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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家里氛围格外怪,静得太彻底了,芝华轻声慢步,怕冒犯了这份si寂。

正厅沙发上有两个背对她的人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听见动静,回头看她,眼里装着责怪。

“怎么了?”空气里只有芝华的声音。

母亲站起来,自上而下看芝华,盘问似的,“什么时候买的这身衣服,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这话听得芝华心里一震,悄悄捏着袖口,稳住声音答:“这是品牌方送的当季新品,不是我买的。”

母亲不再说话,安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轮到父亲站起身来,默然地走到芝华面前,定定看她数秒,没理由地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芝华咬咬唇,瞳孔不自觉地颤,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一名被审问的罪犯。

“你的妈妈说你昨晚挂了她的电话,还夜不归宿。”父亲声音压得很低,像一块笨重的石板盖下来。

芝华怔忪地张了张嘴,母亲何时给她打过电话?冰冻的沉默裹上来,芝华陡然想明白,父亲说的是她的婆婆。父亲把严丁青的妈妈称呼为“你的妈妈”,可她的妈妈分明站在眼前,芝华很难接受这种说法,尤其是从她的亲生父母嘴里说出来。

只需要一封红册子,她就被自己的父母,推到别人家里去了。

“因为我有工作……”芝华套用昨晚的说法。

“那个程老板是怎么回事?”父亲看她的眼神,像看路过的陌生人,“都闹上新闻了,你不嫌丢脸吗?”

“什么新闻?”芝华呼x1差点停住,紧张地0出手机去查。

没人任何人跟她讲,连小渝也没告知她有需要处理的舆情。她心口狂跳不止,指尖的汗润花屏幕,急促地滑开一道道虹se,黑se的字在眼前铺开,她忍着脑内轰鸣,逐字逐句去看,却只看到程濡洱单方面的舆情,有关于她的,显然被人刻意清理过。

芝华逐渐冷静,在她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程濡洱保护了。所以父母听了婆婆的告状后,只是拐弯抹角审问她,并没有证据给她定罪。

倒不如直接认了,她心里莽撞地蹦出这个念头,反正她铁了心要离婚。

“你看,我都说了不关芝华的事。”母亲的辩解打断了芝华涌到嘴边的坦白。

“她当了演员抛头露面,被有钱人看上,也是正常事。况且,这不是提醒了亲家,咱们芝华招人喜欢,条件好得很。”

这才有两只手亲热地环住她,母亲的气息拥上来,与她达成单方面和解,劝说父亲:“今天中秋节,别对孩子这么凶。”

先前的劝说打动了父亲,他脸se好了点,两只手指捏起芝华衣角,皱眉嫌弃道:“去换一身能做家务的衣服,下午一大家子要吃饭。”

芝华又回到她以往的主战场,换了一身纯棉的套头衫,闷不吭声开始擦洗,从地面到桌椅。清理一处,父亲的声音就跟到一处。

“一点儿也不会打理家里,这样小严怎么会愿意回来。”

芝华皱眉,但也只是皱眉。再生气,顶多是吵一架,父nv俩冷战几天,啰啰嗦嗦的声音还是不会停。

胃里只有早晨那点早饭,是程濡洱点的附近一家灌汤包外卖,到现在已经消化得gg净净。芝华收拾了三个小时有余,喘口气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份半熟芝士外卖。她其实只等了半个小时,但饥饿感把时间拉长,等得好像冬天都要来了。

门铃终于响起来,芝华套着拖鞋哒哒赶过去,打开门时已经饿得两眼发昏。

“哟,我说怎么开门开得这么积极,原来不是接咱们。”这是婆婆的声音。

婆婆和公公堵在门口,后面慢步赶来的,才是拎着蛋糕的外卖员。芝华忍着胃疼,顾不上礼数,从两个长辈中间挤出去,取了蛋糕回来拆开直接吃。

“你爸妈呢?”婆婆把屋内一望,只有芝华一个人。

“他们去商超买菜了。”芝华捏着油纸包装,又咬一口蛋糕吞进去。

“瞧瞧,当nv儿还是好,什么事都有爸妈宠着。”婆婆对公公笑了笑,“哪像我们儿子,忙活一晚上,还专门开车接我们过来。”

