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楼
穆翡恩踏出朔门的时候,短暂的见过外头的月亮,恰逢满月,这里的月亮看起来b以前见到的更大一点、圆一点,不真实的泛着冷蓝se的光,云雾清霭笼罩着孤高的月华,无处不显冷。
去往渊海楼的路上,律者躅肴信步闲庭的领着路,穆翡恩刚随其後,她的双手能自由摆动,步伐却随了律者那般闲适却难掩别扭,那是被带出监禁自己的小院之时,躅肴曾两指并拢,在空气中虚画了几笔,那是一个「傀」字,之後,律者走几步、她便走几步。
当初乘着夜se被送进朔牢,那晚乌云幕月,灰压压的笼罩在巍天宗之上,那晚穆翡恩甚至不愿抬头望向天空,有什麽好看的?乌漆嘛黑的像是她的前途一样。
也许是此时的心情不一样,出乎意料的,面前切割均等的石砖整齐的铺就大道,左右两侧是低矮的木造小舍,纸糊的窗棂透出里面忽明忽暗的烛火;或宏伟大气的砖瓦书院,青藤草木间隙其中,夜里的凉风抚过长巷,拨动屋檐悬挂着的风铃,伴着细碎的婆娑,书香气与烟火气相得益彰的别致,在夜se下浸着月se,见者心如古井。
走着走着就见到一座像课本里「宝塔」那样的建筑物,随着接近而逐渐耸立,她跟随着踏上石阶,直到停在门前,穆翡恩抬头看见上面写着「渊海楼」三个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不由得被其中古韵震慑一瞬,同时又想到它其实也叫「图书馆」,乾眨了几下眼睛,瞬间就觉得不酷了。
躅肴推开面前的木门,一排又一排的层架不断向更深更幽暗处延伸,长廊深不见底,若不是月光还嫋嫋的披落在最外层的书架上,穆翡恩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深海巨兽的血盆大口,她回想了一下渊海楼的外观,对b了之後发现两者并不相符,里面的空间b外观看起来大多了。
律者躅肴看出她的困惑,适时的解惑:「渊海其名取自世间知识渊博如海,而形於外,如同书本一样,无形的知识不过是化笔墨为实,同理,渊海楼不过是个象徵罢了。」
穆翡恩点点头,并没有过於惊讶,躅肴见状若有所思的偏了偏头,倒也没有多说什麽,继续迈步向更深处走去。
甫踏进渊海楼,周遭的空气逐渐浓厚了起来——穆翡恩脑袋里?内容要拓印出来才看得到。
回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现代图书馆,不得不说,渊海楼一如它的名字,让人感受到知识的浩瀚,仿若直面巨浪,让人心生景仰,又生征服的向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待在图书馆里面的感觉。
渊海楼里此时没有点着灯,就着月光,躅肴带着她一层层爬上去,越往上,就连穆翡恩都能感受到无声之中节节攀升的紧张感,她难以形容这种感受,但就像动物会有感知危险的本能,她赫然发现自己汗毛竖起。
「知识本没有善恶之分,也不该有限制之说,在巍天宗,渊海楼在白天开启,子正时关闭,内外门弟子皆可来访、任意翻阅典籍除了顶层的馆藏。」他在行走间突然开口道,穆翡恩正因为爬楼梯而气喘吁吁,忽然就意识到他说的深意——他们此去目的,或许就是顶层。
此时躅肴停了下来,他抬手,就见一簇火苗燃烧於指尖,他轻轻挥动素手,那团火苗飘到穆翡恩眼前,她盯着那团凭空出现的火团,忍不住伸手靠近,讶异的发现它没有燃烧的温度,於是大着胆子一把抓住,火焰依旧发着光芒,从指间透出。
躅肴说:「此处便是顶层,」他的眼珠颜se很黑,像一颗化不开的墨锭,「收藏着世间讳莫如深的知识,或y毒或残暴,无人清楚你的能力,甚至包含你自己。」
「当日一试,既证明了你有虚心受教的心意,又念在你尚且年幼,自凡间而来,b起近穹域的孩子更不经事,於是给你一个机会。」
手中那团火苗彷佛瞬时之间灼热起来,穆翡恩反sx松开了手,火团光亮了起来,如幽冥鬼火一般,摇曳着映照在躅肴深渊似的眸子中,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上表情纹丝不变、嘴角一如往常的微扬,却半面隐於y影之中,恍惚间,穆翡恩见到他眼中那枚光火骤然分成多个光点,对上他双眼睛,却彷佛见到纵横交错的棋盘於眼前展开,星火白子,黑子隐於其中筹谋多时,悄无声息地移动、包围,白棋也应对着在方格上推移着。
