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无论是他京兆府还是其他州县衙门,一旦升堂审案,就会有大批百姓赶来围观,且不能驱赶,庞升虽然瞧不起平民,但也不敢跟百姓对着干。
说到底他也是出自世家,最重视羽毛,名声绝对不能坏了,否则难以立足。世家子弟,一人名声臭大街,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刘氏不过就是出了两件命案,就被堂外的百姓骂得不像人样,就是有力证明。
所以世家官员做事都比较小心,其它的都好说,但至少不能明着跟百姓对立。这就不像那些寒门官员,没有庞大的家族牵绊,做起事来往往更加大胆。
当然,世事在变,如今的将门和门第,一方面因为愈演愈烈的文武之争,一方面因为寒门势力的威胁,有些世家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发展,做事已经越来越没有底线。
庞升继续道:“刘老如果想要拖延时间,就只能在自家身上下功夫,京兆府的衙役下去查案时,本官也会叮嘱一二。”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京兆府公堂上的案子,他是要“秉公”审理的,但衙役下去查证人证物的时候,刘氏就可以做很多文章。无论是毁灭证物,制造证据扭曲事实,还是给衙役设置查案的难题,亦或是倒打一耙诬陷原告是刁民,把案子变成扯皮官司,都能拖延时间,最不济,总可以找几个打手当替死鬼。
而庞升也会让京兆府的衙役们,查案的时候要“仔细认真”,不得漏过任何疑点,查探手段要温和,不得跟刘氏起冲突。
总之,一天能查明的事情,用天来查,明明没有疑问的情节,也要因为刘氏的一面之词而查疑,至于最后是把案子拖上几个月,还是把原告变成被告给办了,就得看形势发展了。
“那就谢过庞大人了。”刘氏大长老同意了庞升的方案。
官官相护,此乃官场第一课;权贵互相守望,一起压榨欺负平民,这是权贵的基本素质。庞升和刘氏大长老两人,对此都熟门熟路。
庞升回去大堂的时候,刘氏大长老重新安稳坐下,继续观察事情发现,他看了看京兆府大门的方向,暗自嗤笑一声:“赵氏,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多少案子来!五件,还是十件?十条人命,还是二十条人命?凭此就想对付刘氏,真是痴人说梦!没有几十件大案,几百条人命,刘氏七百年的世家大族,也就是顶多吃点亏,岂会被你们扳倒?!”
庞升回到大堂,传唤了老夫妇带来的证人,一番对答后,“大公无私”的表示,此案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必须一查到底,还死者清白,给生者交代,绝不姑息养奸,让罪恶逍遥法外!
旋即,庞升安排了衙役,由一名捕头带领,去往石门县查清案情,并把捕头叫到一边,亲自“嘱咐”了半响,这才让他们速速去调查。
此举赢得了围观百姓的一致拥护与好评,一些人甚至开始赞颂京兆尹的英明公正,并为之前对庞升的不信任表示歉意,就像对赵宁的态度,由怀疑变为支持称赞一样。
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唐兴早早离开原地,在京兆府大门外,追上了衙役们,并把市井出身的捕头拉到一边,好好交代了他几句。
第一百零一章 交锋(5)
暂时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庞升暗舒了口气。然而不等他安全放松下来,府门外的鼓声就再次响起。这回庞升没觉得心惊肉跳,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就让本官看看,今天能有多少件案子。”庞升瞟了赵宁一眼,随即下令将人带进来。
不出预料,这回同样是命案。
某家人因为老婆病重没钱买药,借了刘氏的印子钱,到期了还不上,刘氏催了两次后,先是将无法还债的汉子打残,后来有一回催债,对方不在家,便把人家的房子也点了。当借贷者千辛万苦从别处凑了钱,却被刘氏告知只够还利息的,最终走投无路,绝望之下被逼得上了吊。
案子同样有证人,庞升没有选择,只能派人去带刘氏的人回来讯问。
就这样,案子一件接着一件,中间几乎没有停歇,而且大部分都是命案,且每一件都有相应证据,在众多情绪激愤的百姓注视下,庞升不得不尽数接下。
能当堂立马定案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渐渐地,庞升额头汗水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方面是给累的,茶喝了一碗接一碗,另一方面则是心惊,对赵氏展现出来的能力的心惊。
当案子达到三十件时,庞升知道,一切侥幸都已经毫无意义,赵氏是真的够狠,刘氏是真的要遭殃。
所以他不再去二堂,哪怕刘氏大长老一再派人请求。
如果说庞升心里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赵氏的忌惮,那么在二堂的刘氏大长老,就是实打实的害怕了。他早就已经坐不住,焦躁不安的在堂中走来走去。
当大半天过去,案子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五十件时,他的衣襟已经被汗水完全湿透。
超过五十件案子,涉及数百人,每个案子都有证据证人,且不说找到这些人,再把这么些人同时弄到京兆府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仅是查清这些案子,需要的精力想想就可怕。
哪怕是京兆府、大理寺同时出动,要办到这一点也非常难。大长老怎么都想不明白,赵氏的主要人手明明都被他们暗中监视着,在赵七月出城前,对方明明没有成规模动用族人!
