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卿锁寒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听到他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也知道这是谁了,卿燃渊特地将银甲卸去,免得硌到她,确实十分体贴,他声音刻意压低了,但还是难掩尾音颤抖,至于抱得这样紧,大抵是不愿露出怯弱的一面——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环抱住自己的兄长,手指很熟练地抚摸他后脑勺那微翘的发尾。
一面安抚道“抱歉,让皇兄为我担心了”,一面眼神不住地梭巡,似乎在找人。
很奇怪,卿锁寒暗暗地想,她猜到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自己的兄长,但是,除此之外,另一个原本最应该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人却并没有出现,眼前乌泱泱一堆人,偏偏她最想念的那个人不在,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像以前那样非常沾沾自喜地来邀功吗?
珩清在问:“身体可还有何不适?”
昙净在问:“卿真君,其他六人如今如何了?”
卿燃渊在说:“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卿锁寒分出神来一一对答。
“并无不适,珩真君炼丹技术超群。”
“其他六人如今应该还在深层地域静候,退居一隅保存实力,养精蓄锐。”
“你没有,今后也不会有,皇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四处飘忽张望的视线终于从缝隙间瞥见了可怜兮兮窝在角落里的人。
卿锁寒从卿燃渊的怀中挣出来,凝望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等会儿再对我说教吧,皇兄,我此时还有话要对一个人说——时间还很漫长,足够你我相处,不是吗?”
卿燃渊当然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一个人”是谁。
但是,他这次难得没有出手阻碍,沉吟片刻,将额头抵在妹妹的额头上。
龙族的角就生在那里,尽管法决隐去了,磨蹭之际仍然能感觉到丝丝的痒意。
这自孩提就有的小习惯,一时间让卿锁寒恍惚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她小时候有太多恐惧的事物了,若是睡不着,卿燃渊就会坐在她的床沿,用很生硬的语调讲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等到她昏昏欲睡之际,他就俯身过来,用枝桠般盎然生长的龙角轻轻磨蹭她尚未长全的小角,伴随着他的“晚安”,就是最有效安心的法决。
天海一战过后,遍地都是同胞的尸骨,血海漫漫,永无尽头。
一夜之间,所有事都变了,他们兄妹二人被迫成长,承担起族人的痛苦。
卿锁寒是知道的,卿燃渊的所有偏执,所有的不安定,都只是因为他那枯骨铸就的深渊王座旁,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谁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时间回到现在,卿燃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撤去身子,龙角也分离,侧身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好,你去吧。”
唐姣没注意到那边的谈话,光在看方明舟的状况了,忽而感觉一阵清风掠过,定睛一看,是卿锁寒,她已经褪去了方明舟套在她身上的宽大里衣,龙鳞在身上起起伏伏,随呼吸而翕动,编织成浅蓝色的曳地长裙,腰际系有明珠与金饰,象征她圣女的身份。
这位高洁的、毫无瑕疵的圣女,走到方明舟面前,静静地看了一阵。
方明舟对此没有察觉,他还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直到——
直到卿锁寒忽然蹲了下来,抬手将那件衣服罩在她与方明舟的脑袋上,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将房间内所剩无几的光亮也都遮蔽去。他猛然抬头,只看到一片黑暗之中的那双金色龙眸,如同穷途末路之人,与深渊对视时,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心悸。
方明舟早知道自己会与卿锁寒对峙,逃不掉的。
但是他没想到时机竟如此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朝后退缩。
什么胡子没刮啊、衣裳不干净啊、蓬头垢面的,不知道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了,此类种种纠结的小心思刚涌上心头,卿锁寒就箍住他下颔,胡茬蹭过指腹,有点刺刺的疼。
卿锁寒问:“为什么躲在这里?你不想见我?”
方明舟移开视线,“没有。只是我胡子也没有刮”
话说到一半,卿锁寒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又说:“嗯,还有呢?”
方明舟一下子失语了。
卿锁寒眼睫低垂,指尖划过他嘴唇上方那扎人的胡子。
“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她语气很闲散,很平和,让方明舟想起,这对兄妹中,她是负责出谋划策的那一个,而卿燃渊是负责打仗的那一个,她游说众人,略施小计,就能巧妙地操纵对方的想法,大抵那时候,她用的就是这般语气,“是吗,方明舟?”
沉默持续了半晌。
方明舟艰难地从唇齿间吐出一句话:“我没能救下你。”
卿锁寒认真地说:“你怎么没有?是你炼制的九转回魂丹将我引向此岸。”
方明舟忽然激动起来,“不,这次成功归根结底不在我的身上,若不是他们来到了这里,我又会面临一次新的失败,结果就是我独自一人不可能成功,你也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没有结果的努力就只是徒劳。”
他还要再说什么,卿锁寒却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
她的眼神有些哀伤,也有些怀念,说道:“方明舟,所有的我都知道。”
“这五十年来,我虽然陷入了沉睡,却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流,随时都在燃烧,滋生火光,炉鼎不歇,还有你将心头血递到我唇边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我都听着的。”
方明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说出话。
“你或许不知道,我比你想象中还要相信你。”卿锁寒一字一顿,说道,“苛求你的从来不是我,也不是修真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你自己,是你不相信你自己,即使成功了也将功劳归结于别人的身上,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我如今站在你面前,就是你成功的最好证明,我是你所有思念与心血的化身,而你却不愿对我说一句好久不见?”
从见到她,到现在,方明舟终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卿锁寒,与她对视。
“好久不见。”他喉头略微干涩,轻轻说道,“还有,欢迎回来,卿锁寒。”
卿锁寒失笑,伸手抱住他,头顶的衣服随动作而滑落在地,视野重新回落于光明,裙下伸出一条纤长的尾巴,缠住方明舟的腰际,额上的龙角几乎要将他锁死在石壁上。
方明舟脸颊都被那支角抵得下陷,腰际龙尾纠缠摩挲,险些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