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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帝京(17)

 

荣乐拭完泪,将绢帕sisi攥在手里,jg心养出的长指甲狠狠嵌入掌心,低声啜泣道:“妹妹知道我家那位惹恼了太后,那些和他一块做事的人,几乎都没命了,他还能活着,全靠太后垂怜。可我与相公成亲不过三年,他现下被囚,我只能独守空闺,将来的日子要我怎么活呀。”

这番话直接说到荣寿心坎里。她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即便太后见她可怜,将她接入g0ng中,拥有旁人没有的恩宠。但那些寂寞冷清的夜晚还是要她独自度过,这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你莫哭,既然太后当下没有赐si远谦,想来之后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你且回去安心等着,等太后气消了,我再去劝劝,说不定能放他出来。”

时间一晃,到了除夕。下了一整天雪的北京城,多了几分清冷、肃穆。城内有孩童躲在墙角放pa0仗,噼里啪啦的,震得周遭的雪全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入雪地。在一片爆竹声中,有辆马车悄悄穿街驶过,停在一座府邸的侧门口。马夫翻身下车,拿出踏脚凳放在雪地里,轻轻扣了扣车壁,哈着白气道:“少爷,到家了。”

帷幔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个满脸胡茬的长袍男人,他埋着脑袋,好似羞于见人,直接溜了进门。

远谦之所以能回来,全靠荣寿在除夕宴上哄得太后高兴,才让她老人家松了口。这事归根结底,都是荣乐的功劳,但也只是捡回一条命。远谦被革去了官职,仕途也无望了,只能赋闲在家。一腔yu展宏图大志的热血,就这样被浇灭,难免心中抑塞。

失了意的远谦,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借酒消愁。他几乎把自己浸在了酒缸里,每日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酒气,连房门也不愿出,周围的人好话说尽了,还是萎靡不振。后来,他又被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去了趟烟馆,染上了鸦片,终日沉迷在虚幻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因为x1食鸦片,钱越花越多,这事引起了舒大人的重视。舒大人派人去查远谦究竟把银两花在了何处,结果发现这个逆子竟然全买了大烟,气得直接病倒在床。

国公爷病倒后,大家都指望远谦这个嫡子能争些气。可他沉浸在鸦片带来的欢愉里,对这些事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看不下去的小八,前来劝他:“不过是维新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你何苦把自己ga0成这副模样。”

远谦倚在榻上,一面把烟杆往嘴里送,一面冷笑:“重头再来?皇上都没了,这天下全凭她太后一人说了算,要我如何重头再来?”

“那你就躺在这里,荒唐度日吗?”小八痛心疾首的规劝,“你去瞧瞧你阿玛吧,把这东西戒了,让他放心。”

远谦又x1了一口,将全部身心都交给了鸦片烟,快活不已道:“你不懂,不懂。”

不管是小八还是阿玛,他们谁都不懂这鸦片的好处,那些人世间的苦啊愁啊闷啊,全都能被它一口一口的x1走,只剩下快活。

小八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鸦片烟,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同太后的做法,一味的支持皇上,可你却忘了,你想要效仿的西方,根本没有皇上太后!皇上被囚于瀛台又如何,只要你愿意,大清朝连太后都可以不需要!”

远谦本没力气的软瘫在榻上,听了这话,竟坐了起来,瞪眼道:“你在胡说什么,没有皇上太后的大清,还算什么大清。”

小八冷笑,一针见血的指出:“所以你为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皇权,清朝的皇族,你们满人的荣誉。”

时间走的很慢,周围很静,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跳着,后背沁出微微细汗,汗水变凉,刺激着neng滑的皮肤。

远谦一直没有说话,小八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这些年你不是在同我怄气,而是你压根就看不起我。你早就不ai我了,所以才一直不肯与我同房,是不是?”

