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怀钰犹豫片刻,点点头。
是的,尽管他不想承认,那时他其实很感激陈适,甚至对他起了结交之意。
后来酒席散场,士子们三两结伴,要去游园赏景,他瞧着陈适独自前去更衣,便想上去攀谈两句,谁知走到一堵薜萝蕂墙后时,听到陈适正与一名同窗好友交谈,那友人问他,为何席间屡屡替扶风王出头,莫不是存了攀龙附凤之意?
陈适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闻言笑道:“龙子凤孙又如何?昔年阿斗难道不是汉昭烈帝子孙,却说出‘乐不思蜀’这等贻笑千古之语,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物,在下何尝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沈葭气得捶床,“你哪里扶不上墙了!他这是嫉妒你!”
怀钰看她一眼,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
沈葭听了都这样生气,更别提他当年有多生气了,那日他差一点就走出去揍陈适了,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是转身走了,气得满脸通红,回去便提壶灌酒,喝了个烂醉。
沈葭忿忿道:“我还以为,你是听不得别人将你和他放在一块儿比较,这才迁怒于他,没想到他居然说过那种话!”
怀钰示意她小声点,不要吵醒沈茹,又说道:“如果单单是为那个,我何至于跟他过不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说就说了,又关他什么事。我最看不惯他的一点,就是他这人太道貌岸然,当着别人的面替我仗义执言,博个宽和大度的好名声,既能取得我的好感,传进圣上耳朵里,也是于他有利,一举三得,城府不可谓不深。表面装得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其实是个沽名钓誉的真小人,他还不如那个韩越,至少人家看不上我是真敢说,而不是像他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令人恶心。”
沈葭听得连连点头:“说得不错。”
怀钰假模假样地问:“你现在怎么不说陈公子最好了?当初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沈葭一脸后悔莫及:“你别说了!我当初算是瞎了眼啦!把个茅坑里的石头当宝贝,夫君,还是你好!”
怀钰被捧得心满意足,心说吃了陈适那么久的醋,总算轮到他当茅坑里的石头了,这就叫王八翻身——呸!这叫重振夫纲!
怀钰揽着她的肩,闭眼道:“睡觉!明天戏还得接着唱呢!”
-
翌日,大雨依旧在下。
为了不惹人怀疑,怀钰也加入了搜救队伍,跟随士兵一起沿河寻找“沈茹”。
陈适昨晚找了一夜,被雨淋得发起了高烧,傍晚时分,他拄着拐杖来到沈葭的船舱门口,问可不可以进去。
怀钰离开前早就嘱咐过,如果陈适前来登门,不要拒绝,否则会引起他的疑心。
辛夷打开门,请他进来。
见到他的那一刹,沈葭简直不敢置信,只过了一夜而已,这位俊逸儒雅的状元郎竟完全变了番样子,两颊凹陷,眼底青黑,脸色苍白憔悴,活像老了十岁。
“陈……陈公子,你……”
“不是说好叫我姐夫的吗?”
陈适淡淡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沈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你……那个,你节哀。”
陈适赫然抬起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尸体还未找到,小妹就知道我要节哀了?”
“我……我不是那意思。”
沈葭被他乌黑的眼珠盯得一悸,总感觉他像是知道什么,她很少撒谎,慌得几乎要露出马脚,幸亏这时辛夷借着斟茶的由头,悄悄碰了她一下。
沈葭恢复镇定,神态自若地道:“我只是觉得,水流这样湍急,又下着雨,她跳下去,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哦?”陈适幽幽问道,“小妹当真觉得你姐姐死了?”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没死。”
这句话正合了沈葭的心境,她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陈适见她神态不似作伪,也叹了口气:“我上门来,是想问小妹,有人昨日傍晚看见你和你长姐在甲板上叙话,你应当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人,小妹,你若真拿我当姐夫,就请你实话告诉我,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昨夜怀钰跟她探讨过的,而且怀钰还亲自教了一套话术给她,因此沈葭早有应对。
她先是迷茫地回忆了一番,像是丝毫不记得了,最后才装作想起来:“我也没什么印象了,说的不是什么重要话,先是跟我扯了几句诗词,你知道,我最不耐烦听这些了,便想走,她又扯着我说,要我平日多孝敬爹,不要老是跟他作对,他也是望五十的人了,这话我更不爱听了,若我知道她当时是想……唉!我真是想不通,她何至于此啊?!”
陈适抬手打断:“我还是那句话,她不会去死,她腹中怀有我的骨肉,她不会寻死。”
沈葭表面认真听着,心底却嗤之以鼻,就是因为怀了你的孩子才想死的罢?
陈适皱眉道:“昨夜我将船上的人盘问了个遍,喜儿和那蒋百户更是分开问了无数次,他们有的说亲眼看见了,有的是听人讹传,而我从中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几乎所有人都没看见那跳河者的正脸,都是在喜儿喊出那句‘夫人自尽了’后,才想当然地认为那是我夫人。”
沈葭背后冷汗淋漓,这陈适果真不是好糊弄的!短短一日一夜,他竟将船上八百士兵兼几百船工、将近一千人盘问了个遍,甚至还知道将关键人证喜儿和蒋百户分开审问,让他们无法替彼此遮掩,从中找出漏洞。
沈葭强行让自己冷静,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说什么?”
陈适却不直说,而是诡谲地一笑:“小妹,你知道吗?人心很奇怪,不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东西,而去相信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人很容易盲从,很容易被诱导,第一个人说,他看到了陈夫人跳河自尽,第二个人听了,便会说他也看到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都会说他们亲眼目睹了,而且一个比一个说的真,说得详尽,甚至连她穿的什么服饰、头上戴的什么珠花、鞋子上绣的什么花样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事实上,我怀疑那跳下去的根本不是你姐姐,而是一个爱开玩笑和恶作剧的人,就比如小妹你。”
“啪——”
屏风后有什么东西倒了。
“什么人?!”
陈适的眼神陡然变得锋利,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