芝华不接话,一口口啃她手里的半熟芝士。

“你这么吃,晚上还吃得下饭?”婆婆换了拖鞋往里走,手指蹭过矮鞋柜顶,翻过来看,没有灰尘。公公一向寡言少语,找个位置坐下,打开电视看。

芝华仍不接话,只有吞咽的动静。

“我去你工作室看了你行程,今天中午就是去参加一个茶话会,喂了一肚子点心回来的吧。”婆婆在她身侧坐下,教导她,“参加这种活动,不如花时间去丁青的片场照顾他,他忙得连口饭都没吃上。”

芝华慢条斯理吞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原本就是他让我去的。”

声音停了片刻,带着笑意,“您说得对,我下次不听他的了。”

婆婆听得愣住,心头打鼓,眼前这个温吞的小媳妇儿,忽然学会了绵里藏针。

“儿子怎么还没进来?”婆婆目光躲开,扭头往外寻。

外面一串脚步声,严丁青拎着一大袋食材进来,笑笑说:“刚撞上老丈人提着r0u回来。”

父母跟在后头进来,大包小包提着,冲里头打招呼:“亲家过节好!”

人都围到门口,热闹的寒暄像一场隆重的戏。芝华在原地站着,不近不远地看着他们,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并不属于这一群人。

他们扭头,往她的方向招手,示意她该进厨房了。芝华扎进油烟里,夕yan正往下沉,她匆忙抬眼看见窗边黯淡的月亮,一点儿也不好看。

饭桌上婆婆又开始抱怨,怪严丁青工作太忙碌,上午打电话匆匆讲两句就挂,“这样熬下去身t要出问题,芝华你要帮着点。”

“你片场究竟怎么了?”芝华g脆停下筷子,其实一口也没吃,“你昨天走得很急,但也没说需要我帮忙。”

严丁青吃饭的动作缓了缓,摇头说:“没什么大事。”

“你得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芝华看向婆婆,一双眼睛真诚得让人不敢看,“妈您说对不对?”

桌上安静,严丁青放下碗筷,不得不说:“其实是投资商的家庭琐事。”

他知道这是芝华不喜欢听的故事,“昨天我不在片场,投资商的老婆找过去,把片场里的一个nv演员打了。当晚那个nv演员就失踪了,我赶回去和其他同事找了一晚上,凌晨把她送去医院挂水。”

气氛变得不对味,严丁青还在对她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事,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就没跟你细说。”

“这老板的老婆,怪会给他找麻烦的。”婆婆忽然cha话,声音高高吊着。

“事业有成的男人,有几个情人属实正常,这也忍不了还怎么经营婚姻。”父亲面不改se地接过话头,说的是此刻,也是他曾经做过的事。

公公也点头,和父亲碰酒杯,嗓子被酒浇得沙哑,“丁青这样刚出头的新人导演,也有不少nv人盯着,何况是他的投资商。”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严丁青出轨了,芝华呆坐着,忽然顿悟这个秘密。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实在瞒不住了,就告诉她这才是世界的规矩。

可母亲总该反对吧,这是芝华最后的期待。

“当妻子的,和自己的丈夫是利益共同t。”母亲开口说话了,不是她想听的,她没有期待了。

芝华头脑发懵,看不懂这一桌人,只觉得吵。一桌子人被吵闹声推着,离她越来越远,她被定在原地,像一个旁观者听他们审判那个愤怒的妻子,心里只剩下荒唐二字。

桌上人影一晃,芝华猛然推开椅子站起来。餐厅的顶光盖在她额头,她整张脸陷进y翳,一言不发地往玄关走,抓起手机和车钥匙,打开大门走出去。

猝然的风灌进来,卷着她凌乱的发尾,吹得她眯起眼,提口气往外跑去。

“芝华!”严丁青追出门口,惊慌失措地喊。

“不准跟着我,否则也不用过中秋节了,我现在就跟他们摊牌。”芝华头也不回,推开那道虚掩的院门,往风更深的地方去。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总之不应该待在那间房子里,被他们像灌水泥一样,强行灌着扭曲的规则。

路上很热闹,堵得她没办法,找了没监控的路边停下,远处孩子的笑声飘进来,她一动不动听了很久,终于蹒跚找回了人间。

手机“叮”的一声,芝华不想点开,怕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等了几秒后再无动静,她确定这不是家里人的催促,舒了口气愿意去看。