一瞬间,踩空的下坠感攫住了她,穆翡恩失神间以为自己成为了棋盘上的一子——
「啪!」面前的火光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手心,双掌相击的声音如天雷一般贯入耳中,穆翡恩蓦的回过神,森冷月光下的律者躅肴身後笼罩着无边黑暗,如恶鬼索命,他那张「得t」的表情如瓷面具一般,jg致又y森。
穆翡恩要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於跪倒,躅肴的手自虚空一扶,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托了一把,勉强站着。
而後火苗再次亮起,不远不近的飘在她身侧,这次她没再伸手。
不知天高地厚。躅肴在心中记下,转身设阵。
行走间,光团从掌中飞出,高高低低的落在穆翡恩周身,她心中余惊未消,不敢轻举妄动,只敢任凭这些光球将她包围,眼见躅肴越走越远,她的心沉沉一坠她被困住了。
「将你的能力释放出来,此处收藏若是与你的能力相互共鸣,即是同源。」躅肴已经距离她十步之远。她的能力太过罕见,施展仅有寥寥几次,就连她都无法自如运用,故他们并未全然了解其特x。
穆翡恩心脏狂跳,下意识无措的说:「我不会用,我——」
「想想你读过的东西,世间万物均有通则,你的能力也不例外,回想当时的感受。」躅肴低沈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着。
通则?
修炼常自观,省而拓海沉。
那些宛若乡野传奇的书,读起来总是置身事外,里面玄之又玄的叙述,总是会让她联想到x品书店偶然瞥见的「心灵探索」类群书。「聆听心灵的声音」、「找寻内在的力量」,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从没听见过自己的声音。
仅有一次那次意外,她听见自己灵魂深处,怒意与愤恨咆哮着如巨浪冲刷着她的思绪,她像是被区隔於身躯之外,除了认知,对於自己引起的风暴束手无策。
她甚至不明白这麽强烈的情感从何而来,却早已被推搡着乘上浪头,看见当时炼狱一般的情景——这都是出自她手。
作为神病流行以来,第一个苏醒的案例,有不少人将她视为治癒神病的关键,她引发的混乱也让这些人找到正当的理由,迫不及待的想将她监管起来。
於是穆翡恩逃也似的离开了「凡间」,过去数月混乱的让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消失的时间,伤愁的父母,逝去的朋友,停摆的学业,静止的人生这些全部在她醒来的瞬间,迎面而来。她麻木的被推着走,像神病之前一样,不去做选择,就像自己没有选择一样。
然後总是在事後,「早知道」、「要是我」的後悔,点点滴滴於心底破土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吗?她知道的。
躅肴静静地看着被光球包围的少nv,以及她身上隐约冒出的郁se,他未曾亲眼目睹过穆翡恩造成的倚坤域惨状,此时眼见光团仅是被那薄雾掠过变暗淡了几分,於是他指尖轻点,将更多灵力注入了光球之中。
慧根有余,持重不足。
他无法得知穆翡恩此时陷入了怎样的回忆之中,只见那郁紫薄雾愈发厚重,隐隐磅礴之势,便可知她此时心神激荡。兀的,震栗自骨中传来,细细密密的如蚁蚀破骨,转瞬即逝,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而又迅速隐去。
他稳住心神,照理说,若这薄雾是曾被记载的东西,其真面目就该水落石出,可他眼观四方,层架上平日里凶煞之意浓厚的物件,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没有半点相认的迹象。
思忖间,就见穆翡恩睁开了双眼,面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
鸦云伏天,噬灵攫魂。
霎时,云收雨歇,毁灭肃杀之气荡然无存,片刻之前的景象好似一场幻境,从未存在过。
穆翡恩先开口:「我有伤到什麽东西吗?」
此情此景,饶是见多识广的律者躅肴都罕见的眉间微动,抬眼接住穆翡恩递来的无措视线。
