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亮起霓虹灯
得到赛的回答后,尽管这听上去更像一通神神叨叨的呓语,老人还是好涵养地向学会新上台话事人告辞,留下一句他们会前往十四区帮忙,经过那里的话可以带着郁了来复诊,便一刻不停地带着学生们离开,看样子很是嫌弃这个晦气地。
每次想想就很悲伤。
方简原本沏沏小茶骂骂学生,带着小向导们悠闲研学,结果半道被学会强制征调,银发男人在联盟的关系网甚至连方锦明那小子都感到棘手,精神域里的老猫现在还捂着爪子冲他哀怨叫唤,没有半个月的修养是别想叫它再出来帮忙,小向导们的精神体就更不用说,艾什的长耳兔还在外面啪嗒啪嗒掉眼泪,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老人家完全是被迫伤筋动骨走这一趟。
赛没为难他们,向门口的守卫示意放行,向导们叽叽喳喳地离去,原本群莺环绕的病房瞬间冷清,只有怀里看似睡去的哨兵顽固地朝他伸手要酒。
真该叫方简留下来看看郁了这样子,这小孩哪里有他说的那样好听,什么保护理性,唯一一点理性全都用来要酒喝了,活脱一副想就地喝死自己好再也不用醒来的模样。
赛扶着郁了的肩膀坐好,银发男人在五区分部长心爱的椅子上翘起腿,用行动拒绝哨兵的要求,他适时提起一旁准备多时的精神体隔绝箱,窜向放有酒精柜子的萨尼亚一头撞入,被不死者毫不费力地收容。
“咚!”血肉撞击的熟悉声音。
郁了睁开眼,虽然还没有完全适应光亮,但至少在没被一群人用十六号能源灯照追着时,生理眼泪不会开闸般掉个不停。
哨兵如同第一次看清世界般眼神中带着点茫然,而他面前的世界一份子正左右摇晃手里的隔绝箱,试图闻声辨别这只看不见的小动物品种。
郁了眼睁睁地看着萨尼亚暗红色的血液四溅,小动物卡在笼子不大的缝隙间,永远无法愈合地伤口散发出腐败的气味,被关押的八年里他早已对这气味习以为常。
他们就此沉默不语。
房间里唯二的哨兵和人类似乎都打定主意要等对方先开口,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郁了无疑战局较大优势,不提他原本就被诟病是个哑巴哨兵,在一个人坐牢八年后会不会说话都是个问题,因此人类的败北似乎成了定局。
“”郁了对萨尼亚的悲惨遭遇视若无睹,只在血溅到自己身上下意识抬手抹去,白塔研究表是精神体的构造物取决于主人的认知,其本质是精神力撬动真实世界的映射,因此实际上萨尼亚并没有真正血液,一切都是哨兵的认知模拟。
在他失去理智舔舐自己手指之前,郁了首先嗅到了自己认知中血液的气味,温暖且甜美都红色甘泉,从女孩洁白的颈侧潺潺流下,仿佛能将腹中的饥渴连同全部苦痛一起抚平,就此回归初原母体的体内。
不会再有任何磨难了,女孩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每次普通的分享日常。
只要你咬下去。
回过神来时,郁了口中已经品尝到铁锈的味道,眼前捂住他嘴的银发男人与女孩空洞的眼神割裂开来,两个不同的视界在哨兵脑中互相挤压,最后他看见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小刀,随即引颈受戮般闭上眼,顺从地等待多年之前就应当降临的裁决。
赛剁掉自己两根手指,趁松开手时迅速塞进哨兵嘴里,或许是因为业务不纯熟,郁了立马发出被喉咙被粗暴对待的干呕声。
永恒的不死者盯着掉在床单上的两根手指,不可置信地想自己有那么难吃吗。
“酒”哨兵的声音濒死幼猫般微不可闻,他拽住赛顺滑的银色长发,大有下一秒就吐到上面的架势。
不死者难得手忙脚乱地取来酒精,插上吸管递给郁了,哨兵跟饿极的小猫舔奶没什么两样地饮酒,赛用手掌蹭了蹭哨兵的脸颊,将几滴溅到的血液晕开,忽然有种养了什么醉汉吸血酒鬼当宠物的不妙错觉。