小八瞧着他,眼泪不争气的直流:“我ai的是那个满腹理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有志气有抱负,敢于反抗,勇于反抗。而不是现在这个遇到一点挫折,就躲在屋里,不敢面对,不问世事,只知道ch0u大烟的窝囊废。”

大烟的劲儿散了,一gu凉意袭上心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他向来是家人的骄傲,即便是被拘禁的那段时间,旁人也只是为满腹才华的他叹一句可惜。今日被自己一生挚ai这么说,叫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远谦捂住心口,不敢相信的嗫嚅:“你果真不ai我了,从我不敢违抗圣令,娶了荣乐起,你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既然如此,你为何回来!”

小八见他冥顽不灵,被他气得直咳嗽,咳了许久,咳出许多血来。自上次罚跪,她本就落下了咳血的病根,身子一直没能调理好。彩月见帕上染满乌红的鲜血,吓得忙把她扶了回去,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关系也变得形同陌路。

舒大人没能捱过立夏,府中没了顶梁柱,文国公府彻底散了。葬礼过后,远珪提出分府别住,主动带着额娘美静、夫人贞萍离了府。远谦得知阿玛去世,对自己也很是怨恨,下定决心要戒掉大烟。可这大烟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有些东西一沾就戒不了了,不过是两天没有ch0u食,瘾就上来了,他又什么都顾不得的沉迷在了大烟里。

绮然面对这个不成器的又恼又恨,老泪纵流的大骂他不争气,远谦就跟听不见似的,和荣乐一起瘫在床上。说起荣乐,更叫绮然生气。她是个对夫君唯命是从的nv人,远谦这般荒唐无度,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反倒为了讨好他,早就跟着ch0u起了鸦片。

家中凡有长辈逝世,儿nv都得守孝三年,以显孝道。但梁上的白布还没撤,远谦的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大约是去烟房了吧。

朝晖洒在庭院,所有地方都h灿灿的,连挂在房梁上的白布也微微透着金h的光。有几只鸟摇晃着小脑袋,迈着步子,在地上相互追赶。一会儿飞了起来,落在树桠上,一会儿又跳啊跳的,围着假山打转。小八站在院子里,看着散了一地的落叶,鬼使神差的拿起被丫鬟立在墙边的扫帚,动手扫了起来。满地的落叶扫g净了,身子也乏了,倚着柱子休息了会儿,她又打算把门窗擦擦。

之后,每当她闲来无事,就帮着丫鬟g活,这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消遣。绮然因儿子儿媳不懂事,小八又是孜学的生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她做了。

彩月总感觉少夫人的心境越来越淡然,好似除了孜学,就没什么能让她上心的事。以前的少夫人还会笑一笑,虽然越来越少,终归还是会笑的。上次同少爷大吵一架后,除了面对孜学,她再也没见少夫人笑过。

两人的关系一直僵持到第二年开春。英、美、法、德、日等国,以镇压义和团的名义,发起了侵略。于当年八月,攻入北京城。由于战火的pa0轰,城中不论是百姓、贵族、还是皇家,纷纷弃城逃跑。远谦这才记起自己的责任,让人把贵重的东西都藏进地窖,只拣了些轻巧的带上,一行人躲到蒙古,暂居在绮然母家。

因为儿子的不争气,绮然只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孜学身上。好在孜学机灵,用起功来,一点不b远谦儿时差。

为了让这位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老夫人安心,孜学被抱到了绮然处养,小八只能每日去看看。今日正准备动身,就看见英子踉跄的跑向她,嘴里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孙少爷溺水身亡了!”

小八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又重新站稳,慌忙道:“快,快带我去看!”

