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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甜豆浆

◎看着那一粒粒黄豆变成雪白的豆浆,从滴到片再流下。◎

徐桃行礼的那一瞬, 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付洛瑶整个人也紧张了起来。她心下了然:怕是付洛瑶也猜出了面前人的身份。

虽然她们只见过风风火火存在感极强的长公主,但是她们都有听过那个传闻中的公主。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勤暄公主,自幼体弱, 长期住在骊山脚下。季相去后, 先帝后期因病精神不济, 尤其是假/钱谋反案一出, 圣人一病不起,太后皇后后宫争权,前朝宦官和几大宰相也在争, 乱成一锅粥, 先季相辅佐出的大好局面差点儿毁于一旦。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 是这位勤暄公主坚定站在太子背后,支持他摄政直到登基。

自打当今肃清朝堂后, 这位勤暄公主就很少参与政事, 听闻一直将养着。当今登基后, 所有公主称号中都有一个暄字,就是当今对这位姑姑表示尊敬。

勤暄公主一见两人如此拘束的模样,心中有了数,冲一旁的付母笑道:“果然是玉雪聪明的两位娘子。阿容, 你有一个好女儿。”

若说之前听到阿容这个名字,徐桃还有些疑惑, 如今瞧见付母笑着点头的模样, 她忽然心中闪过了许多场景。为什么付洛瑶一家人都饱读诗书,为什么她能够在提到某某官是一下反应出品阶,为什么付母的房间虽然陈旧却还是有一股气度, 这些违和感如今都有了解释。原来, 付家竟是这样的出身。

付洛瑶也显然没有想到, 睁大了眼看向自己的阿娘。

勤暄公主执起付母的手,冲她笑道:“你就是阿瑶吧。当初我跟你阿娘认识时,比阿珩还要小上许多。当初我们还互相看不顺眼,多亏了阿慈,我们后面才成了那么好的手帕交。一晃,咱们分别,也有十几年了。”

付洛瑶听到勤暄公主的话,心中掀起了巨浪,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所以,那日晚间,送阿娘她们过来的,是公主的人?”

勤暄公主笑着点头,对付母笑道:“我就说,哪怕不说,她们也能猜到。”

付洛瑶这下是真的懵了,下一瞬就跪下:“多谢公主那日相救。”

话还未说完,她已被勤暄公主扶了起来。勤暄公主轻声道:“当初,我们姐妹三人互相扶持,虽非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若非当年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我们三人,又怎会散落天涯。”说着,她便红了眼圈儿。

付母和付洛瑶一人一边,扶住了她。付母低声宽慰了两句,勤暄公主这才敛起了泪。她抬眼,看向茕立在对面的徐桃:“这是阿桃吧?”

徐桃正在一旁默默吃瓜,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眼,瞧见勤暄公主的眼圈儿又红了,忽然想起方才勤暄公主所说的三人,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第三人该不会是……

果然,下一瞬她就瞧见勤暄公主眼中落下一滴泪:“真像,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眉眼简直和阿慈一模一样。阿容,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付母眉眼中也满是动容:“自打第一回 她到家里来,我就觉得不可置信。尤其是那回我不好,她们几个一道来瞧我。瞧见她们三个一道进来的模样,我恍惚见到了当初的我们三人。”

等等,阿慈是谁?她不是徐家的后代吗?徐桃一脸茫然。

勤暄公主松开旁边的两人,上前来握住徐桃的手。徐桃的手下意识一颤,被勤暄公主握住了:“阿桃,你的祖父是不是在十多年前曾在光禄寺任职,又突然辞官?”

徐桃点点头,睁大了眼睛:“您是说……”

勤暄公主握紧她的手:“我本未如此想过,但是那次我在宫里瞧见你在用公厅炉的时候,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立刻让人去查了查,你祖父辞官的时候,正是刚升了官,未来大有前途之时。此时突然辞官,不觉得奇怪吗?”

听起来是有些奇怪,可是那又怎样了?徐桃眼露疑惑。

付母从后面走过来,接着说了下去:“京城大乱那日,阿慈正在宫中探望她的姨妈林昭仪。听闻,那日是她带着女儿去的,不知怎地,她女儿忽然生病了,便早早往回走。谁知,刚走出宫门,就被拿下了。林昭仪也被圈禁了。”

徐桃看着悲痛难忍的勤暄公主,终是心理不忍,扶住了她。她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轻声道:“你们怀疑,是我祖父,救了那个小女儿?可是不是都被拿下了吗?”