郁了吐出被咬得破烂的吸管,沙哑的声音嘶嘶作响,带着长时间没说话产生的古怪音调:“你的味道好恶心。”
赛拨弄两下哨兵的刘海,莫名心情愉悦,不死者彬彬有礼地回敬:“彼此彼此,你也一身酒臭。”
哨兵沉默半晌,将床单上的手指垃圾一样抖到地上。
赛用左手捡起其中一根,本该残缺的肢体此时恢复如初,银发的怪物捻着自己留有牙印的食指,哨兵发达的视角里两根手指连纹路都如出一辙,就好像程序的故障增生,这个人是扭曲规则的造物。
“怎么能浪费粮食呢,”赛掏出盒子将两根手指打包装好,“万一以后饿了还能当口粮呢。”
郁了又有点作呕,他咬着吸管猛吸一大口,含在嘴里用炭火灼烧血肉的痛楚压制恶心,赛乘机掏出手帕给他擦脸,这人难道是什么万能装备箱吗,小小的风衣到底哪来怎么多东西。
等擦干净脸后郁了指指身后的窗帘,他感觉自己长时间暴露在光下的眼睛又有流泪的迹象了,他还得留点力气和这个怪物周旋,实在抽不出精力再哭一场了。
尽管箱子里萨尼亚无时无刻不在哭泣。
怪物收起手帕,心领神会地去给他拉窗帘。
五区的学会分部建立在城市中央,这座称得上全联盟发电机的城市由无数矿场组成,与乡土气十足的六区相反,这里遍布脏污的沙石泥土,背着铁铲的工人成群结队地往外运输从地底挖走的珍惜能源金属,矗立在头顶的人造太阳替白雾之下的人类开辟昼夜。
这是来自旧世界的馈赠之一,无怪联盟派遣部队前仆后继地探索陷落区域。
赛缓慢地牵引缝有学会标志的窗帘合上,象征钢铁颜色的银色织物将人造太阳发出的光线一点点隔绝在外,方简走时带上了门,伴随着大片阴影铺展,悬挂在高空的“太阳”也一点点熄灭,白雾下幸存的部分世界与郁了所在的病房一起被黑暗笼罩,“夜晚”到来了。
赛轻松地在不可视物的房间行走,重新坐回柔软皮毛缝制的椅子,哨兵咽下嘴里酒精,黑暗中里最后一点绿光藏在他的眼里。
“啪。”永恒的不死者说。
病房外的世界亮起霓虹灯。
“不对,”郁了突然说,“时间不对。”
不死者一怔,伪造的表情终于从他脸上消失,五区霓虹灯的彩光在赛的银色长发上流转,哨兵第一次从男人身上嗅见气味,是他很熟悉的歉意的味道。
怪物回答他:“不,时间没有问题。”
“是我来晚了,祂收走了部分押金。”
赛拿出贴身放置的怀表打开,时间走动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楚,永恒的不死者将其递给第六轮受罚者:“我本该在八年前醒来。”
指针行走在被分成十等分的表盘上,过去这个时间里十七小队已经回到营地,女孩去医疗部借来药物挨个替他们处理伤口,打发掉每一个赖着不走的队员后小队队长走到自己的副队长身边,理直气壮地撸起袖子要郁了给她按摩,人类造物的余晖是跟她头发一样好看的暖色,躺在腿上的女孩几乎融化在夕阳里,柔软的精神触须抚平萨尼亚身上所有伤痕。
傍晚被取走了。
郁了意识到赛想要告诉他的真相,他又想喝酒了。
赛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般适时递上盒装酒精,这个怪物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好像你只要开口他就愿意将世界的任何秘密倾囊相授,却从来缄口不言背后的代价。
他还拥有什么呢,他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了,郁了头痛欲裂,全世界醉宿的人都不会比他更心碎。
“如果你需要道歉的话,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赛对将头抵在床上的哨兵冷眼旁观,依旧只有淡淡抱歉的味道,“我也能满足你的任何需求,你可以向我索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