英子带着小八往池子跑,一边跑,一边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孜学趁n娘偷懒打盹儿的功夫,自己偷偷跑到池边玩,不慎跌入池中,等下人听见落水声赶去救时,人已经呛水走了。

小八赶到池边,看见下人跪在地上,围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立刻冲进了人堆,把他们推开。孜学全身sh透的躺在地上,像只破掉的布娃娃。小八浑身颤抖的将他抱起,软软小小的身子极凉,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她si命抱着孜学想要给他暖暖身子,想哭,又哭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g呕、咳嗽。

她怨,她恨,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在府里困了这么些年,因为所谓的‘身份地位’,受了多少委屈,尝了多少奚落。她是为了孜学才留在这儿的,现在唯一的孩子也去了,那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小八本就郁结难抒,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如今这根刺深深地扎进了肺腑,叫人痛不yu生,导致她一病不起。

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远谦也没来看过她,这位曾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丈夫,现在每天只知道和荣乐呆在房里,门也不出。小八见不着人,也只能说:“我知道他还在怨我,罢了,他现在这副样子我也管不了,更没力气管。自己活得了多久都没有把握,还拿什么去管他呢。”

听到这里,彩月的眼泪差些掉下来:“少夫人别瞎说,您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小八凄惨的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活得了多久我自己也知道,你不必安慰我。”

彩月听后,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拭泪。

小八的身t时好时坏,有时候有了力气,她会起床在屋里走走,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榻上休养。一直到清政府投降,一行人回了北京城,身子也没能好。

此番逃亡,府里的白se幔帐没来得及收,一年过去,早已落了灰。绮然让人把新的白幡换上,让这个受了重创的家庭,看上去更加冷清。要说白天是冷清,那晚上便是y森。风一吹,府里四处挂着的白布便胡乱飘,彩月每次起夜,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空了这么久的院子,不是一下就能打理好的。小八看着si气沉沉的文国公府,若不是还有几个人在府内走动,还真有种空宅的错觉。以前的文国公府哪里是这样的,那时常常能听见年纪小的丫头追逐嬉戏的声音,不管走到哪儿,总能看见一两个丫鬟悄悄躲在角落偷懒。以往的盈盈笑语常常穿过耳畔,现在能穿过的就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那日,彩月熬好了药送去,推开房门看见小八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把药放在桌上,说道:“您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小心着凉。”

小八却突然来了jg神,说话也不再是吱吱呀呀的,能听清了,还准备下床:“彩月,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打开,钥匙在旁边的柜子里。”

彩月应声去做,打开了箱子,又听见她说:“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我要换上。”

“这……不合规矩呀,万一让旁人瞧见了……”彩月为难的看着手中的喜袍,不知所措的说,“您之前总是谨小慎微,从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今日怎么……”

小八表现得不同于往日的随和,甚至有些孩子般的赌气:“规矩规矩,又是规矩!我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怕别人瞧见了责罚我么?再说了,罚了又怎么样,早si晚si我都是要si的,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便要随了自己的心意,大不了早si几日。”

彩月鼻头一酸,含泪颔首:“您别说气话,我这就给您换上。”

还记得她与远谦成婚时,也是这身嫁衣,远谦还夸她穿起来好看来着。小八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发愣,手不自觉抚上脸颊,她到底是老了,一脸疲惫憔悴,不如当初那般年轻俏丽了。

她忽然很想穿这件嫁衣给远谦看看,于是让彩月扶她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文国公府b刚回来时更加苍凉。深秋了,花落叶h,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被秋风带到天上,又回到地上,吹起一地尘埃。

彩月搀扶着小八来到荣乐的房外,大声向里面传报,等了半晌也没人回话。房里时不时有喃呢细语从门缝溢出,彩月有些尴尬,刚想劝少夫人回去,就看见小八摆手让她下去。

小八轻轻叩了叩门:“远谦,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屋内依旧没人回应。

彩月见小八锲而不舍的敲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夫人,我们改日再来吧,眼看要天黑了,夜里凉,小心冻着。”

小八摇头,她总觉得今天一定要看见远谦。

她强撑着身子在屋外站到天黑也没人开门,彩月提出要不要直接叫人把门打开,小八拒绝了。她和远谦自上次吵架后再没见过面,就连孜学去世,也只是来让下人来看了一眼。她不想再惹远谦生气,便让彩月扶她回了房间。

小八今晚的胃口格外的好,喝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好些菜。彩月见了很是开心,心想,少夫人的病终于有所好转了。

彩月伺候她睡下,到了宽衣时,小八si活不愿把这身衣服换了,劝了半天也不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彩月总觉得今天的少夫人有些小孩子心x,不过人倒是jg神不少,这让她安心许多。

睡到半夜,小八突然惊醒,直愣愣的睁大眼睛,大声喊道:“彩月!彩月!”