「没有。」他说,心里在「持重不足」後面加上了「孺子可教」。
只是尚有疑惑在心头,若仅是此等威力,不应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你并未使出全力。」躅肴说。
「那会杀si你。」穆翡恩认真的说。
躅肴似乎为这回答感到一点惊讶:「不会,近穹域中也鲜有人能伤到我。」他话锋一转:「是因为你不够生气的缘由吗?」
穆翡恩不自在的皱眉:「我的确没有很生气。」她停顿,考虑再三还是开口道:「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说到这点,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生气的我没有理由这麽生气,发狂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形容对吧,我不认为主导我行为的是我自己。」
语毕,她紧张的补了一句:「近穹域有身心科吗?」
躅肴似笑非笑:「近穹域中,人贵自救,心x不稳之人,疯癫无状者有之」
「或者成魔?」穆翡恩接续道。
「我不会这麽说,魔族」躅肴停顿了一下:「人族不能变成魔族,这是本质上的差异,若你将成魔者所为代入凡间,那麽他们就是坏人仅此而已,不是成魔,而是变坏罢了。」
「那我是被附身了吗?」穆翡恩没将近穹域物种论放在心上,她b较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自己的危险x是因为附身而造成的,那麽错的就不是她啊!
「非也。」躅肴补充道:「你应该多读点书,若一切顺利,赐灵行宴之後,你将久居近穹域。」
穆翡恩自是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要是不顺利她将永困朔牢之中。
穆翡恩裹着斗篷,站在人群之後,看着面前不断窜动的人头,有如一只巨大得没了边界的幽魂,匍匐着,自「巍天宗」朴实大气的牌坊下经过,朝那层层台阶而上,於是青石阶渐渐被人群覆盖,再也看不见底。
程奕炎突然开口:「穆姑娘,请吧。」
穆翡恩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略带笑意,又是那一副小君子作态,不过想想自己现在半只脚踏出朔牢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上次的事了。
她迈步向前,搭着末尾零落的人cha0,跨过了立在石阶之前的牌坊,才刚想着要不要把斗篷给脱了,爬楼梯一定很累,低头看台阶,一抬头的瞬间,就发现面前景象变了个样。
穆翡恩脑袋里闪过今早跟程奕炎出朔牢之时,忍不住问:「磐贞?那是什麽?」
程奕炎此时的态度与先前大有不同,欣然答:「磐贞立於宗门之前,凡入巍天之人,都必须通过磐贞测试心x,意志不坚者,是无法通过磐贞的。」
穆翡恩心想,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呢。
她检讨自己是不是问题不够jg确,重来:「所以是爬楼梯吗?还是要动脑的测试?」
程奕炎摇摇头:「阶梯只是形於外,每个人的磐贞都是不同的。」
——此时踏上,不,踏「进」磐贞的穆翡恩看了看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教室。
此时正好h昏,暖h的yan光惬意的照进教室,中和掉顶上白光的冰冷,她低头看见自己面前正摆着一本翻开的数学讲义,忍不住眉头一皱,迅速别开视线,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心无旁骛的写着,就算她轻拍那些人的肩膀,他们也无动於衷。
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此刻的唯一声响,她不自在的站起身,循着记忆走到朋友的座位。
「欸你们在写什」才刚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却像昏迷了一样,倒在了课桌上。穆翡恩紧张的蹲下身查看,却看见那人五官消融的瞬间,如融蜡掺杂了郁重的se彩和成一团,幽幽的浮着油光。