“兜兜,对芝华说节日快乐。”程濡洱的声音填满整辆车。

他拍了一段十秒的视频,画面里一半是坐在草坪上的兜兜,另一半是兜兜身后遥远又明亮的月亮。

连月亮,也是他那里更好看。芝华想到,其实她有地方去,哪怕这个目的地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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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濡洱收起手机,站在漆黑的夜幕下,遥遥看了一眼月亮。

月亮也在看他,但月亮这一眼太空旷,他只不过是渺小人类里最孤单的那个。有电话打进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周熠,逢年过节总是执着于邀请程濡洱参与聚会。

对面还没开口,程濡洱就拒绝道:“我不来。”

听筒里塞满洗牌声,周熠0着麻将,说话慢吞吞,“大过节的,你把乔榛的饭局搅h了,不合适吧?”

程濡洱沉默不语,眉头跳了跳。

“老三两口子在我这儿,你不打算来赔个礼?”这回是来当和事佬的。

程濡洱原地站了会儿,电话还没挂,耳边是碰牌的声音,他低声答:“好。”

对他而言,这只是无数个枯燥无味的夜晚之一,唯一不同是,月亮确实b以往更美。程濡洱不担心这点小事会影响他与黎牧,但不想芝华在她的圈子里受影响。

裕生来接,带着程濡洱和兜兜往私房菜馆去,汽车驶离空荡的房子,院门边的灯盏在安静中熄灭。

仅仅一分钟后,芝华的车抵达门口,她借着一口气找过来,没想到整座房乌黑,连兜兜也不在。她犹豫地在车里坐了会儿,那gu离经叛道的火逐渐熄灭。

“哎?梁小姐?”暗处有人喊她,人影走到车灯下,“是来找程先生吗?他刚往周先生的私房菜馆去。”

芝华细细看去,是程濡洱的司机。

“程先生说中秋节就不让我加班了,我刚叫了车准备走。”他走到驾驶座车窗边,往里看了看,“您是不是不知道地址?我帮您导航。”

车门被拉开,芝华来不及开口拒绝,看着一只手帮她选好目的地,像一艘折纸的船,被人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

大门厚重的风挡被掀起,程濡洱走进菜馆前厅,向黎牧和乔榛各敬了一杯酒,当作是赔罪。

乔榛喝了一杯酒,笑着宽慰,“不是大事儿,那个应太太本来就话多,是该吃点苦头。”

杯盏碰撞间,裕生从地下车库的电梯上来,捏着手机走到程濡洱身边,轻声说:“司机说,梁小姐过来找您了。”

“什么?”程濡洱缓缓放下酒杯,脚已经往电梯处走。

“人还没到,本来是去西边的房子找您,司机说您在这儿,估计这会儿正在开车。”

“好。”程濡洱点点头,按开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你不用跟着了。”

他独自走进电梯,推杯换盏的动静被合上,世界徐徐往下掉,他的心却反方向往上提。

今夜她应该和她的家人待在一起,她是讲究规矩的人,她本应该和她的丈夫一起看月亮。

电梯门打开,冷清的地下车库,只有程濡洱自己的脚步声。这里静得让人焦躁不安,程濡洱0出一支烟,啪嗒一声点上。

为什么会来找他?程濡洱心里百转千回,按耐不住那簇渐渐燃起的期盼,心跳声越来越强。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声音却不是芝华的。

“四哥,你是认真的吗?”黎歌红着眼跟下来,挡在程濡洱面前,“梁芝华已经结婚了,为什么非要是她?”

程濡洱一向懒得听,也懒得回答,不过此时此刻他心情尚可,没有阻止黎歌继续说,也不打算换个地方等。

这里是从停车场上去的唯一入口,芝华一定会过来。

他x1一口烟,按住内心的起伏,烟雾遮住眼前黎歌的脸。他的目光对着黎歌的方向,却并不是在看她,是等着她身后,可能会出现的芝华。

停车场昏h的灯,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黎歌以为那双墨黑的眼睛是为了她。

“四哥,有句话我一直没有正式说,但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黎歌鼓起勇气,准备。

“什么新闻?”严丁青走在前头寻车,敷衍地听着。

“就那个,500万买了芝华项链的。”母亲啧一声,三两步跟上去,“我还记得那人姓程。”

严丁青神se一变,但脚步很快,没让母亲看见他的脸。这条项链能上新闻,有一半责任在他,抑或说源头在他。

如果当初他未曾提出那个交换条件,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麻烦。他忽然烦躁地停下,装作很不在意地笑,“妈,这种有什么可在意的?”