彩月被叫醒,点上灯:“怎么了?”

“扶我起来。”

小八支起胳膊想要起床,彩月见了连忙去扶,还顺手往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你再把那个箱子打开,把放在里面的画给我拿来。”

彩月又转身取画。

小八拿到画,细细端详画中的自己。这是当初远谦送给她的,来文国公府时,她就只带了这么一样,别的什么也没带。

她的手慢慢抚过画中人的头发、眉毛、眼睛、嘴巴,最后停在那颗泪痣上。

时过境迁,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八把画放在x口,紧紧抱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远谦正和荣乐在屋内ch0u着大烟,就听彩月来报小八去了。他先是愣了愣,似乎没听清彩月说的话,由于长期ch0u食鸦片,脑袋变得呆滞,反应了好久,才开始哭了起来。

“怎么会,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么!”

彩月对这个少爷有些埋怨,没好气的说:“前些日子?夫人自从孜学小少爷去世后,就已经病重了!”

远谦又愣了会儿,这才想起孜学也走了。整个人立马颠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小八房里去看她。

小八静静的躺在那儿,因为身穿红se嫁衣的缘故,让原本苍白的病容显得更加惨白。他跌倒在床前,抱起床上的小八,把脸靠在她的脸上耳鬓厮磨。泪水肆意的流,滴在那张冰凉的脸上,轻轻地滑落下来,像是替小八在哭,哭他的无情无义。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不该同小八吵架,不该酗酒、x1食鸦片。当初信誓旦旦答应的事,他一件也没能做到,反而伤她那般深。

远谦坚持要让小八穿着那身他送她的嫁衣入殓,可绮然不同意,说那样会坏了规矩。两人争吵不休,吵得久了,远谦也没有力气再和绮然争些什么,只能依着规矩去了。

灵棚内,八安苑的奴才哭成一片,远谦靠在灵柩旁,一言不发,只是傻愣愣的望着门口发呆。他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小八没了,在他的记忆里,小八还是那样的活泼动人,怎么就成了si尸一具。

一整天都守在小八身边的远谦烟瘾犯了,全身颤栗的倒在棺材前,看上去痛苦不堪。荣乐心中不舍,便命人取来了鸦片,亲手送到他嘴边。远谦没了神志,烟杆一到跟前,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忘我的ch0u了起来。在ch0u上大烟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全身舒畅,小八si时的那番豪言壮语,在看见鸦片后,全都没了。

偌大的文国公府,就只剩下绮然、闻罗,和不中用的儿子儿媳。绮然不是没想过让远谦戒掉鸦片,她甚至命人不再拿钱给他。偏偏荣乐是个不中用的,不敢违逆夫君的话,甚至被哄着把自己的嫁妆全数拿了出来,用来买大烟。

就在这时,慈禧太后染上痢疾,病势越发严重,太医为了止泻,给太后服用大量的鸦片,依旧不见好。在光绪帝驾崩,宣布溥仪继承皇位的第二天,也跟着驾崩了。

皇g0ng内外因为两位大人物的去世,显得格外y沉。慈禧太后生前下了懿旨,封溥仪生父载沣为监国摄政王。荣乐的亲侄子溥仪登基,亲弟弟成了摄政王,这意味着远谦的雄心壮志可以再次得到施展,他们文国公府也总算可以扬眉吐气。

载沣也的确重用了这位姐夫,可远谦却难堪大任。每次一下朝,就只晓得直奔烟房,什么抱负、理想通通不管,有时载沣都寻到府里了,也见不着人。

同年,荣乐有了身孕,这让si气沉沉了许久的文国公府,重新燃起生机。只是没想到,诞下的nv婴身小头大,金瞳、h发、豁嘴、歪脖,俨然是个怪胎。这个孩子生下来没两个时辰就殇了,绮然好不容易期盼来的乖孙,竟然是个怪胎,人直接气si过去,一命呜呼。