她尖叫着往後退,撞到了後方的课桌椅,咕喽一声,对上低低垂着的一双眼睛,那张脸霎时如火燎一般,皮面之下的血r0u自眉心破开,穆翡恩隐约嚐到了腥甜气味溅上她的脸,她四肢并用的退开,撑着瘫软的双脚站起身,却发现站起身後的世界一如最初,大家只是埋头苦读而已。
但她依旧不安,稳稳地朝门口走了几步,按下门把後,闪身逃出了教室。
从窗外看进去的教室寂静异常,所有人像机械娃娃一样,写着题目、读着书,穆翡恩别开眼,长长的吐出结在心头的郁气。瞬时,耳里灌进鲜活的声响,那声音熟悉的让她眼里沁出泪水,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而不是什麽装神弄鬼的近穹域,她也不是什麽会危害众人的怪物。
穆翡恩听着洋溢着放学欢愉的校园,忍不住靠向走廊边缘洒下的yan光,想往下一看——
面前的世界倾倒,她对上了一面透明的气密窗,里面正是刚刚踏出的教室,里面的每个人像木桩一样站着,看着她,於此同时,她一脚踩空,落在了窗子上,於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如毒虫啃噬自脚心窜上,她与面前教室里的人彼此望着,脚下的他们也朝上看着她。
「你怎麽逃跑了呢?」
穆翡恩顷刻间被夺去了声音,她瞠愣着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一一枯败,他们无声地si去,正如在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在睡梦中永远的离开人世。
她ga0错了。
起初看见书本,还以为被拆穿的,仅仅是她逃离升学压力的一点点窃喜而已。
作为仅有的幸存者,她原本或许能为治癒他们尽一份力,家属的哀求、探究的视线、议论的耳语,像针紮一样刺进脑里。
心脏在x膛里狂跳着,脉搏穿透皮肤强力的跳动,流窜着的她分不清是恐怖还是歉疚,但双脚机械的动了起来,她要逃离这里。
微小但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每个脚步下,如蛛网盘丝般绽开的裂缝,她在其上窜逃,深怕下一秒落入万手塚中。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穆翡恩心想着,这明明是磐贞考验,才不是真的景象,但她看不出哪里才能逃脱,那些视线、不见尽头的颠倒走廊、抚在玻璃上的手印,视野所见的所有东西冲击着她的感官,却也不敢闭上眼,因为鼻尖还依稀冒着血腥味。
她想起自己那个有如诅咒的能力,只要召唤出那gu力量,眼前的一切都会像那天一样,被ch0u去了生气、模糊了形t,碎如霁粉,在这里,没人会阻止她,她不会停下
就像刚醒过来的那天。神病是个诅咒,不是止於苏醒,而是始於睁眼。
渊海楼那天,随着力量宣泄而出,当日造成的灾难也於脑中重塑,她朦胧的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像是浮在躯t之外的幽魂,感觉到涌动的怒火汇聚成海,麻木的冲刷着神经,再如洪水倾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那些冲进病房来救她的人彷若被蝗虫啃噬,血r0u皮面自骨上剥离,听不见哀嚎,声响在咽喉就被掐灭,屠杀是无声的,他们的善心却是致命的。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几尺之外,她的父母也没有幸免於难,y霾如毒螫攀上他们的肌肤,他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乾瘪下去,倒在奔向她的半路上。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穆翡恩,你怎麽能丢下我们。」
控诉割破无声的回忆,穆翡恩如遭雷击,在听见声音的瞬间便红了眼眶,无他,这是妈妈的声音。
步伐不合时宜的停下,她想确认,於是回过头,来时路充满了无数只敲打玻璃的手,森白的裂缝盘踞着,曲折的空间里敲击与惨叫不绝於耳,妈妈站在彼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柔美却坚定。