“人家是出手阔绰的大老板,要什么样的nv人没有,能看上一个已婚的?”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逻辑,底气跟着起来,“你想想是不是,他那纯粹是拿着钱好玩。”

必定是这样,严丁青内心又确认一次,否则还能因为什么,难道真为了那一夜?那是芝华为了救他强忍着受的,哪怕真的勉强成了,能让程濡洱这种老板t会到什么乐趣。

他这种刚出头的新锐导演,莺莺燕燕已经目不暇接,程濡洱这类人,承袭家里的财产,常年站在金字塔尖的最高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已婚nv演员豪掷千金。

汽车滴一声解锁,二人拉开车门坐进去,严丁青点开导航,准备先把母亲送回家,再赶回影棚继续盯后期。

前排有车停下,出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场务人员,和另一个路过的人偶遇,互相打了声招呼。

“诶?你今天怎么加班了,还没开机呢。”

“够无语的。今天强塞进来一个nv演员,后面的资本是蔚海,还好加的戏不多,否则够我忙到天亮。”

这话母亲听着,权当听了没头没尾的八卦,扭头会忘g净。严丁青听着,成了天降的证据,替他证明程濡洱实在不可能对芝华多有兴趣,起码现在他力捧着另一个nv演员,和严丁青见过的绝大多数老板一样,不能免俗地喜欢新鲜、年轻的r0ut。

他发动汽车,更觉得自己没有错。这是世界的规则,他只是遵守游戏规则而已。

茫茫夜se中,严丁青的车闯开浓雾远去,酒店高楼的某一扇窗里,芝华和程濡洱的身影交叠,以最亲密的距离相拥着入眠。

开机地铺在地上。

“怎么了丫头,这……”母亲目光一滞,嗓子眼仿佛被捏住。

几张拍摄人t的照片露出来,是有淤痕大腿和腰,几条青紫se像毒蛇,攀在少nv无助的身t上。

母亲脑内嗡的一声,疯了似的将照片甩开,跪坐在地上,抖着手去抱芝华。她的身t是冷的,没到严寒的季节,但芝华在发抖。她不敢呼x1,生怕被人听到她存在的动静,有人在她耳边凄厉地哭喊,但世界仍旧静谧无声。

一切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脑袋转得很慢,想到没有闪烁的星星,忽然停止的晚风,莫名结束的拥堵,这些和她此时此刻并无关联,但她自救似的,让所有无关的事情涌入大脑。

否则噩梦会占领她,那只掐住她脖子的手,遮住她眼睛的粗布料,初夏清冽的风里,散不开的汗味和泥土味,她声嘶力竭地喊,鼻腔和口腔甜腥的血味。她以为换了城市,隔了8年时光,她已经离那个人和事足够远了。没想到她走到聚光灯下,重新被盯上,原来她一直被那双眼睛看着,蛰伏在某个y暗的地方,一直跟着她。

惊慌失措的房间里,一张打印的信撞到墙壁,缓缓在地板摊开:

“严导你好,我是你们八年前的旧人,看到你们的电影发布会,才发现我竟然认识两个大名人。既然是故交,我手头有点紧,想向你救急。我不会要得太多,一个月十万就够,这样我保证录音和照片不会被人看到。”

芝华重新听见此时此刻的声音,母亲在哭,父亲怒气冲冲拨通电话,他发脾气时声音尖利,像刺破的气球。

好奇怪,她没有哭,根本没有眼泪。

只是想到一些洒满yan光的画面。

“唱一段吧,杨贵妃。”

想到一些笑着的时候。

“这是在夸人吗?小时候知识学得b较杂。”

想到星星会眨眼的平凡夜晚,有人风尘仆仆,挂着寒露回来,财大气粗几乎搬空货架上的卫生巾。

想到他最后发过来的信息。

“今天我不跟他们抢,玩得开心。”

也许她不该在生日前一天许愿,更不该期盼“一年b一年好”。

梁芝华正在一片没有风也没有水的海里,绝望地看着自己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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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b预想中麻烦,两个协作部门因工期争执不休,几个人吵得站起来,工牌甩到颈后去,投影仪照出蓝白一片,落在他们晃动的脸上。

