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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要是我哄你呢?也有可能并不丑,只是我哄你。”她反手攥住他逡巡的拇指,捏着他指节上的痘儿,抬眼找宝音。宝音早悄无声息退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屋里。

金花找了一圈不见宝音,又开始作怪,揉着福临手上的痘泡,那滋味,又疼又痒,她一捻,福临就一哆嗦。

“刚你见朕就闭眼睛,大约……是丑的。”他忍着疼,颤着声儿说。英俊惯了的人,要他承认自己丑陋,也是件难事。

“那又如何?难道以后你看到我就扭脸?那日子还怎么过……再或者如果哪天我老了、胖了、丑了,你要我见你也转过脸去嚒?”她把手指从他指缝里穿过去,两个掌心对着掌心,握成个拳,“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对着我。只要你还是你,就算丑了,你也照旧是你,我也依旧跟以前那么对你。”

一席话还没说完,福临把眼睛转回来,小心看着她的脸,说:“刚说脸也疼?”

她扭着脖子,把右脸转到亮里,说:“这边疼,里头牙把腮磕破了,外头也淤青了吧?一说话就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好多了,可她仍怕他跟上次一样,说着说着就昏过去,死了一样,简直心理阴影。

他顺着她的脸看,细细瞅了,白腻细滑的肌肤,羊脂白玉一般,清清楚楚的三根手指印,说:“好像是紫了。这些该死的奴才。身上还哪儿不舒坦?”抬着一只手想摸摸她的脸,可看到自己手上的痘儿,他又犹豫了,只弓着手指背轻轻刮了刮她的颊,“这儿疼?”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自顾自凑上去,眼睛瞅着他不松,可怜巴巴地把脸贴着他的掌心,小声说:“你醒着我就都好了,你能离我近点儿嚒?”

他弯弯腰,挨近她一点儿:“这么近?”

“再近点儿。”她闭了闭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眼睫在他脸前忽闪两下,“这么不够近。”

他再纵过去一些:“这样?”她身上的甜香气灌了他满身满腔。

她松开手,把食指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又摸着他的气息往自己脸上走,笑着说:“要一呼一吸都能吹到我脸上才行。”说着眼眶里盈起清露一样的泪,又满脸喜气,笑嘻嘻地说,“让我知道你一直好着呢,粗粗的气儿……”说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眼角滑出一串泪珠儿,滚在福临手上,杀得他皮疼。

心里更疼。他知道她吓坏了,生天花大约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死,才有一生,他母亲都觉得他死定了,把他扔在这“废园”里不顾,只有她来守着他。

她大约也没指望他还有生的那一日。所以他昏昏沉沉时,她对他说那些话,就算是说到欢喜时,说到他们的小娃娃,底色也是悲的,她时时刻刻怕他崩了,一晚上醒几次来探他鼻下的气儿,还说他有事她也不想活了。

他一个猛子不管不顾地凑到她脸前,眼睛盯着眼睛,鼻尖儿碰着鼻尖儿,哑着声儿说:“这么近?”

“嗯。”她的这一句被他直接咽进肚里,唇接着唇,他把他的气儿送进她嘴里,又把她胸上的气儿吸了个净,逗得她止不住地抬头喘一口,复被他拖回去溺住。

这次他占尽了便宜。她总怕给他把痘泡嚼破了,三心二意地眯着眼睛偷偷看他唇边的痘儿,过了片刻终于被他耗尽了所有的进退为难,潮水一样的吻把她包了个密不透风,她也顾不得他身上的痘儿。遭不住了,她往他肩窝里钻,手指头抠在他肩头被她啃的疤上,叹着气告饶:“我知道你好着呢……”

“粗粗的气儿……”她重说着前面三个字儿,把脸埋到他颈间,无限的娇滴滴的甜香气,一个劲儿往他脖子上吹。

躲着歇了半天,她气儿喘匀了,拉着他的手摸到肚腹上,隔着衣裳,一个圆润可喜的突,“你怎么不问问它,从你醒了就对它不闻不问的……”

“朕怕你不喜欢它。你不是一直不想要……”他说着把鼻孔凑到她耳边,重重地一呼一吸,郑重说,“朕现在好着。朕亲自喘的气儿。”

金花挠挠耳朵,听着他心里“砰砰”的心跳:“以前咱俩是亲戚,亲戚生的孩子,多半活不了。我总疑心它呆不长,指不定哪天就……白白伤神,我一个人难过就结了,何苦拉你一起。现在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表舅舅……怪不得它长得这么结实,那么多折腾都没事儿。”说着她脸上飘上一片绯红,他腰好……

稳了稳心神:“中间还见了一回红,我以为它又不成了,结果却坐住了,养到现在。”她从背后抓了把袍子,往前送送肚子,调皮地说,“吓,这么大个肚子。”

给福临唬了一跳,放开肚子伸手去扶她的背,又去拉她抓袍子的手:“今儿这么多事儿,刚还嚷肚子疼,宝音说你没养好,怎么敢这么折腾……”把她虚虚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问,“多久了?你再跟朕说说……”

“怪痒的,你别老对着我耳朵吹气。”金花挠了挠耳朵,嗔怪地瞪着他。

他抿着嘴要笑不笑,薄唇往下弯,瞪着她一本正经说:“你不是要朕的呼吸都吹到你脸上?”