那双眸眼此时却淬了毒似的y鸷。即便是濒si的那瞬,她都不曾投来这样的视线。
穆翡恩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喉间不断漾着苦涩。
「你为什麽不留下,爸爸妈妈这麽ai你,我们为你做了这麽多,你却伤害我们、离开我们!」
「穆翡恩,我们从未教你逃避!」爸爸的身影自暗处走出,他与妈妈并肩而立。
「留下。翡恩,回来爸爸妈妈身边,我们是这麽ai你。」
他们同声:「我们会一起想出办法的,只要你留在我们身边。」
他们的嗓音是这麽熟悉,穆翡恩几乎就能看见家里的模样,欢声笑语、香饭软床,他们站在那麽远的地方相望,自己却到不了那侧。
「我不该离开的。」想法出现的瞬间,如古庙辰钟,穆翡恩惊觉这场考验的目的。
磐贞见己心,拂雾明所征。
即便历经朔牢,穆翡恩都没有放弃过回到凡间的想法。
可是神病让她成为了随时会脱闸的饿兽,就算爸妈相信他们将一起挺过,她却难以轻言接受,与家人待在一起,承担着哪天会失手杀了他们的风险,她不认为这是ai。
痛失亲子或惨弑双亲。一道残酷的选择题,尽管後者不一定会发生,穆翡恩不敢赌。
所以她离开了,心里始终替调侃着自己是什麽美强惨,有点古早nve恋的调调,差别在於罹癌的男主离开nv主,她会伤心过後事业亨通;自己离开家人,他们会活着、然後忘记自己。
「你一直都知道爸妈很ai你。」临走的那天晚上,她在病床上假寐,妈妈走进了自己这间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房,「你要一直记得,这怎样都不会变。」她说。
穆翡恩分不清她话语中的意思,但听起来像是她早已嗅到自己离去的决定。
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理尘池了结凡世因果,她心里某个部分眷恋着、永远留在了ai意充盈的家,宋静娴与穆怀霖会永远活在她的灵魂之中。
「他们不会这麽对我的。」穆翡恩笃定的说。
穆翡恩低头望着双掌,心念一动,郁紫受召出现在掌心,她咽下酸涩,要是早点学会,便不需离家了。当然,她知道这是自寻烦恼。
毁灭向来都是残忍的,穆翡恩看着周遭的一切被吞没,幻象没有挣扎,显然是看见她去意已决,黯霾如暗cha0海浪沈默而一往无前,吞没又吞没。
「你总会後悔的。」
穆翡恩在脱离幻境前听见的最後一句话,分不清是谁说的。
出了磐贞试验,穆翡恩一眼就看到程奕炎在不远处站着,他个子很高又气质卓绝、跟一众外门弟子相b总之很难被忽略。
往来的弟子朝他行礼,他会颔首应了,面上挂着清浅的笑,穆翡恩总是能从他身上看见律者躅肴的影子,每每见着都有些别扭,像是以前班上一个很受欢迎的nv生,她身边会跟着另一个nv同学,时间久了之後,她们「变得相似」,不论是打扮或是谈吐,就像是一个「人气方程式」可以被c作、抄袭似的。
穆翡恩想看看自己爬了多高,回头却发现自己只是踏过了山门,她能看见那棵大树,方才等待之时便是站在那树荫之下。
咫尺天涯,缩地成寸。穆翡恩看着山门暗自心惊,这里有太多新东西需要她习惯了。
回身之时,目光猝不及防对上甫从磐贞试炼出来的弟子,对方怀疑的看了她几眼,显然在回想有没有见过自己,不久又别过头,跟其他出了磐贞的弟子相聚。
穆翡恩拢了拢斗篷帽子,转身快步走向程奕炎的位置。
走近了才发现程奕炎身旁站了一位nv子,她衣着一如外门弟子,却可以从配饰、鞋履看出她出身不凡,穆翡恩犹豫要不要上前,想想还是在一定距离之外停了下来,她无意打扰他们的对话。
程奕炎与那nv子看起来关系熟稔,穆翡恩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看得出程奕炎少了那份古板,多了一点慈ai吗?她很久没跟正常人互动了,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误判。
穆翡恩这边在暗自思考该不该好好的跟新环境的人互通有无、开启「新生社交模式」,程奕炎却注意到了她出了磐贞,先是示意要那nv子先行离去,又朝她挥了挥手。
霎时,周围的弟子齐刷刷朝穆翡恩的方向看来,她瞬间尴尬癌发作,脑中不合时宜的出现狗血校园剧里人气角se跟俗气主角打招呼的场景,停停停有尴尬到了,穆翡恩把这刻的难堪怪罪在程奕炎身上。
穆翡恩低头快步走向程奕炎,到了跟前,只听见他平淡的说:「你成功了。」