程濡洱看得疲乏,手指r0u着眉间,心不在焉点燃一支烟,靠着椅背微微往后仰。

细瘦的白烟一丝丝ch0u上来,隐匿于室内白炽光下。有人询问程濡洱的意见,争论声随之停滞,等着他给出定论。

程濡洱慵懒地直起身,将烟按进烟灰缸,笑着不痛不痒答几句,长桌另一头吵闹声接续,声音离他又近又远,像被一张无边无际的透明隔板挡住,他尝试集中jg力听清,但思绪总隔着一堵墙飘出去。

休息室在他左手边医生,我怎么了?”芝华吃力地撑坐起,发现手背留着止血贴,点滴已经打完拔针。

看来她已经睡了很久。

“ptsd发作,我给你开点安眠,先让你好好睡一觉再说,但是现在需要你重新填资料。”章医生动作微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去年你决定不再需要治疗后,你父亲专门过来,把你的就医诊疗记录全部销毁,他说担心被小报记者发现……好吧,可以理解,但是现在得重新建档了。”

“好,麻烦你了。”

芝华浪静风恬,接过平板安安静静地填写。

惊讶吗?也许理应惊讶,但是她已经对“惊讶”这一情绪感到疲乏,她不是远航水手,却总承受惊涛骇浪。

“我让严丁青先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在这里。”章医生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榛子巧克力,“虽然已经过了零点,但我记得是你的生日,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她把巧克力塞进芝华手里,取走填好的平板,俯身轻轻抱住芝华。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她期待的生日已经过去。窒息般的难过如游动的水草,温柔地缠绕着她。

到头来,还是一团乱麻,她让程濡洱赌输了。

“程先生,车备好了。”裕生站在包厢门口,目光试探却不敢走近。

已经过了零点,芝华的生日彻底结束,程濡洱没有收到她任何消息。

下午六点半,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特意打电话问齐烽,惊诧得知她和艾律师的预约也没成行。早就定好今日取离婚协议,艾律师发去的询问信息,同样石沉大海。

事情明明有条不紊,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却戛然停摆。

“查查严丁青今天在哪里,g了什么。”指针走到八点整,程濡洱仍然等着,他始终觉得芝华不会不来。

这是赌局,严丁青是他的对手,也是赌局的庄家。如果严丁青刻意刁难,如果他想尽办法阻碍芝华过来,程濡洱不会再手下留情。

裕生查消息一贯很快,这次竟磨磨蹭蹭,半晌没有答复。

“这点事需要花几十分钟吗?”程濡洱神se不耐地走到一楼,声音愈发y沉。

裕生坐在会所沙发上,条件反s地将手机屏幕往下盖,飞快看一眼程濡洱,目光又闪向别处。

“手机给我。”程濡洱站着,忽然变得平静,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袭来。

不等他再重复一遍,裕生咬咬牙,狠下心把手机递出去。

一场电影首映礼,屏幕中央是他熟悉的两张脸。

“青梅竹马、琴瑟和鸣。”

媒t还是这两套词,扎眼地标在屏幕下方。

他看见芝华笑着说为严丁青感动,他看见严丁青拿着那枚赞助的、钻石小得可怜的廉价婚戒,轻易套在芝华的无名指上。

屏幕里,她还是笑着的。

程濡洱倏然扔下手机,朝楼上走去。

屏幕那头好热闹的生日会,显得他这里冷冷清清。程濡洱扯出几声冷笑,重新坐回包厢,预先准备好的烟花,按时在江边点燃。

筑云会所二楼右边包厢,修着整排玻璃墙,最适合看夜晚江景。程濡洱找了角度最好的一间,先让她吃饱,接着会有烟花,五光十se映在她惊喜的脸上,然后李摩会推门而入,把那方黑丝绒盒子交给她。