远谦得知绮然去世的消息,先是伤心了一会儿,魂儿又被大烟g走,忘记了他那可怜的母亲。

他的瘾越来越大,钱也越花越多。现银没了,便开始变卖田地,田卖完了,又卖古董字画。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只因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除了贴身奴仆,大部分都遣散了。好在荣乐到底是皇家的人,是当今圣上的姑妈,更是摄政王的亲姐姐,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过得倒也不算寒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着,看不到尽头。下人们都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他们在猜两位主子什么时候去,文国公府什么时候垮。有人认为只要ai新觉罗氏还在,文国公府就不会垮;有人认为再这样下去,等家产都变卖光了,摄政王和隆裕太后也会si心。等文国公府垮了,他们这群人就是自由身了,所以人人都在翘首以盼。

就在远谦和荣乐每日都腻在房里吞云吐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辛亥革命爆发,清帝下诏退位,满清覆亡。虽然因为对亲王的优待政策,并未没收他们这群前朝旧臣的财产,但文国公府真的没人做主了。唯一还算清醒,称得上主子的就只有闻罗,可她也不过是个滕妾,说不上话。府里没了主事的,下人变得越发胆大,常常偷了东西,悄悄逃走。

这两位正牌主子早把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大烟、大烟。因为要ch0u食大烟,再加上没了清政府这个后台,日子过得b以往更加艰难,家产卖得所剩无几,全靠亲戚的接济维持生活。

清政府垮台的第二年,荣乐也去了。去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习秋倒在荣乐身边止不住的哭,远谦跟没有察觉似的,两眼放空的呆坐在旁。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好使了,旁人跟他说话,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回上一个‘啊?’字。

文国公府是真的落败了。荣乐si后,闻罗痛定思痛,狠下心将府邸变卖,寻了个小点的院子,带着奴仆搬了进去。又勒令将远谦关起来,强制他戒毒。

ch0u食了这么久的大烟,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更何况他已经病入膏肓。没了鸦片,远谦只觉得全身发痒难耐,像是有无数只虫子,用它们细细软软的四肢在血r0u里缓慢爬过,小小尖尖的牙齿咬在身t的每一处,包括脑髓。已经瘦得如同筷子一般的手,僵y的在发痒处挠出一道道血痕,全身上下都是指甲抓出的痕迹。

“给我,给我,把大烟给我。求你们了,就给我ch0u一口,一口就好。”远谦缩成一团,在榻上恳求。

只可惜这里不是文国公府,更不是清朝,没人听得见他说话。

被强制关了三年,远谦的脑子清楚了许多。闻罗见他没再吵着要大烟,便命人把他放了,让他到院里走走,晒晒太yan。常年待在屋子里,不见天日的远谦,冷不丁的一见太yan,倒是激出几滴眼泪来

又过了二十来天,闻罗同意远谦出门。

他很久没有到外面看看了,市井的模样已经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如今人人都绞了辫子,和他归国时一个模样。倒是现在的他,头发长不长短不短的,一副落魄的鬼样子,惹得路人指指点点。

正逢春节,路边有卖春联的,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中国人的习俗从不曾改变。远谦沿着胡同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也没回去……

多日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一具泡得又白又皱巴的男尸。男尸的尸身腐烂如同烂泥,四肢肿胀,散发出阵阵尸臭。

政府介入后,判断出此人乃前朝国公爷的儿子——舒远谦。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人应该是自杀身亡。

远谦也去了。曾经辉煌荣耀的文国公府,前途大好的国公之子,什么也没留下。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恩怨,就在此刻烟消云散,成为北京城的一段笑谈。

有人把这段故事编成一段童谣,常常有年纪小的孩童,一边跳一边唱:“国公府呀人儿闹,惹得外人全是笑,闹来闹去笑来笑去,公府竟没了。小少爷呀卖家宝,卖了田地买烟膏,卖了又买卖了又买,公府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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