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大明 第72
这几日,闻安臣这里确实很热闹,而且说实话,一定程度上是耽误了工程的进度的。只要来人了,闻安臣就得去寒暄几句,而且干活儿的民夫们也会看热闹,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不集中。若是把闻安臣换做别人的话,杨诚肯定已经大声训斥,不给好脸色看了。但面对闻安臣,他却是始终笑嘻嘻的,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说过。因为他是闻安臣,破了这起案子的闻安臣。由于被牛昶畊等人扭送到总镇府的军兵,如果真是这军兵干的,那就相当于让蓟镇上下的军兵军官都没脸。而闻安臣破了这案子,证实不是军兵干的,还了大伙儿一个公道,这让很多蓟镇的军官都对他心生好感。比如说那位负责三屯营新镇城的修建,从来是冷着一张脸对谁都不假辞色的齐参将,在闻安臣破了案子从总镇府回来之后还专门来见了他一次,竟还跟他谈笑了几句。这可是颇罕见的事情。这也说明,闻安臣做的这件事情,结结实实的赢得了蓟镇不少人的友谊。“走吧,闻兄弟,这也不早了,咱们喝酒去。”杨诚哈哈笑道。“哦?今日又是谁做东?”闻安臣笑问道。这几天做东请他吃饭的不在少数,每每都清杨诚做中人邀请他。“这倒是没谁,就咱俩,说起来,这几日你吃了许多别人的饭,却还没吃老哥我的饭呢!”杨诚点了点他:“不够意思。”闻安臣打了个哈哈:“你老哥的饭,我哪里能不吃?走,今日无醉不归。”——分割线——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八月金秋,北地蓟镇已经是有了几分凉意,早晚间,甚至得穿着夹衣才行了。山上的树木,落叶纷飞,一眼望去,一片略带些萧疏的黄,在老三屯营镇城的外围,一座雄城,已经拔地而起。城墙已经建起了足足有两丈四五尺的高度,远望颇为壮观,如青黑色的山峦横亘。东南西北四条城墙接壤的地方也在修建,只在各处要建城门的地方留下了门,以供人车通行。民夫们还在城墙上下热火朝天的忙活着。闻安臣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土丘顶部,眯着眼睛瞧着。有风卷来,带来阵阵寒意,闻安臣不由得裹了裹衣服。按照闻安臣自已的估计,如果只是修建城墙,在没什么额外的活儿的话,再有半个来月,自已就能带着秦州的民夫们离开了。戚金又来了。过去那些日子,他常来,有时候找闻安臣喝酒,有时候只是单纯找他说说话。他很推崇和认可闻安臣的见识,觉得跟他说话很有意思,而且能听到许多之前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他还不止一次的跟别人说过这个事儿,也算是为闻安臣在蓟镇扬名做了贡献。不过这一次,戚金找他既不是喝酒也不是说话。“闻兄弟,大帅要见你。”戚金说道。 不一样的两位大帅闻安臣进总镇府的时候,戚继光正拿着一张纸仔细的看,看完之后,他拧了拧眉头,良久方才松开。而后他点燃了蜡烛,把纸烧掉,灰烬扔到一边的痰盂里。曹一夔来到蓟镇的前后情况,戚继光已经查的清楚了。曹一夔本在京城,结果蓟镇的案子发了没两日,他就出京了,说是要去天津卫海河那里瞧一瞧,结果一出京就直奔了蓟镇。当初曹一夔向戚继光解释过这个问题,言道是在客栈中听人说起这个案子,起了好奇之心,便赶过来瞧瞧。这话没什么破绽,不过戚继光发现了一个细节——有人瞧见,曹一夔离京之时,走的是德胜门。天津在北京城的东南方向,如果曹一夔真要去天津的话,绝不应该走德胜门,因为德胜门是京城的北门,从这里出去,再去城外绕个大远,赶去天津卫?何必呢?曹一夔这么精明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来?显然不可能!这就说明,曹一夔的目的地,就是蓟镇。那就是冲着他戚继光来的!曹一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戚继光如此有能量,竟然能查清楚他出京时候的行踪,他出京之时并未注意这个问题,但却被戚继光瞧出了破绽。当然,戚继光也就能瞧到这一步了,再深一点儿的东西,比如说曹一夔的背后是谁,他还是不知道的。因为曹一夔和张四维的关系隐藏的很深,而戚继光布置在京城打探消息的人手,还渗透不进张四维府中去。再说了,张四维对张居正素来顺服,戚继光也不会想到竟然是他。但能猜到曹一夔的目的是自已,与戚继光而言这就足够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有人想要对付自已。曹一夔就是下手的人,而他们要寻的由头,则就是那件案子。此时戚继光当真是对闻安臣感激至极,若不是他的话这个案子岂能破的那么快?若不是破案那么快,肯定就被人寻到由头了,说不得现在得有什么变故。所以亲兵通报闻安臣过来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出了门,站在台阶上迎着。这是很高的待遇了,尤其是对象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员而已。闻安臣显然是受宠若惊,连声道:“戚帅,使不得,使不得。”“如何使不得?”戚继光哈哈一笑,不过他并未说明原因,这件事儿,他不打算让闻安臣知道。
