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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坐在车舆内的南弦,脑子被晃得发胀,暗道这人以后要留神远离,他的心思和以前不一样了,隐隐约约,让她感觉有些危险。说要娶她,这也就算了,先前那句她要与人议亲,他就要下黑手,简直蛮横不讲理。但愿他真的只是开玩笑,过了今晚,就把那话忘了吧,自己并不想过深地搅合进去,朝堂上的你死我活,她单是听着就觉得害怕。

还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他,有一回替上都军校尉家娘子看诊,无意间提起,才知道小冯翊王上军中历练去了。

这么冷的天,打算冬练三九吗?南弦不解之余,也没有再深问。转眼到了年下,今年过年比起上年来,应当是安稳多了,毕竟王朝渊不在了,再也没人大节下把她抓进校事府问话了。

高高兴兴与允慈筹备起来,采买年货做新衣裳,好好过了个年。大年三十那晚家里虽冷清,初一卿上阳便来了,带了一只獐子,两只兔子,在院子里架起火堆烤肉吃。

闲谈之间说起识谙,料想他这时已经到了蜀地了,卿上阳没心没肺地说:“川蜀的女郎生得好看,说不定这次,能给你们带个阿嫂回来。”

允慈有意和他抬杠,“我阿兄是去治疫的,不像你,留在建康,满脑子娶娘子。”

卿上阳晃着脑袋很是不屑,“小孩子家家,哪里懂我的烦恼。”说着挪挪身子挨过去,挨得离南弦近一点,小心翼翼道,“其泠,我问你个问题,将来你成了亲,有了孩子,若是不便再行医了,你会放弃吗?”

他极力表现出只是随口一问,南弦却窥出了其中端倪,“孩子与行医有什么相悖,家中不是有傅母婢女吗,难道要我时时把孩子端在怀里?”

卿上阳别别扭扭绕着手指道:“就是这么一说而已,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嘛,家中长辈也许更希望你相夫教子,你说是吧?”

允慈牵起了一边嘴唇嘲讽他:“我阿姐是乡野间的游医吗?她如今为陛下和宫中贵人们治病,谁家能娶到这样的新妇,那是光耀门楣的事。让她留在家中相夫教子,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南弦吃着兔肉连连点头,“允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卿上阳愿望落空,甚是惆怅,闷着头暗暗嘟囔:“我就说了,别胡思乱想……”

允慈把一块獐子肉送到他面前,“你在嘀咕什么?不吃肉吗?”

正忙着添柴火、倒酒,院门上回事的婆子匆忙跑进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拍着大腿说:“大娘子,不得了了,川蜀那里有人来报信,说……说……”

南弦心头一阵急跳,霍地站了起来,来不及追问,自己提着裙裾跑到前院,亲自去见报信的人。

那人经过长途跋涉,早已经满面尘垢,见人来了便叉手行礼,“请问可是向家娘子?”

南弦点了点头,“是我阿兄差你来的?”

那人脸上露出了难色,“小人是太医局派遣,协助直院进蜀地的祗候1。我们秋日从建康出发,直院记挂军中疫病,日夜兼程,二十日便入了川蜀。蜀军军中确实有疫病,但并不如朝廷接报的那样严重,多是传染的伤寒,吃了几日药就好了。直院说既然来了,少不得到各军驻地都走一圈,若不见有时疫,便可回京向朝廷复命了。所以那日我们进了瓦屋山,蜀军有一支军队驻扎在山林深处,我们找人引路寻找,原本走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忽然起了雾,回头一看,直院就不见了。我们四处寻找,找了半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传说瓦屋山有个迷魂凼,凼中有猛兽,还有毒瘴……”他说着,无力地垂下了头,“十五日,那种境况下恐怕凶多吉少了,当地官员具了奏疏,差小人先回建康,向朝廷禀报。小人想着先来告知直院家小,好让娘子们有个准备。”

【作者有话说】

1祗候:供奔走驱使的衙役。

长房没人了。

这消息诚如晴天霹雳,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半晌才听允慈大哭起来,卿上阳慌忙问祗候:“不过找了十五日而已,还有希望, 他们可会继续寻找?”

