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衣裙窸窣,遍身绫罗绸缎, 满头珠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酒楼临江,丝竹悦耳, 细乐声喧,伴着水声遥遥落在贺鸣耳边。
手中的剑南春一饮而尽,剑南春后劲之大, 暂时洗去贺鸣一身的舟车劳顿。
他一手抵在膝盖上, 指尖揉搓着眉心。
入目是六扇百蝶翻飞的缂丝屏风, 黑漆描金案几上燃着百合宫香,身后博古架上供着汝窑青花瓷八角炉台。
金窗银槛,锦绣满眸。
京城繁华,不比黔南偏僻遥远。
若是在黔南,他此刻定然是坐在临窗炕前,或煮一壶自己喜欢的白毫银针,或是捧着公文细阅,静听院中雨打芭蕉。
窗外日光浅薄,长街人头攒动。
乌银洋錾自斟壶执在手中,忽而身后有丫鬟上前:“贺公子,奴婢替你斟酒罢。”
贺鸣抬手挡住:“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在黔南多日,他如今早已习惯事事不假手于人。
往日同僚瞧见,哈哈大笑:“怎么,贺贤弟可是在黔南又有喜事了?先前贺少夫人……”
一语未了,筵席忽然沉默一瞬,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谁不知道当今皇后是曾经的状元夫人,虽说贺鸣同宋令枝乃是和离,然众人仍是担心贺鸣心存芥蒂。
同僚自知说错话,忙忙自罚三杯,向贺鸣请罪。
贺鸣脸上淡淡,瞧不出喜怒哀乐:“兄长多虑了,先前成亲,不过也是两家少时有婚约罢了。如今皇后娘娘另寻得良人,我自是为她欢喜才是。”
贺鸣唇角的笑意渐淡,“只是名声二字,对女子尤其重要,还望兄长日后莫拿这说笑了。”
同僚连声告罪,不再提起宋令枝,转而问起贺鸣在黔南可有相好的。
“你这趟回京,应当是不走了罢?若是在京中有心仪的女子,只管同我说。”
贺鸣单手执着酒盏,一饮而下,他眼角带笑:“不敢劳烦,贤弟如今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同僚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先相看也好,你可是状元郎。你在黔南不知道,这些时日朝中好些人同我打听,想着同你结成亲家。”
贺鸣笑而不语,又连着喝了三杯,满目醉醺醺,贺鸣惺忪着一双眼睛,寻了个借口下楼。
京中万物亦如自己离开时那般,日光满地,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临街彩幡迎风摇曳,光影洒落在街上。
倏尔,视线之内闯过“善缘堂”三字,贺鸣脚步一顿,站在善缘堂前驻足。
府门洞开,红漆柱子伫立在善缘堂前,一位老妪两鬓斑白,满头银发苍苍,她佝偻着身子。
瞧见贺鸣站在门口,老妪拄着拐杖上前,慈眉善目:“这位公子可是寻人?”
贺鸣拱手:“叨扰了,我并非来寻人,只是久闻善缘堂已久,今日路过,好奇多看两眼罢了。”
老妪满脸堆笑,眼中皱纹明显:“听公子的口音,应当不是京城人士罢?这善缘堂乃是皇后娘娘设立的,皇后娘娘心善,见不得那些孤儿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老妪笑呵呵,“如今他们过得可好了,有吃有喝,还有书念,也不必担心风吹雨淋。来日考取功名,也不枉费这一生,可不比终日乞讨强多了。”
善缘堂开设学堂,遥遥的,亦能看见学子坐在明亮学堂之中,他们在念《论语》。
贺鸣唇角勾起几分浅淡笑意:“那是很好。”
老妪喜笑颜开:“可不是。不单是孩子,就是老身我,也是领了皇后娘娘恩泽的。”
她如今岁数大,做事腿脚也不利索,比不得身强力壮的少年。
“皇后娘娘念我家中贫苦,所以让我在这守着门,凡是有人进去,都要记在册上。这一月下来,月钱也够我一家子过活了。”
贺鸣垂手站在善缘堂外,隔着氤氲日光,眼中笑意渐浓。
好似看见宋令枝站在花厅处,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同人商议善缘堂的琐事。
日光无声从檐角下滑落,贺鸣颀长身影落在青石台矶上,渐渐融在日暮之中。
……
柳垂金丝,满园春风拂面。
将近午时,明枝宫上下杳无声息,静悄无人咳嗽。
重重青纱帐慢低掩,白芷端着沐盆,悄声步入暖阁。
贵妃榻上凌乱不堪,锦衾之下,宋令枝三千青丝低垂,纤纤一双柔荑轻垂在榻边。
手腕纤细,隐约还有淡淡的红痕浮现。
手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摘下,指甲圆润,指尖泛着薄红之色。
为沈砚前日剪坏自己指甲一事,宋令枝还同对方生了两刻钟的气。
沈砚弯唇,漫不经心迎上宋令枝的目光,眼中笑意清浅。
“今日上朝,余尚书问了我眼角上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