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这一刻,宋治颇为庆幸,之前没有因为恼火,而将蒙赤杀了泄愤,要不然,今日就没了拿蒙赤威逼元木真的机会。
蒙赤为天元王庭付出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苦头,要是现在死了,元木真何以向天元部族交代?
更何况他们父子情深,元木真对蒙赤不能不心怀歉疚,今日为了保住蒙赤的性命而退走,也是情理之中。
宋治深知,他今日不能败,同样不能离开汴梁。
他已经丢了燕平,若是现今连汴梁都丢了,他这个皇帝岂不是成了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还如何号令天下,令天下军民敬畏臣服?
倘若他真的被迫逃离汴梁,天下人便会认识到,他们的皇帝根本不是天元可汗的对手。
而大齐的皇帝,本该是天下最强存在的!这个落差一旦出现,各方豪强、地方修行者都会对他对大齐失去信心。
届时,元木真的天人境之威,就会成为笼罩在所有齐人心头的阴影,成为悬在所有大齐军民头顶的利剑!生死选择面前,天下齐人会怎么做?
国战将没法再正常进行。
所以宋治今日绝不能败,哪怕用蒙赤的性命作为要挟,他也必须让元木真退走。
“宋治,亏你也是南朝之主,用这种上不来台面的手段,不觉得太过跌份?”元木真面沉如水。
如果他的领域没有被传国玉玺给破了,他只需要用言出法随的手段,就能让宋治的剑脱手并且救下蒙赤。
但是现在,就算他是天人境,也没法在宋治动手之前,从对方剑下保住蒙赤的性命。
宋治面色狰狞,眼中交织着羞愧、痛苦、愤怒等种种情绪,一字字道:“对付你这种蛮贼,朕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元木真,立刻退走,否则,朕必杀蒙赤!”
气氛在霎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汴梁城的齐人,上到宋光义这种王极境,下到普通百姓,都紧张万分的注视着宋治与元木真——他们都希望元木真会乖乖就范,让汴梁得以保全。
但元木真到底会如何选择,他们没有把握,是以都忐忑到了极致。
一瞬间,天元可汗面上所有的喜怒之色全部消失,他的目光落在了狼狈不堪的蒙赤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感情,“蒙赤,你可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接触到天元可汗的眼神,被符剑横在脖颈前的蒙赤,对划破皮肤的剑锋恍若未觉,反而忽然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纯真自然,发自内心,本不该出现在他这种身份、这种年纪的人身上。
他遥望着千步之外的天元可汗,目光恍惚,似乎沉入了某种回忆中,又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
那一瞬间,蒙赤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
身在穷困弱小的部落中,他看到的是破旧的矮小毡帐,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族人;每年寒风袭来大雪降临,都会有成群的老人小孩成为僵硬的尸体。
直到那个男人,终于结束闭关,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就像是太阳,照亮了破旧的部落,他就是战神,一次出动,就带回了数不清的食物、衣服、奴隶。
弱小的部落,就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久远模糊。
但蒙赤不会忘记,在他饥肠辘辘的依偎在母亲怀里,感觉天地山川都开始摇晃、梦幻的时候,那个男人带着奴隶队伍满载而归时,骑在战马上高大如山的身影,带给他的震撼。
蒙赤又仿佛看到了十年之后,那个男人身披皇袍,高居中原皇城的皇位上,面对朝满殿的王公大臣,面目威严顾盼自雄的模样。
从他的角度望出去,大殿前煌煌大道重重宫门之外,是天元族人统治的繁华城池,与望不到尽头的锦绣天下。
而他,天元王庭的太子蒙赤,将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丰碑,永远立在皇城大门前,让世世代代的天元族人,都铭记他的故事与牺牲,赞颂他的大义与英勇。
届时,所有人都会说虎父无犬子,都会说他没有辜负自己太子的身份,都会说他没有拖天元可汗的后腿,都会说他是整个部族、帝国的英雄!
种种画面交替闪烁间,如沐圣光的蒙赤,用天元部族的话笑着对天元可汗道:
“父亲,这辈子能做你的儿子,是我最大的荣耀。”
宋治没听懂这句话。
但他发现了不对。
他想阻止。
可已经迟了。
蒙赤用尽残败之躯中仅剩的微末力量,控制着脖子迎着剑锋狠狠一转!
血涌,人亡。
第三七五章 抉择(2)
宋治头皮发麻。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蒙赤竟然会选择当场自裁。
如此果断,如此无畏,让他始料不及。
这不是一个平民百姓,不是一个普通战士,甚至不是一个寻常权贵,而是天元王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未来要继承大位的储君!
只要他活着,未来整个部族都会是他的,无人可以触犯的权力,掌大众的生死荣辱、富贵前程,拥有最多的财富、最美的女人。
这天下,普通将士战死沙场是必然,骁将勇士埋骨黄沙也是常事,但有几个皇朝内部的官员,会在正常情况下身首异处,会不顾惜眷念自己的荣华?
身为大齐现今的皇帝,曾经的皇子,纵然是万里山河之剩半壁,哪怕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即便亿万百姓死伤多半,宋治也不会舍弃自己的性命。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皇位,还能是一方天地、百姓的帝王,他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跟北胡求和、割地赔钱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