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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凤怀月被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啊,不是大妖?”

洞房里,小凤公子坐在床边等着,片刻之后,屋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挤了进来,果然不是方才那人。他顶着一头稀疏的头发,身形佝偻,皮肤干瘪,五官分布也不算均匀,站在床前半天,只高兴得连连喘气,却不敢掀开美人的盖头。

凤怀月隐在暗处看着这副猥琐面容,觉得自己快瞎了,于是扭头问:“瞻明仙主为何知道方才那个是替身?”

司危道:“因为在双喜村被铁钉穿手的老妪,是忘川河畔的浣洗婆。”

浣洗婆在河水中洗着胞衣,洗得次数越多,婴儿在出生时容貌也就越好看。凤怀月恍然:“怪不得他恨得要捏一个假婆婆出来,再安排壮汉去捶人家的手。”长成这副尊容,确实不像是洗过的,不仅没洗,可能胞衣还被踩了两脚。

旱魃木桩子一般在床前站着,胳膊握着喜秤在空中哆嗦,但就是迟迟不往前伸。

凤怀月道:“他还是不敢。”即便面前坐着的美人已经被千万人唾弃,他也依旧不敢。果然,片刻之后,又是小凤公子主动开口,问:“你怎么不动呀,难道还在嫌弃我吗?”一边说,一边伸手自己去扯盖头,但手还没碰到布,人却忽而化成一片幻影。

旱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阿——”

话音未落,脸就被打得狠狠一歪,人也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司危走出阴影,道:“阿鸾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看清来人后,旱魃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瞻,瞻明仙主!”

“是本座当年疏忽。”司危咬牙,“说,当年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我……我,没有混,是凤公子带我进去的。”幻想被打散,旱魃不得不回到现实,他哆哆嗦嗦道,“那天在下大雪,他见我又饿又伤,就让人把我带进月川谷,吃了点东西。”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管过我。”

当时正值新年,月川谷里每一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凤怀月更是早晚两顿宴,天天衣服都换不完,朋友见完一群还有另一群,整个人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哪里还有空闲脑子去想其他,估计就算有人告诉他后山有只旱魃,他都要茫然地回忆上半天,哪儿来的?

于是旱魃就在月川谷里找了个洞,偷偷摸摸住下了。

一住就是五年。

在这五年间, 他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无数次远远看着凤怀月,却始终不敢靠近。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 当月川谷里开满了粉色的绒花时, 凤怀月也不知又在哪里喝醉了酒,走着走着睡在了花荫下, 距离旱魃的藏身地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是没机会做, 因为司危当时也来了绒花田。

旱魃继续抖若筛糠道:“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凤公子与仙主……亲热。”

角落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旱魃被吓得神魂出窍, 司危也不满地转过头,凤怀月手里紧紧攥着被打翻的铜盆架子,同样五雷轰顶得很,什么叫眼睁睁看着我与他亲热, 我为什么要同他亲热?

司危道:“将你的下巴收回去。”

凤怀月十分艰难地闭上了嘴。

旱魃道:“后来我就经常去那片花田等着。”

或许是因为他常年以月川谷的极品仙草为食, 掩盖了身上的僵尸气息,竟然一直没被任何人发现。凤怀月有一阵的确很喜欢去后山玩, 司危自然也时常陪着, 他问:“你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旱魃道:“看到……看到仙主与凤公子一起倒在花丛中, 还听到凤公子一直在笑。有一回,凤公子一个人来了后山, 像是在生气, 又吩咐弟子说不许放仙主进谷, 我便想要出去……好离他更近一些。”

结果蹑手蹑脚刚走了没两步, 凤怀月却突然转了个身, 旱魃被惊得转身就跑,这回闹出的动静太大,终于暴露行踪,月川谷的弟子纷纷追了过去,就这么将他赶到了谷外,后来旱魃又混在镇妖塔下的那群妖邪中,被修士所擒,丢进了这千丝茧。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他窝囊地蜷缩着,呜呜咽咽地说。

司危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抬掌虚空一握,旱魃登时惨叫出声,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不消片刻,便被司危从肚腹内生生剖出了一堆透明的傀儡丝,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蛛丝,在空中随风飘动。

司危道:“一根傀儡丝,便是一条修士的命,你吃得腹大如斗,倒也敢自称未曾作恶!”

恶行被揭穿,旱魃反而拔高声调,激动道:“那是因为他们该死!他们……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好看的脸,却没有长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就该死。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日积月累攒下的欲望与自卑,待出谷之后,全部都变成了近乎于疯狂的嫉妒与仇恨。旱魃喃喃地说:“但是凤公子后来却死了,死在了枯爪城。”

血从他的肚腹处渗了出来,房屋也开始微微震动,凤怀月原本以为这是大妖将死,千丝茧要崩塌的前兆,可下一刻,司危却猛地拔剑一扫——

“轰!”

随着一声巨响,房子顷刻四分五裂,在屋顶飞出去的刹那,凤怀月清楚地看到,漫天满地的僵尸正在高高跃起,然后如急雨般朝着这里纷纷压来!

“凤公子就是这么死在枯骨之下的!”旱魃操纵着所有傀儡,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也应该这么死!”

他的头被司危一剑砍上了天,但身体却依旧控制着傀儡丝,在千丝茧内的这三百年里,旱魃将他自己也炼成了一具大傀儡,傀儡只要还能有一根手指在活动,就不算死,而自己不死,司危就会被永远囚禁在这千丝茧中。

脑袋滚在凤怀月脚边,仍在呵呵地笑着,口中还在怨恨地说:“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对他为所欲为,你亲他,你每说一句话都要亲他。”

凤怀月后退两步,挥剑砍落两名僵尸。

脑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令他痛苦的旧年画面,心中高不可攀的白月光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肆意轻薄,他亲眼看着他的手放在他身上,看着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亲昵,司危,司危,他双目暴凸,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僵尸彻底冲垮了房屋。

凤怀月也被这股浓厚的怨气冲得胸口发闷,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两步,而后便因为背部的剧痛,一头栽向地面,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只有梦境。

梦到了月川谷,也梦到了司危,梦到潮湿花田里处处都是露珠,而自己就伏在他身上,不顾形象吻得天昏地暗,简直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直把呼吸缠了个乱七八糟。

——最后是被活活缠醒的。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捂住心口,过了许久,方才分清现实与梦境。千丝茧并没有被击碎,他依旧坐在一片凌乱的喜宴现场,司危则是正在另一侧闭目调养,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像是虚耗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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