祗候颔首, “说是会继续找, 但那地方毒瘴遍地,许多山坳不敢进入,只是在外围排查。反正小人离开的时候,尚没有消息。”

南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颤巍巍道:“给我收拾东西, 我要进蜀地。”

卿上阳忙拉住了她, 好言劝慰着:“那里人生地不熟,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好在军中还在派人搜寻,没有消息,或者就是好消息。”

南弦急道:“万一一直找不见, 他们就停下不找了,那可怎么办?”忽然想起什么来, 喃喃道,“我要进宫, 面见圣上,求圣上加派人手搜山。”

她们全乱了,一个哭, 一个忙着要进宫,卿上阳只得尽力拦阻,“你要见陛下, 什么时候都可以, 唯独不能是今日。今日宫中庆贺元正首祚, 要大宴群臣,你这时候去扰了陛下的雅兴,非但没有助益,反倒给自己招祸端。”

南弦呆站在那里,一时慌乱没有头绪,喃喃道:“那我怎么办……怎么办……”

想起一家的坎坷,也忍不住哭出来。头几年阿娘没了,后来阿翁又跟着走了,现在连识谙也不知所踪,这个家说散便要散了。

祗候见状道:“娘子先别着急,小人即刻回禀太医局,等到休沐完结,朝廷重开朝会,太医局自然会将这件事如实上奏的。”说着又行一礼,从门上退了出去。

卿上阳招呼南弦与允慈先入厅堂,但一家人愁云惨雾,怎一个悲字了得。

痛哭过一阵,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南弦强撑着站了起来,“我去找小冯翊王吧,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卿上阳听了,立刻起身说陪她一起去,遂套了马车赶往清溪。可惜神域并不在家,伧业说:“我们郎主三十日便去了长公主府过年,晚间不曾回来,向娘子要找他,直去东长干吧。”

于是又驱车前往晋国大长公主府,到了那里,府门守卫森严,南弦忌惮自己这样直剌剌找上门,会引出不必要的误会来,便让卿上阳去求见,请门房向内传话。

等了好一会儿,方见神域从门内出来,一副淡薄的样貌,见了卿上阳,勉强浮起一个笑容,拱手道:“昨日多喝了几杯,今日还头晕着,便没顾得上回去。卿校尉怎么找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话刚说完,便发现了停在远处的马车,脸上颜色顿时不好看了,“怎么?南弦与你一道来的?”

卿上阳哪里知道他那些心思,虽然这小冯翊王的厉害之处已经听阿翁说起,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日与他一起勇闯校事府时。不管这位王侯现在如何不可一世,至少他还是看重向家人的,便回礼拱了拱手道:“大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神域的视线不曾离开那辆马车,心里很不痛快,腹诽他们大年初一便在一起。南弦心里想些什么,他已经猜不透了,难道是忌惮他心思缜密,宁愿便宜这脑袋空空的卿上阳吗?就连来找他,也是两个人结伴同行,可是在给他暗示,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强压住心头的不悦,他轻轻舒了口气,举步往马车方向走去。谁知刚到车前,便见她掀起了门帘,红红的一双眼望着她,蓦地让他心头一惊。

“怎么了?”他调转视线望了望卿上阳,“出什么事了?”

卿上阳也是愁肠百结,垮着脸道:“刚刚接到消息,说识谙在川蜀失踪了。蜀军搜寻了半个月无果,当地官员已经具奏疏,上报朝廷了。”

这是个让人意外的消息,神域惊诧过后,心里不免忐忑,向识谙是他授意黄冕安排入川蜀的,现在人失踪了,那自己岂不是难辞其咎吗。

南弦不知究竟,只管焦急恳求:“还请大王替我想想办法,找回我阿兄。家下父母相继离世,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就不成个家了。我原想进宫求陛下的,但今日是元日,恐怕陛下也不会见我,我……我怎么办……”

她说着,那欲哭无泪的样子让人心疼。神域以前见她,她总是四平八稳,纹丝不乱,今日这样求告无门,愈发加重了他的负罪感,忙道:“你别急,我有个故交在益州做知州,我即刻写信给他,让他加派人手再搜寻,一定能找到的。”

卿上阳说对,“只要有熟人监察,手下人就不敢含糊。再不济,我回去找我阿翁想办法,他也有旧部在川蜀任职,让他托人寻找,无论如何会有一个答复的。”

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发动一切力量去寻找,才十五日而已,说不定识谙被困在哪里走不脱,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活下来的。

可是深山密林,昼夜温差大,又有毒虫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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