穆翡恩没看他,心想这又在说什麽废话,低低的应了一声,故并未注意到他神se有异。
方才在他身边的nv子突然歪进穆翡恩的视线,引得後者忍不住後退一步,那nv子面容秀丽,见状更笑开了问:「好漂亮的一双眼珠子,你叫什麽名字?」
穆翡恩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程奕炎闪身隔进她们之中,对着那nv子低声道:「你怎的又折返?快去准备试验吧,内外门实力犹如天堑,你自当慎重,戒骄戒躁。」
那nv子显然对此不以为意,随意摆手:「修行数年,成败自不在此一时。你这番作态又是为何?是不是你属意的小娘子,想藏着不让家里知道?」
穆翡恩闻言都忍不住皱眉,应该说全天下的青少年都一样吗?看见异x相处便会有这样的猜想,一愣,不禁又想了想方才自己看见程奕炎与她交谈的猜想嗯,好吧合理。
程奕炎叹气:「非也,此为宗门密令,谁来都不许告诉,你只管完成行宴便是,快离去吧。」
那nv子不满意的切了一声:「连妹妹都不告诉,真小气,我像是会乱嚼舌根的人吗」
偏头便向穆翡恩说了句:「我叫程奕嫣,此後便是乐灵派的弟子十之啦,你便这麽记着吧!日後说不定相处的时间多着呢!」言毕,就如蝴蝶一般翩然离去。
穆翡恩自程奕炎身後探出头,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之中,几乎都能见到yan光如霞帔似的披在她身上,犹如被万物眷顾的少nv。
程奕炎回过身,刚好瞧见她缩头的模样,迅速隐晦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招招手要她跟上,踏步离开,与那程奕嫣离开的方向一致。
穆翡恩这才意识到方才他是在提防自己,也是,他也见过自己暴走的场面,自然是不愿让亲人靠近这样的怪物的。
半晌过後。
穆翡恩跟在程奕炎身後,站在了四个擂台不远不近处,足以让她看见场上,却不会太靠近人群以至於「意外」发生。
程奕炎小声的解释:「四个擂台分别为:乐、璇、锋、言,外门弟子上场挑战,各派将指出一名内门弟子应对,此次交战,不搏生si,只看潜力,君子b试,点到为止。」
上一关还是直面恐惧,下一关却是近身r0u搏,取了「行宴」这种文静的名字,她以为会上演霍格华滋分类帽这种其乐融融的戏码,没想到近穹域还是凶残了一点。
穆翡恩看着四个擂台围着的人数悬殊,有的擂台空无一人,而那最有人气的擂台上,刀光剑影铮铮脆响,擂台边端坐着一位男子,粗布长衫,窄袖护腕,面上有胡须,盘发不似他人规整,几缕发丝落於颊边,更显几分落拓,一柄长刀置於腿上,不像仙人,更像绿林好汉。
「那是锋灵派排行第二的江衍珣,刀修。」程奕炎见她朝着那个方向盯了许久,适时解答道。
穆翡恩下意识低头看了程奕炎另一侧手中的剑,而他自然察觉到了:「在下同为锋灵派弟子,不过是剑修。」
回想起刚出磐贞之时,人来人往皆向程奕炎问礼的场景,其实她原本想问的是,程奕炎看起来深受同门敬重,怎麽不是他去坐那个位子,但想想又觉得这问了也太没品,於是作罢。
话说,那大师兄又是谁?
穆翡恩喔了一声,正想问出「大师兄是谁?」,眼见有人朝此处靠近遂低了眉眼,她罩着程奕炎给的斗篷,本意是低调,可是如此装扮反倒格格不入;加上旁边站了他这麽一尊大人物,每隔几秒就会有人向他问好,顺便疑惑地瞥向她。
她对此倒是没什麽反应,磐贞带来的郁闷尚未化解,所以并未将他人目光放在心上,不过程奕炎显然很意外她的「处变不惊」。
「你适应得很好。」程奕炎说。
穆翡恩正看着b赛,没意会到他没头没尾的在说什麽:「蛤?」
程奕炎面露尴尬,下一瞬又自顾自的说:「无事。」
她当下没反应过来,正後知後觉的想着「出来放风不算适应这里的生活」,忽然听见擂台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一位眼熟的nv子迈步上台,肩上背着包袱,是程奕嫣,她拱手作揖,举止潇洒,嗓音清亮,穆翡恩能从五十公尺之外听见她的声音,却不显嘶吼,穆翡恩心想这又是某种术法吧。
「弟子程奕嫣,心向乐灵,音律之途,琵琶为引,奏而往矣。」她朗声道。
取下背上的包袱,一如她所说的是琵琶,令众人一阵喧嚣的是,方才端坐在场边的nv子起身走上b试台。如果锋灵派坐在场边的代表的是派中领军人物,那麽这位不就是乐灵中的强者!