勤暄公主轻叹一口气:“问题就在这里,阿慈本来领着女儿进宫,最后旨意下来,处斩和流放的名单中,却没有她女儿。我也派人去打听过,说是多有大人受不住牢狱,病了的吓着的不在少数,熬不住去了的……”她忽然断了一下,努力憋回眼中的酸涩:“都直接挪了出去,不再在名单中。我后面也去看了,确实各家都如此。”

付母也抹着泪。付洛瑶扶着她,她才站稳身形:“我们其实也没有想过她的女儿可能在世。但是,自打那日勤暄公主第一次在青龙寺见到你后,就花了许多工夫去找。最有可能的就是,阿慈在宫里时可能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出宫。而当时,她回去的马车上可能根本就没有带她的女儿,而是托付给了光禄寺的徐署令。毕竟,之前林昭仪曾机缘巧合为他求过情,算是有恩。”

徐桃看着双眼通红的两人,犹豫了片刻,才道:“不知,可有什么记号信物之类的?”

勤暄公主和付母同时停了一下,皆同时摇了摇头。付母道:“阿慈的女儿生来就没有什么痣和胎记之类的。信物,也没听她说过有什么传家宝。”

徐桃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勤暄公主忽然道:“不过,我记得,我送过她一块玉石,我们三人一个一块,都是一半白一半绿。她还说要雕成一个隐居山水的摆件,不过,还未等到那日,她就……”勤暄公主忽然捂住了脸。

一半白一半绿?付洛瑶立刻看向了徐桃。徐桃也在那一瞬间摸向了颈间。

等她将玉白菜取出来后,勤暄公主立刻捧着那玉佩:“阿容,你快看,这个是不是跟我那块玉的材质相同?”

付母看了半天:“我瞧着,似是一样的。”

勤暄公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真是阿慈的女儿吗?”

徐桃稳稳握住勤暄公主的手,用自己手帕给她擦了擦泪。等她好一些,徐桃这才道:“实不相瞒,我这里也有阿耶留下来的遗训,他在信上说,这玉白菜是家传之物。”

勤暄公主的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桃,眼中又溢满了晶莹。付母也满是惊讶,颤抖着唇不知说什么。

徐桃看着她们,虽然残忍还是要说:“若是你们想要对比,可以将你们的玉石做对比。只是,这样的玉石恐也不能作为凭证。除此外,我的祖父耶娘临去前也未叮嘱过我什么,那封遗训,我也可以给你们看。”

崔清晔正去马厩看马,忽然瞧见徐桃她们一行人往门口走去,竟还有勤暄公主。他心下了然,虽然心中急迫,但想到自己阿娘,按捺下心思,待崔母拜完佛又用过饭,这才往回走。

他赶到百年食肆时,这里静悄悄的。他瞧见赵芳苓正端着簸箕出来,忙问道:“你师父呢?”

赵芳苓指了指后院:“师父在甘露斋的后院。”

崔清晔走进院子时,就瞧见付洛瑶正在宽慰流泪的付母。他目不斜视,快步穿过后院墙上新开的小门,跨进旁边甘露斋的后院。一进去,他便发现,徐桃正低着头,手放在石磨把手上,动作却越来越慢。

就在她脑子里一片浆糊时,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她的手旁落下一抹温热,石墨转动起来,白色的豆浆缓缓滑下。崔清晔就在她面前坐下:“若是有什么不开心,就吃吃甜食。等会儿我给你煮甜豆浆可好?”、

徐桃扑哧一笑:“你会煮吗?”

崔清晔动作一顿:“不会,我可以学嘛。”

徐桃的手仍旧搁在石磨上,感觉到他的力道带着自己的手转来转去,再看着那一粒粒黄豆变成雪白的豆浆,从滴到片再流下,她的心平静了许多。徐桃抬头:“勤暄公主今日见我了。她和付大娘跟我说了很多话,所以,我脑子很乱。”

崔清晔轻轻应了一声:“那日我接上我阿娘后去接付家几人,在半路就碰到了她的马车,付家人都在她的车上。当时她便提到了你,我猜她也会找你。”

“难怪你那日会如此说。”徐桃叹了口气,看着豆浆仿佛一条线般从磨口流进木桶,“她们道,我可能是她们手帕交的女儿,这回想要跟付家一起翻案。可是,当初知情的人都不在了,又没有什么信物。光凭我的眉眼像,以及这一枚也不算罕见的玉,就能认定吗?若我是,那徐家和玉食怎么办?若我不是,那又该怎么办?”

她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正要收回手时,她的手被轻轻握住。她抬头,对上崔清晔的目光:“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你就是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徐桃心中微颤,眼底也有一些酸涩。今日她是真的有点儿难受,心仿佛被拉扯着,不忍她们那样难过,可是这样的结果,她的确无法说服自己。坐在这里,她越发想要不管不顾,不理这些。没想到,崔清晔居然洞察了她的心思。

徐桃嘴角弯了下:“一顿甜食也不一定能让人开心。”她顿了顿,看着愣住的崔清晔,眨了下眼:”有时候,需要两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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