“程先生,这个怎么办……”李摩按计划送东西进来,恰好在烟花燃尽的最后一秒。

今夜的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卡在他设定的位置,唯独主角空缺。

其实烟花并不浪漫,燃烧过后只有呛鼻的硝石硫磺味。看烟花的过程也并不浪漫,转瞬即逝的一闪,除了吵闹没留下什么。

“扔了。”程濡洱冷淡出声。

“程先生,这个可是……”裕生忍不住开口劝。

“随便找个垃圾堆,扔了。”声音是不变的冷淡。

程濡洱懒得抬头,微眯着眼点燃一支烟,出神的望着夜幕下漆黑的江面。烟一支接一支,借此压下难以纾解的情绪。

直到零点钟声敲响。

车灯从玻璃窗一晃而过,停在会所门口。程濡洱灭了烟,g脆利落起身,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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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了一夜的风,铺天盖地来势汹涌,撞得病房窗棂猎猎作响,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医院楼下修着几排停车棚,满满当当挤着电动车,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狂风,一排齐刷刷被吹倒,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芝华在警报声里惊醒,耳边声音嘈杂,像一场被惊扰的交响乐。

窗外又朦胧天光,她迟钝的思维花了十多秒,从凄厉的风声里,分辨出那些刺耳的嘈杂,是不同品牌电动车的警报声,同时混合后冲击耳膜。

她松口气,走到窗边坐下,盯着黑压压的乌云发呆。

手机弹出一条天气预警,西伯利亚寒cha0来袭,明后天可能落雪。

北方城市的秋天,和往年一样,倏尔闪过,是夏天和冬天交替时,短暂的一口喘息。

日子越来越冷了。芝华裹上毛毯,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庆幸的是,父母没有发现异样。芝华住院了,果然严丁青不敢告知他们,省了她反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母亲。

几个剧组的群聊被顶到上面,芝华往下翻了翻,才发现忘了回复艾律师的消息。

“抱歉,艾律师。我再跟你约时间,财产这方面有些新问题需要咨询。”

她仰头靠在椅背,闭上眼在脑海中推演可能发生的场景。签完离婚协议后,父亲会作何反应,母亲会如何游说,每个月10万的勒索金额,是否会成为她和严丁青斩不断的牵连。

就这样进入一场繁忙的梦,她从争执不休的离婚现场跑出来,跑进高中时那片桃林。严丁青带她来摘桃子,却忘了带竹篮,主人家的背篓已经被之前的客人取完,芝华只能拿下自己的阔檐遮yan帽,和严丁青并排往桃林去。

她捧着帽子,严丁青一颗颗往里放,帽子逐渐沉甸甸地坠,但严丁青浑然不觉,摘得兴高采烈,芝华跟在身后撇嘴,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游玩,却只有一人t验到自由采摘的乐趣。

茂密的林间忽然冲出一只避暑的流浪狗,严丁青吓得掉头就跑,把她落得远远的。芝华抱着满兜粉neng的桃子,缓慢地在后面追,桃子颠簸着一颗颗掉出来,最后只幸存两个。

“唉,我辛辛苦苦摘的,全被你跑没了。”严丁青反复唠叨,单车骑出去好远,仍对撒了一地的桃子念念不舍。

芝华却不觉得可惜,那一堆桃子太重了,剩两个桃子却正好,因为她浑身上下,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口袋。

座椅耸动,芝华猝然醒来,意外自己会梦到这么遥远的少年事。

也许是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回想从前,想起他们还是朋友的十几岁夏天。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芝华犹疑接通,没想到是裕生。

“梁小姐,我是蒋裕生,方便和我见一面吗?”耳边有潺潺水声。

芝华意料之外,没想过程濡洱的人还会再联系她。

“好。”芝华看了眼时间,“一小时后见吧。”

她拜托章医生买了一套常服送进来,和裕生约在离医院稍远的商业广场,总归是不想让人知道住院的事情。

电话另一头,裕生得到肯定答复,表情瞬间轻松,拧上水龙头往外走。

他从卫生间出来,担心说话声被前厅的程濡洱听到,刻意把水声开大。

推开门后,耳边静下来,周熠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还用别人告诉?你生气那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都难。”周熠乐不可支,半瘫在沙发里,手捏着兜兜的爪子玩。

“周先生您来了。”裕生还是心虚,不敢说太多话,“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程濡洱略一点头,端着茶盏吹气,脸se并未好多少。

大门开合后,周熠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难得正se道:“这事有蹊跷。”

“我知道。”程濡洱说得轻描淡写,“所以我让裕生去查。”

“那你还生那么大气。”

说话声停了停,周熠忽然低声笑起来,“哦,你不是生气,你是跟人闹别扭呢?”

程濡洱不响,冷不丁站起往卧室走,对周熠下逐客令,“我没休息好,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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