对于闻安臣这个地位的人来说,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两人进了花厅,各自落座,戚继光着人上了茶水,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戚继光便是说明了此次叫闻安臣来的目的。他把那份李成梁又打了胜仗的军报拿出来,递给闻安臣,道:“你瞧瞧这个。”闻安臣有些狐疑的拿过来,看了两眼,顿时便是挑了挑眉头。细细的看完一遍之后,他笑道:“辽东又有大捷了?”“没错儿,李总兵又打胜仗了。”戚继光瞧着闻安臣,沉声问道:“本帅这次叫你来,也是想考校你一番。”“考校一番?”闻安臣顿时精神一振,虽然不知道戚继光的目的是什么,但这种机会可是难得。戚继光道:“本帅问你,你看,这一次李总兵斩首这许多,好大一场大捷,你说,日后会不会这泰宁部和插汉部便会畏惧大明天威,再也不敢进犯了?”闻安臣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当然不会。”“哦?那你说说,大约再有多久,辽东会再起边患?再打上一仗?”戚继光立刻追问道。“在李总兵的治下,辽东的那些部落,从来是会死人,但不会灭绝。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强盛起来。多则一年两年,少则三个月五个月。”闻安臣沉声道。他忽然嘴角露出一抹诡谲:“又或者,是朝中有人弹劾李总兵跋扈遮奢的时候,辽东就又该打仗了。”听到闻安臣这一句,戚继光悚然一惊,目光紧紧地盯着闻安臣。闻安臣说的是很对的,辽东的战事当然不会停歇!甚至戚继光现在就猜到了,过不了多久,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之后,李成梁就还会再打一仗。闻安臣压低了声音,嘿然道:“养匪自重,这些年,李总兵不就是这么做的么?”此刻,他有种重新认识了闻安臣的感觉。之前在他看来,闻安臣虽然是有些才华,但主要是思维敏捷且缜密而已,这种性子,就破案方面确实比较擅长,但在其他方面,他也没看出什么很厉害的地方来。而此刻,闻安臣对李成梁的这一番论断,用一阵见血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太透彻,太清楚,太明白了!一语将李成梁在辽东的行事方式概括的全活,他被李成梁此人的性格描绘出一二。此时戚继光极为好奇,闻安臣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他身为蓟镇总兵,天下最顶尖的武将之一,知道这些还说的通,但闻安臣呢?他所在的秦州,距离辽东遥遥数千里,只怕辽东的消息都传不到那里去,他根本接触不到,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戚继光虽然心中颇为疑惑,但却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一点小秘密,深究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人家的不悦。反正他知道闻安臣身家清白,来历清楚这就足够了。反正闻安臣不会是什么奸邪小人,更不会是敌人派来大明的奸细,管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说吧!”戚继光也是对闻安臣生出好奇之心,他这次把闻安臣招来,本来是另有目的的,而考校他,也是想看看他在其他的方面有什么能力。如果能力足够,他便把那个提议说出来,如果能力不足,那么他说都不会说。但闻安臣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他用来考校闻安臣的合格问题,如果说闻安臣能说个七成就算合格的话,方才闻安臣那一番话,已经是说到了十二成。闻安臣很好,很合格,于是他决定,看看闻安臣到底有多深。闻安臣沉吟片刻,道:“那在下就献丑了,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戚帅您见谅。”戚继光笑道:“但说无妨。”“戚帅您镇守蓟镇,李总兵则是镇守辽东,二位都是大明柱石,北地屏障,也都是屡立战功,但您二人,在行事上,却是大相径庭。”闻安臣侃侃而谈,将他对李成梁和戚继光的认识说了一通,又是加了一些他自已的看法。 招揽两人对待外敌的态度和手段截然不同,李成梁的策略是这样的:对一个敌人,永远不打死,打个半残,然后等待他死灰复燃,再接着打。不但如此,他还选出一些部落来进行扶植,然后让他们相互制约,谁都没法子顺利的壮大。拉一些部落,然后再打另外一些部落。而看哪个部落要完了,就扶植一下,看看那个太厉害了,势力太大了,就狠狠的收拾一顿。李成梁的手段,极为厉害。这样,就能一场胜仗接着一场胜仗,在朝廷看来,就是他李成梁能打仗,能打胜仗,是有大本事的!只要是辽东那些敌人不被彻底平定,辽东就会一直有边患,就会一直不太平,而李成梁就是希望朝廷看到辽镇不太平,这样朝廷就不得不倚重他。蓟镇则恰恰相反。戚继光也想打胜仗,但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胜仗。他对敌人,力图斩草除根,彻底打死,所以在他镇守蓟镇的这些年,蓟镇没打过什么大仗,因为敌人已经被打的怕了,服了,也没实力了。当年戚继光刚到蓟镇的时候,塞外的董狐狸,董长昂等人何等嚣张,都是带兵屡屡犯边,现在呢?还有谁敢露头?这是两人截然不同的地方。但在朝廷眼中,就是他戚继光不如李成梁有本事了。而且,戚继光的目标是斩草除根,是彻底的将敌人打的丧失战斗力,他的目标是很狠辣的,但手段却是多种多样,并不只是打仗杀人这一种。有的时候,他的手段也会很温和,比如说互市。互市一开,塞外的游牧民族需要的那些物资能够通过正常的商贸活动换取到,而又忌惮于蓟镇的大军,权衡利弊之下,自然也不愿意再打仗了。但是这种温和的手段所带来的效果,是朝中许多人看不到的。戚继光力主互市通商使得蓟镇安平,但是这种场面太平静了,太松缓了,以至于让人忽视。而辽东那边,打的天崩地裂,杀的人头滚滚,落在他们眼中,却是好看的多,说起来也煊赫的多,响亮的多!李成梁的军事才能是没的说的,他镇守辽东数十载,辽东始终安然无恙,他打仗练兵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他这种养匪自重的做法,很容易就会出问题,一个不好,就变成了养虎为患。他能够一直使用这样的做事手段,所依仗的,乃是大明在辽东的雄厚实力,乃是他手下的精兵强将,他能确保手下这些兵力,足够压服那些外敌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