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节
陈青喝了一杯酒,盯着李大头问:“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李大头茫然摇头。
陈青又喝了一杯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娶妻生子!”
李大头惊诧回神:“娶妻生子,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做的事?”
陈青哂笑一声:“我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可你知不知道,就是这句话,让那些权贵地主、有钱巨贾,一代又一代的,可以毫不担心下面没有被他们压迫剥削的人!
“看看如今的世道,看看这冰冷残酷的现实,孩子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没完没了的课业,无休无止的学习,哪还有多少闲暇,谈什么快乐童年?
“小小年纪,就被激烈竞争的世道洪流卷入其中,面对赤裸裸的利益,今天跟这个比,明天被父母拉着跟那个比,敢放松敢懈怠吗,有快乐有心灵世界吗?
“成年人一直过压力深重的紧张生活,都会心怀怨忿,戾气郁积,到处寻求发泄,不惜逮着机会就言语攻击别人,完全不顾是非黑白。
“小孩子过这样的生活,平日里又不被唯利是图的先生,教授道德匡正品性,哪里分得清什么道德可贵,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他们顾得上吗?
“有闲暇的时候,哪里还能不什么新奇刺激、简单无脑就追求什么,哪管对方是不是妖魔鬼怪?
“再被掌控部分舆论的权贵稍微引导利用,被周围的同伴与环境裹挟,做出视粮食如粪土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有什么奇怪?
李大头听得心惊胆战,却无法反驳。
所谓妖魔鬼怪,是燕平那些油头粉面的戏子,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经常由青楼老鸨带着招摇过市,偏偏很受少女少男们追捧。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们这样下去,这个世界怕是要彻底坏掉!
李大头再是资质普通,眼下也有如坠冰窟之感。
陈青还在继续诉说:“我们小时候虽然穷,但我们穷开心啊,小伙伴在一起哪怕是玩泥巴,都能玩出无数花样来,就算是奔跑,都有许多种奔跑的游戏。
“我们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家里有那么多活计要帮忙,可我们依然有童年。因为课业是能念完的,一天的活计是有限的,更没有那么些竞争压力。
“而现在,孩子们没有童年也就罢了,一旦成年,我所吃过的苦受过的难,他们都要一个不落的经受一遍,甚至是比我们更加辛苦,活得更加没有希望。
“我爱我的孩子,我希望他活得开心幸福,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他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生?
“我自己经历了这样不堪忍受的折磨,还让他也经历一遍?我跟他有多大的仇,要让他承受这些?我一个做父亲的,为什么要这么害自己的孩子?”
这些话如当头棒喝,震得李大头身体晃了晃,要不是及时扶住桌面,都要从板凳上摔下去。
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松林镇,没有经历过见识过那么多;他尚且年轻,还未娶妻生子,不曾去计划过孩子的未来。
现在他走了河北很多地方,见识过不少东西,今日又听陈青说了这些,只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一片黑暗,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子实在是命苦到了极点。
凡此种种,让李大头欲哭无泪:“青哥儿,这吸人精血吃人血肉的世道,实在是太过骇人了,要想活得不这么糟心痛苦,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毕竟谁不需要渡过自己的一生呢?所以他虚心向陈青这个脑子不傻不木的过来人请教。
“有。”说出这个字,陈青长吐一口气,仿佛身上压力松了大半。
他夹起那根被他搁置许久的小青菜,施施然放进嘴里,不紧不慢的咀嚼,尽享其中的鲜嫩美味后咽下,优哉游哉对李大头说了两个字:
“躺平。”
李大头不明所以,第一感觉是这两个字格外消极,转念又品味出了不一样的智慧,有一种说不出的逍遥自在的意味,好似可以凭此面对一切风雨雷电。
他认真的问陈青:“什么是躺平?难道是躺下不干事?不为生活努力了?得过且过麻木不仁,穷困潦倒也无所谓,不为将来不为家人奋斗了?”
陈青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娓娓道来:“你只是乍听这两个字,没有深入理会过,不解其中真意,难免想当然,认为这是自我放弃、自甘堕落。
“这不奇怪,每一个没有真正了解它,而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都会这么认为,并且傲慢不屑的批评它。
“想要理解‘躺平’,你首先得弄清楚一个问题。没有考虑清楚这个问题,就不可能真正理解‘躺平’二字的含义。”
李大头兴致大起:“是什么问题?”
陈青举起酒杯,跟李大头碰了一下,喝下之后看着对方的眼睛,正色问对方:“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亦或者说,你有没有想清楚,人该怎么样渡过自己的一生,才算是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李大头又愣住了,好半响没有一个字。
这么深刻的问题,他这个俗人怎么会去想?
从小到大这些年,一开始他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玩瞎闹腾,后来懂事了,知道了父母的艰辛不已,明白了自己有人生需要负责,便按照父母的意思努力。
再大一些,清楚父母也不是万能的,便有了自己的想法,而身边的同伴周围的人们,都在追逐金钱财富,按照挣钱多少来定义成功者与失败者。
受周围的人与大环境影响,自己也开始追逐金钱,并将其视为一切的中心,由此诞生出攀比心、虚荣心,哪怕挣不到钱,也千方百计让自己看起来富有。
再往后,金钱富贵的衍生品,例如名贵服侍首饰,大城池的房子户籍,出入高档青楼,坐拥宝马雕车,一掷千金,也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对象。
为了这些,任何东西都能拿来交换,仿佛那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人生的唯一支撑。没有这些,生命便卑微下贱,跟蝼蚁无异,不值一提,活该去死。
当然,李大头也没去死,毕竟富贵离松林镇的他有些远。
没有富贵的周围伙计、镇子百姓,也都在继续生活,只是谁有钱就崇拜、谄媚谁,谁没钱就瞧不起、鄙夷谁罢了。
加入反抗军后,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
李大头现在脑子里只有左车儿的背影,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追逐对方的脚步。做不了英雄,至少要做能跟随英雄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