他们究竟是如何查清这么多案子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必然存在的、暗中护送各个苦主到京兆府来的人手,不是赵氏族人又是谁?魏氏的人?可如果魏氏有这么大规模的人手调动,刘氏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更何况世家大族的人,要跟这些平民百姓打交道,并迅速获得对方的信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权贵大族跟低层百姓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言行举止气质思想,还是做事的方法,都有很大差别,世家贵族要深入民间,去了解低层疾苦,并不着痕迹的跟他们混在一起,这根本就是无妄之谈!
“赵氏……赵氏……赵玄极!你这老匹夫,老阴狗!你到底谋算刘氏多久了?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你怎么能这么阴险卑鄙!”刘氏大长老惊怒交加,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指着赵玄极的鼻子问个清楚明白。
可他不能。
这场攻势事前毫无声息,事发时声势如洪,不动则已,动则生死两分,这是兵法,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兵法!赵玄极竟然把沙场征伐的兵家之道,用在了世家争斗上。而刘氏却没能预料到赵氏的行动。
如今,刘氏是真的遇到了大劫,这回不死也要元气大伤!
“快,快去禀报家主!”大长老连忙向族人下令——这样的命令,他已经下了好几道,每重复一次,就是形势严峻了几分,到现在,已是十万火急了。
可大长老对此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刘氏被赵氏一步步推进深渊,只能毫无意义的悲愤,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怎么办?派人堵住京兆府的大门,还是控制街道?都不能。而只要那些受过刘氏迫害的苦主,还能继续走上京兆府大堂,刘氏就只能一点点沉入深渊!
反咬赵氏吗?说这一切都是赵氏在泼脏水?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这根本没有意义!那些案子可都是真的!这就像两军交战,自家阵型的破绽的确存在,而对方的人马已经从破绽里杀了进来,己方还能如何力挽狂澜?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长老喘息粗重,只觉得天色都暗了下来,心急如焚又满心悲凉。
刘牧之接到最新情况的消息后,也是惊骇不已,不过他毕竟家主,还能稳得住,稍微一思考,便去见了徐明朗,将情况如实跟对方说明,没有半点儿隐瞒。
“事到如今,刘氏已然危在旦夕,请徐公务必施以援手!”介绍完情况,刘牧之向徐明朗行了大礼。
京兆府的动静,徐明朗已经知道了,也料到刘牧之会来相求,只是没想到情况会失控得这么快这么厉害,“刘氏怎么会有那么多劣迹?刘氏为了攫取财富,也太过横行无忌了吧?犯下了这么多命案,这已经不是把有罪族人交出去,就能解决问题的了,刘氏有举族倾覆之忧啊!”
世家大族自然是要不断聚敛财富的,但手段这么赤裸粗暴,露出了这么多可以被人抓住的把柄,连徐明朗也觉得太过愚蠢了。
自古利令智昏。利益有多大,人的行为就会有多放肆,事发后就会显得有多蠢。
“徐公,现在不是数落我刘氏的时候,我们还是想想对策得好!”刘牧之听了徐明朗的话,怨念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