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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你以为费远当初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救你?他可是反我大瑨的反贼!李玄胤,你真以为他是什么清高傲岸的义士。”

“我告诉你,因为你根本不是我儿子,你是南楚人,还是南楚孝文皇后之子!昔年南楚齐王叛乱,弑兄杀弟登上帝位,孝文皇后便殉节了。太-祖皇帝与孝文皇后曾是故识,倾慕于她,才将襁褓中的你带回,不然你以为太-祖皇帝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爱屋及乌罢了。”

“你觉得我对不起你?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拖累,随时都会爆炸的火团。你害得我还不够吗?”

“你以为费远是你的恩人?你不过是他的棋子,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的身世昭告天下。皇帝血统不正,名不正言不顺,届时瑨朝大乱,他们漕帮要取大瑨岂非如探囊取物?”

……

姜氏的话他并非全信。

但也够了。

李玄胤漠然地看着头顶的一弯冷月,只觉得那色泽凄清、宛若透明,美好虚幻到不真实。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可站久了,好似这一点微薄的知觉都失去了,天地间只剩下安静的风声,一声一声,在耳边回荡不绝。

极致的痛苦早就过去,而今只剩下难言的荒谬。

他勾起唇角,眼底却没笑意。

舒梵是除夕夜之前得知费远死讯的。

彼时,她正抱着团宝在东暖阁给他剥果子吃,满满的一盘红果,鲜艳欲滴,因她手抖的动作纷纷滚到地上,咕噜噜散了一地。

李玄胤忙起身扶住她,蹙着眉问刘全:“到底怎么回事?费先生好好的怎么会死?”

“据说是内乱。”刘全跪在地上道,“漕帮内部乱了,在关河渡□□发了空前庞大的械斗,费先生身中数刀,被乱刀砍死。”

“不可能!师父武功高强,绝对不会被人杀死!”舒梵颤抖着手握了一下,似乎是要抓住什么,寻得什么安全感,慌乱中抓住了李玄胤的手。

她蓦的朝他望来,眼神带着祈求和恳切,好似是想要他给她一记定心丸:“玄胤你说。师父他武功高强,怎么可能出事呢?”

“舒儿,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李玄胤握着她的手,神情是万分的关切,似隐含不忍,空出的另一手抚上她的面颊,宽慰道,“我也不相信费先生会出这样的事。”

眸底厉色一闪,如箭矢般射到刘全面上,“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全摇头叹道:“以费先生的武功,原也不会如此,但他中了毒。”

“中了毒?”舒梵怔怔从榻上起身,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刘全扼腕唏嘘:“你那些师父,太狠心了,到底是同帮兄弟,为了除去费先生竟然设下如此毒计。费先生早已不过问漕帮之事,哪怕是不愿反瑨,和他们同流合污,又有什么错?他这样的有志之士,锄强扶弱,却落得如此下场。”

舒梵站在那边不言不语,仍不能相信,手脚好似被冻僵了,不能动弹分毫。

李玄胤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在怀里,怀里的人在发抖,渐渐的有了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呜地抽泣,他一颗心也如撕扯一般。

可很快,那颗心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心痛难当,一半是冷漠决然。

冥冥中好似有两个他在头顶冷漠对视,谁也不服谁。

安慰到后半夜,李玄胤才从重华宫出来,刘全一路跟着他,垂着头默然不语。回了紫宸殿,他才叫住他:“你做的很好。”

刘全更加惶恐,垂着头在那边不言语。

“但还不够干净。”李玄胤坐下,以手支颐,平静地望着案上的烛火。

良久,刘全才听到他好似喃喃的声音,“明日去传令,太后久病于榻,于昨夜薨逝,让礼部拟定谥号;看押七王爷的瞻园失火,七王爷及其亲眷尽皆葬身大火,朕法外开恩,不再追究他的谋反之罪。”

刘全身影晃了晃,声音艰涩:“是,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李玄胤闭眼,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里已满是疲惫。

瞻园的一场大火,埋葬了他仅剩的亲情,也焚毁了一切不得见天日的秘密。

刘全率内卫兼监察使谭邵肃清七王爷余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半月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皇城内似乎又归于风平浪静。

李玄胤站在城墙上,任由夜风吹得身上明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寒意刺骨,却叫人无比清醒。

空气里好似有浮动的暗香,让他想起从前,母妃也给他做过香包,虽然那是因为她要给刘妹妹、七弟带,针脚歪了一个,便将多出的给了他。可他固执地认为不是那样,那只是巧合。

作为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子女的?

可倒头来都是假的。

曾经在高举屠刀时也万般纠结、不忍,都如一记记耳光响亮地打在他脸上。儿时姜氏模糊的慈影如水中波纹,晃动着破碎,最后清晰地定格成姜氏死前狰狞的模样。

他曾经的那些不忍都是笑话,如今都成了蚀骨的恨意。

手中佩剑“呛”的一声出鞘,手腕翻转,雪亮锋利的宝剑映照着凄冷的月色,倒映出他冷漠阴鸷的脸。

皇帝盯着剑上的“玄胤”而字,面上再无波澜。

“朕有生之年,一定要踏平南楚。”

平生最恨欺骗、利用。

什么南楚皇子?什么漕帮?灭了南楚,届时楚民皆为瑨民,还有什么血统之分?

都是狗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他!

早在皇帝亮剑的那一刻,刘全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远处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纷纷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吭声。

皇帝将剑插回剑鞘,容色淡定:“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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