“你呀。”她伸手点他的额角,看他轮廓英俊的脸歪过去又弹回来。仍是满身痘儿,可她安下心,都会对着她二皮脸了,大约是要好了。丑就丑吧,等七老八十长一脸皱纹,这痘坑痘疤就都瞧不出来了。活着便好。正想着,他又凑上来,说:“你说。说给朕听听。”

“照着你们的算法应该是两个月……”她又担心,“刚姑姑是不是跟别人说了?不到三个月不该跟人说,不吉利。”牵扯到孩子,现代人也忍不住迷信,大概因为孩子来的同奇迹一般,若干步骤,一个也没有早一步或晚一步,全都刚刚好,才能孕出这个小娃娃,即使是明白科学原理的现代人,也忍不住视之为神迹。

福临的心思却不在这儿,搂着她说:“两个月……”他抻着头看自己的手从金花背后伸出来,掰着手指头算,“如今还没交腊月,往前两个月就是,九月?”喜得他搂着她摇,“岂不是心想事成,一个月也没耽搁……朕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听得她心里怪不是滋味。明明有福全,憨憨壮壮的,怎么就都不作数了。不过他自己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们娘俩,她又有说不出来的欢欣,是她想要的,是她想要她的孩子有的。若是在现代,他爱上她,娶了她,肚里这个不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嚒。

“大约比博果尔的孩子还早些。”他想了想又说。一句勾起她对他的“朕不服气”的不痛快,手搭在他肩上,说:“表舅舅,你老说‘不服气’,是不服气什么?”

作者有话说:

壹叁贰

金花问完, 垂着眼睛等他的答,心里猫儿挠似的闹腾,生怕他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乌云珠, 从起头就跟刺儿一样扎在她心上,每次提起想起她都忍不住烦躁, 可情情爱爱都是扯不清道不明的乱麻,潇洒快刀都无用武之地……往常她还能优游悠哉, 今儿她受了惊, 又有孕,再加上他病了这几天,她受了大委屈,心里就突突冒火。

不想越心急, 越没回声, 福临默着不吭声, 她心里烦, 扁着嘴看他的脸,下意识就伸手去抠他肩上的疤,钝指甲抠疤,使不上劲儿,越使不上劲儿越火大。

福临没发觉她变了脸色,想到小娃娃,一心一意全是喜滋滋, 正编派孩儿的脸怎么长:若是小公主,面貌就从她额娘脸上拓,最好眉毛眼睛鼻子, 全长得同金花一模一样;文章只能在嘴唇上做一做, 他俩一厚一薄, 女儿小时候长一副娘亲的厚嘴唇儿,嘟着可爱,长大了从两人间折个中,比他的厚些,比她的薄些,也长个饱满的唇珠,跟她一样……怎么想着,都是个美人坯子,他满意了,伸着鼻子去蹭她肿肿的红唇。

若是个阿哥,长相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描画,就被她捧住了下巴,又“嗯?”了一声。

他收回神思,问:“什么?”她手指头在他肩上抠得疼,他收了她的指尖送到唇边,亲亲,又疼惜地说,“手粗了。”

“问你呢,上次说‘不服气’。”她莫名地气哼哼。

“什么‘不服气’?”他懵了,男人间奇怪的竞争心,就连生娃娃早晚也要比一比。尤其是他跟博穆博果尔,他长两岁,而博果尔母亲懿靖大贵妃的位份比太后高,两位母亲从年轻较劲,两个儿子也暗中攒着劲儿,特别是后来福临即位前,议政王大臣会议曾有私议,懿靖大贵妃地位尊贵,她的儿子岂不是更堪配大位。所以他跟博果尔的关系,远比兄弟复杂。

那天博穆博果尔来报喜,他莫名地心里堵,自己从小胜博果尔一筹,怎么在子嗣的事儿上落了下风。要比小媳妇,金花明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他们夫妻多么亲厚致密,哪是襄亲王和福晋董鄂氏能比的。只因皇后不想产育,竟被襄亲王和福晋抢了先。不过现在她已有了两月的身孕,没有落后的事,是他的娃娃先出生,他赢。

怪只怪在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居然还记得,这么郑重其事问他。

“男人嘛……”他憨笑一声,随口应了一句,不想把他跟博果尔的较劲告诉她,幼稚。

什么男人嘛……男人都会犯的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一个爱一个?真应了她初见他后宫乌压压的美人儿时的断言。金花听了,心头火“蹭蹭蹭”直冒,手幽幽抠回他肩上的疤。就咬过这一回,她后悔咬轻了。神色却淡淡的,不动声色问:“男人怎么了?”

他囫囵抓她的手亲,嘴唇在她攥成拳的手背上逡巡,一边亲,一边抬眼睛看她。她反常。他俩没好时,他每次拉她的手,总是拉到个攥着的拳。等他俩好了,她惯常露出柔软的掌心,淡淡的粉红色,手心里浅淡的掌纹。这会儿她的手又捏成个拳。

“你不舒服?哪儿疼?”他伸手掰她的肩,凑到她眼下炯炯地盯着看她,“刚就嚷身上不好,现在好些了?“他想揉想抱,可总觉得她娇弱,如今又有身子,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哪儿都不敢下手,只能温柔看着她,细细查看她的神色,眼见她撇着嘴歪着眼睛,一脸不高兴,鼻孔里的气儿也透着不痛快。

“表舅舅,您倒是先说说男人怎么?”她前后几句,叫了两回表舅舅,听得他心慌。但凡她叫他表舅舅,鲜有好事,多半有事要不如他的意,又或者她故意刺挠他。

他伸手挠挠头顶,一摸,一头的痘泡,想了想,当机立断决定实话实说,丢人幼稚也顾不得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朕是天子……朕大婚在先,博果尔娶亲在后,若让博果尔先生了儿子,朕怎么能服气,朕跟皇弟,从小要比的……”

听得她一愣。“朕不服气”,这么解释也说得通。她把他解释的这几句话在心里过了两个过儿,说:“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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