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节
“这就对了,只要陈大人愿意配合本官,咱们同僚一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闹得面红耳赤?”
唐兴给陈安之递过去一杯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起正题,“前几日,陛下想要晋升淑仪为一品妃,陈氏在礼部任职的官员,却说这不合礼制。本官就不懂了,陛下后宫的事,陈氏为何一定要插手?”
第二七零章 陈安之的寒冬(下)
陈安之怔了怔。
他没想到唐兴所求的,竟然是这件事。
“吴淑仪今年刚刚晋位为仪,现在再提品阶并不妥当,而且淑仪出身卑贱,皇朝有祖制,一品妃必须出自世家!”陈安之沉声回应。
一品妃只能出自世家,虽然没有写在律法上,但却是皇权与世家共天下的一个象征,是大家默认的。
如今皇帝要打破这个规矩,实际意义当然不只是提升一个嫔妃的地位那么简单,而是在公然打破皇权与世家共天下的格局,明目张胆压低世家的权位,侵夺世家的权力!
陈氏身为世家门第,家学修得就是礼法,于公于私都不会容许皇帝这么做。
唐兴目不斜视:“祖制也好,规矩也罢,都是人定的,沧海横流世道变迁,时势不同了,有些规则自然也要变,陈大人说是也不是?”
陈安之脸黑如墨。
此事关系的不仅是陈氏立场,还有世家大局,如果陈氏同意皇帝将赵玉洁进位为一品妃,陈氏就损害了世家整体利益,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排名本就在门第末尾的陈氏,往后还怎么立足与朝堂?
兹事体大,太大,莫说陈安之无法拿主意,就算是陈氏家主都得慎之又慎,他怎么敢附和唐兴?
“此事下官得回去跟家主商量。”陈安之也无法拒绝唐兴,谋反的罪名陈氏担当不起,他们本来就跟宰相徐明朗不合,现在要是又得罪了皇帝,真大难临头的时候,谁又能救得了保得住他们?
唐兴对陈安之的回应并不意外,悠然饮尽一杯酒,随意道:“陈大人只管回去跟家主商议,只不过时间不多了。造反这么大的事,本官可不敢耽搁,明日一定得有个结果才是。”
谋反,听到这两个字陈安之就怒火万丈,太平盛世,皇权稳如泰山,谁吃饱了撑得会去造反?!
依照他一惯火爆的性子,要是换种情况,他现在已经锤爆唐兴的狗头,但是此情此景他只能强忍住怒火。
“告辞。”陈安之站起身,准备立即赶回去,跟家主合计这件事。
唐兴悠悠道:“陈大人,咱们好歹共事一场,而且都是赵公子的朋友,为免你做出将来后悔的决定,没了下场,本官被赵公子诘难,本官现在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大势之下,陈氏千万不要站错了地方,皇朝之内的世家太多了,本官也未必一定要陈大人答应这件事,选择对本官来说很多。”
走到门口的陈安之脚步一僵。
他终于反应过来,皇帝设立推事院,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几个月来,被推事院查办的官员,有世家的也有寒门的,数量上并没有明显区别,仔细算得话,寒门官员甚至要多出一些。
财富膨胀的太平盛世里的官员,又有几个人能经得住查,每个人俸禄之外的收入都绝对大于俸禄,尤其是家境不好的寒门官员,很多在一朝得势之后更是会大肆敛财,所以被推事院查办的官员,虽然有很多冤枉的,但也确实有不少的确罪有应得,这也是推事院没有被群起而攻之,还能继续存在的原因之一。
正因如此,陈安之虽然痛恨唐兴,但对皇帝并无微词。
如今听罢唐兴这番话再寻思,陈安之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每一个世家都是一个闭合的整体,内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世家官员获罪后,他的族人亲友的名声官声也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世家家主,必须要负失察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不处置世家家主,不连带彻查其他家族官吏也就罢了,世家还怎么能大张旗鼓的,让本族子弟继任官职?
在以往时候,这种情况一旦出现,联姻、结盟家族的子弟,就会接过那个官位,日后再用其它官位偿还,所以世家并不会有实质损失。
但是这几个月来,推事院行动密集,不少世家都损失了大量官位,一个个世家官员名声也都受到了不小影响,暂时不好再推举谁,这就导致很多世家官员被治罪、罢免后,留下的官位无法由联姻家族的人补充,最后的结果就是让寒门官员给占据了!
而寒门官员就没有家族连累的影响,因为他们身后本就没有大家族。
他们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颗颗棋子罢了,每年都有数百进士补充进来,没了一个,皇帝随便就能拿另一个顶上。
所以推事院设立这几个月来,世家大族的权力,在实际上已经被寒门侵夺了许多,皇帝在朝堂上话语权更大了!
因是之故,皇帝才敢把赵玉洁的事抛出来。
但这件事陈安之都能看透,自然瞒不过其它世家家主。皇帝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为了避免世家联合起来向皇帝施压,这就有了唐兴今日的行动。
皇帝的目的,根本就不只是简单的想要淑仪进位,而是要借此事让陈氏就此屈从于皇权,变成皇帝的应声虫,令陈氏自今以后唯皇帝之命是从!
这是皇帝分化门第力量的手段!
意识到这一点,陈安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那颗不精通算计,只想着沙场血战建立军功的简单脑子,也终于看清了皇帝的面目。
推事院,是皇帝手中收拢世家权柄的机器!
唐兴、周俊臣这两个推事院核心实权官员,更是皇帝捅世家大族的刀子!
之前见唐兴行事大胆无所顾忌,陈安之还不能理解,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因。有皇帝在背后撑腰,唐兴谁不敢对付?
陈安之艰难回头,看向唐兴声音晦涩的开口:“唐大人,你这样完全把自己卖给陛下,彻底丢弃自己的立场原则,甘愿做爪牙一心为鹰犬,真就不顾士子的道德与理想了吗?!”
他这番话问得直接、无礼、犯忌讳。
唐兴却没有发怒。
他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平静道:“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自古皆然。”
这话是没错。
但在陈安之看来,书生士子卖给帝王家的应该只是文武艺,而不是包括心肝脾肺肾、道德良知在内的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