宁在身边随侍。

连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加上水土不服,李潜龙刚到湘西便整日头昏脑涨精神不济,命孙宁开方调理身子。

不料李潜龙吃了孙宁的药便腹痛难忍,后来竟呕吐到脱水倒在赈灾现场,被手下官员抬回驿馆,歇了好几天才恢复。

此事惹得皇帝李亢大发雷霆,差点将孙宁革职查办,还险些牵连到同在太医院任职、举荐孙宁到太子身边的兄长孙安。

李潜龙念在孙秋允在太医院供职多年,医术高超,兢兢业业,几次带病上书父皇替孙宁说好话才保住了他在太医院的差事。孙秋允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欠了李潜龙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今太子装病,点名召他来医治,又故意提到儿子苏宁,无疑是有旁的事要吩咐。

他在皇帝身边侍奉几十年,整日战战兢兢,实在不愿再夹在皇帝和太子之间,万一惹上杀身之祸,他年过耳顺死不足惜,连累了家中儿孙就追悔莫及了。

孙秋允定了定心神,“殿下,犬子愚钝,不配侍奉皇亲,臣已经命他辞官回乡去了。”

李潜龙并非善于迂回之人,两句话过后便开门见山道:“孤知道瞒不过太医,今日召你来,是想请你帮孤一个忙,你放心,孤以性命向你保证,此事必不会牵连到你。”

太子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孙家又欠他一份人情,孙秋允纵然心里不情愿,也只得擦了擦脸上的汗,勉强问道:“敢问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李潜龙自倚枕下取出一支信封递到孙秋允面前,“城外的玄清观里靠北有一间春晖堂,太医在四月初二之前,将此信压在春晖堂的供盘下即可。”

孙秋允躬身接过信,听见“玄清观”三个字时双手微不可识地一颤,好在李潜龙并未察觉。

他垂目看着手上的信封,上面没有半个字,看不出是写给谁的。

自从先帝在玄清观崩逝,那里几十年来冷冷清清,鲜少有香客光顾,把信悄悄放在道观内并不难做到。

帮过太子这一次,孙家欠他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孙秋允将信贴身收好,开了个疏肝解郁的方子给李潜龙,跪地叩拜后起身离去。

李潜龙负手走到窗边望向孙秋允远去的背影,棱角分明的脸被晨光染上金色的轮廓,一身明黄色的里衣泛着润泽的柔光,衬的这位天潢贵胄器宇不凡。

近侍彭祖公公端着茶奉上,小声问道:“殿下,这孙太医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能靠的住吗?容小人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到不如让咱们的人亲自把信送出去稳妥些。”

李潜龙接过茶来小啜,随即淡然一笑,目光笃定而坚决,“孙太医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告老还乡,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靠得住,而我们的人被父皇紧盯着,反倒容易出了纰漏。孤已经将信托付给孙太医,自然信得过他,所谓用人不疑,若是过多猜忌,难免叫人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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