这样的对手,不晓得程奕嫣该如何应对,穆翡恩悄悄瞥了程奕炎一眼,见他眉头轻拧,复又察觉到穆翡恩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敛下略显焦急的神se,解释道:「韶宴清师姐,乐灵派中首屈一指的乐手,笛声催人入幻。」
他话音一顿,似是见到了什麽,话锋一转:「走吧,该你上场了。」
穆翡恩僵在当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程奕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只能狼狈的急忙跟上,心脏狂跳,对於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上场?她也要跟人b试?
他们钻进人群,逐步接近擂台群,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穆翡恩颇为无措,她是现代高中生,不是近穹域原住民,她不会打斗。
思索间,琵琶声陡然响起,乐音萧瑟悠长,像在娓娓道来塞外边漠的篝火传说,而不见尽头的沙漠之中,硝烟骤起,气势如虹,金戈铁马,血x与苍凉破开h沙直冲面门,独自於无垠沙漠面对千军万马的恐惧,不由得令穆翡恩慢下了脚步,而在人群中与程奕炎拉开距离。
此刻的穆翡恩笼罩在人cha0之中,心跳逐渐与铮铮琵琶声同步,不远处的金属摩擦声刺入耳膜,她寻找着程奕炎的身影,但一无所获,她并不矮,然近穹域的人都高得不像话,穆翡恩伸出手试图拨开人群。
却忽然在不远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初在医院就见过的那个臭p小孩依旧穿着烈烈红衣,蹬着那双短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身後也是一群人或站或坐的,不像锋灵弟子每人都站若青竹挺拔、目光炯炯,那群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有之、兴趣缺缺的也有之,简单来说,良莠不齐。
为首的红衣小男孩像是察觉到视线,睁着一双圆眼唰的看过来,穆翡恩一惊,下意识想把讶异神se隐藏起来,却见那小孩笑得如稚子童真,朝这处挥了挥手。
穆翡恩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就速速别开了视线,像是被刚展开的b试x1引了目光。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睛与他年轻的外表,有种难以言喻的脱节感,还有他的谈吐,不像是程奕炎装老成,倒是张口就来的习惯。
乍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如山泉细流泠泠,枝枒迎风婆娑,祥和宁静的森林意象恍惚出现眼前,仔细嗅闻还有花香幽幽,暖和yan光细细密密的流转在肌肤上,令人神往。穆翡恩定在原地,曲调的转变如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拉进一处幻境幻境,正当她准备像挣脱磐贞一样逃脱幻境时,忽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将她拉出人cha0,是程奕炎,他正怒目而视着自己。
穆翡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深x1了口气、转换了表情好似刚刚那个火冒三丈的模样只是错觉,她触电似的ch0u回了手,不自然的低下头掩藏自己防备的眼神。
程奕炎并未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沉声道:「擅自逃离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你应该跟紧我。」说着,他走到穆翡恩身後。
穆翡恩还没来得及辩驳,视线跟随着他,不明白他这麽做的用意。
「直走便会到达,穆姑娘,请吧。」
穆翡恩沈默照做,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指尖的r0u里。
那是一个擂台——当然,穆翡恩别无选择的踏上阶梯。
穆翡恩在程奕炎的注视下走上了擂台,地面上写了大大的「言」,她不解的回头,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想要离开,身後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中畅言,寸外无声。」
霎时,四周的空气好似胶t凝结,转瞬即逝的微小嗡鸣仿若幻觉,穆翡恩深深的x1了一口气,努力消去对方开口那瞬间的窒息感受,她回头面向对方。
那人身着缟素直裾,鸦青外袍,影影绰绰似有人面,让人直觉这袍子诡异,黑发素簪,面容无悲喜,眉宇兀带煞。她说完那八字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穆翡恩,不疾不徐,像是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穆翡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程奕炎说过b试点到为止,不会有x命之忧,而律者躅肴间接传达了要是她在赐灵行宴表现得宜,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至少是在近穹域,所以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要ga0砸
可谁说她会是言灵派的?自己那些垃圾话能造成什麽效果。
擂台上,两人沈默对视,寂静如大雪降临在他们之间,穆翡恩赫然发现自己连场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灵光一闪,穆翡恩开口:「在下穆翡恩,心向言灵,说话之道」我不知道?她掰不下去了!穆翡恩脸憋的涨红,在朔牢面对那些恶棍时还能滔滔不绝的嘴,此时像开裂鞋底的运动鞋一样毫无用处。
「言灵派莫靖冉,承蒙穆姑娘指教。」莫靖冉复启唇:「四顾断雪。」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像鹅毛拂雪,秋实落叶,又像浓醇的蜜灌入耳中,初次听见只觉得低沈,此时听进去……穆翡恩看不见了。
她失去了视觉,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定位感,冷意後知後觉的钻进皮肤,麻木。
……
言灵们总是会在b试时设下音障,自从莫靖冉师姐说出「寸外无声」,程奕炎便再也听不见场上的对话。言灵天赋最是稀缺,时至今日,言灵派中仅有师姐一人。
而程奕炎只见师姐说了几句话,变故横生,擂台上风雪乍现,一眨眼的时间就将穆翡恩团团包围,像颗牢固的蚕蛹——或者更像蛛网上的猎物。
先是震惊於师姐的修为,而後恐惧涌上心头,不可能逃脱的,程奕炎心想,回想起昨日律者躅肴所言。
程奕炎受召前往秉戒堂,未见律者,而木片上的指令简短:「穆翡恩得进磐贞。降之,言灵试;弗则归朔牢。」
他愣了一会儿,然,躅肴律者无意说明,他自然不会问,也不能问。
看着擂台上的雪球,程奕炎直觉穆翡恩必须上言灵擂台的原因,是他自倚坤域归来覆命时所述的「奇蹟」,那场景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藉由倚坤域贫瘠的灵力要如何重塑血r0u?
——那日,举目枯槁。
程奕炎穿着触感粗糙的上衣与牛仔k,手捏剑指催灵力护t,点燃灵火,聚拢着那些被ch0u出的生命,这使他冷汗直流,他想念自己的直裾,材质接近自然的衣物有助於他施展灵力。
余光看见穆翡恩,他此次入凡的目的便是将她自倚坤域剥离,这是律者的考验,而他势在必得捏着剑指的手渗出冷汗,饶是锋灵派见多识广的三师兄都会因眼前景象为之胆寒。
穆翡恩形销骨立,瞋目裂眦,那对浅灰se的眼珠空洞而瘮人,不祥的雾气笼罩着她,他们相隔七步的距离,遍地残破躯t,血腥充盈鼻腔,暴戾不言而喻,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此处生机因为那个未知闇雾而迅速溃散,如此一来,这些枉si的生灵魂魄不全,除了难入轮回,更会萦绕此处、余害不断。
思及此,他继续催动灵火燃得更旺,却不想这个行为哪里刺激到穆翡恩,她发出尖厉的叫声,歇斯底里的喊着:「活着!活着!活着!别si!——」
程奕炎听见尖叫当下还来不及反应,只一瞬觉得自己莫不是要葬身於此,却在听见她所喊内容後更加疑惑;冲击却不止於此,在她尖叫之後,浓重绀雾中突现金光缕缕,如烟火灿、繁花盛,流窜於雾中,钻入枯骨残肌,不过一息的时间,生机红晕出现他们再造的肌肤之上。
杀戮恍若错觉。
程奕炎惧怕着穆翡恩,更准确的说,是她非魔非神的能力。
——此刻,看着那颗雪球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分毫未动,程奕炎暗想她是不是已经冻晕了,却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彷佛应证他的想法一般,那颗扎实的雪球好似动了一下。
——穆翡恩冻得鼻水直流,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唇齿打颤,她是亚热带的孩子,自然没有这种受冻的经验,眼前一片雪白,她应该放出「毒气」的,不论那是什麽,至少都能让她脱离险境,但是她现在生气不起来。
思绪像一台当机的电脑,脑袋随机的迸出零碎想法却无法凑成解方,一些毫无意义的呓语哆嗦着从唇间吐出。
「剉剉剉、剉剉剉,红豆、大红豆、黑头一只蛤蟆一张嘴,两、个眼睛完啦、完啦巴bq啦」穆翡恩不确定自己在说些什麽。
「滋」声音彷佛从远方而来,此时右耳传来阵阵灼痛,穆翡恩觉得自己要失去耳朵了,她转动眼球,迷蒙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