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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帝京(3)

 

因与人有约,远谦一早就出了门,刚到宏福寺胡同,便看见那位姑娘正东张西望的等他。还是那身旧棉衣,把她那风多吹几下就能吹倒的纤小身子,包得严严实实,连点雪风都吹不进去。他怕让姑娘等急了,连忙快步上去:“不是约好了辰时,你怎么提前到了,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

骑马姑娘轻声说:“没多久,只是公子身份尊贵,不敢让您等我,所以b约好的时间早来了那么一会儿。”

说话间,有雾气从她嘴里跑出,缭绕于半空,遮掩了几分小脸被冻出的红,越看越像做梦,看得远谦晕晕乎乎的。他故意弯下身子,笑盈盈的把脸凑到她跟前问:“怎样?你家少爷可愿将画卖我?”

姑娘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着头,脸红心跳的说:“我家少爷说,如今虽落魄了,但这画是故去的祖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所以不能卖,还请公子见谅。”

远谦见她红了脸,害羞的模样乖巧可ai,心中更是高兴,神采飞扬的说道:“无妨,既然是别人的心头好,我也不便夺人所ai。只是不知你吃过饭没,可否赏脸陪我吃些早食?”

“因急着告知公子此事,还未吃饭。”

远谦心下一喜:“我刚看见前面有买豆腐脑的,这么冷的天,你还替我跑出来回话,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骑马姑娘的脸还红着,认真的想了会儿,开始摇头。远谦见状,心中顿觉失望,却又听她说:“你昨日给了我那么大锭银子,应我请你才是。”

他哪里在乎谁请谁,不过是想多留姑娘一会儿,两人能多说上几句,忙点头道:“好。”

小摊摆在胡同的si角处,店家把积在地上的雪都扫到一块,用了匹好些年没洗过的粗布,将桌椅板凳围了个严实,用作避风。骑马姑娘本担心像他那样的公子哥儿,去的地方定是碧瓦朱甍的酒楼,怕银钱不够,却发现这人竟领着她来了这么个地方,意外的说:“没想到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凤雏麟子,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远谦淡淡一笑:“其实世间真正的美味从不在酒楼饭馆处,只有街头小巷,人人都喜ai的才能被称之为美食。你仔细想想,那些流传下来的名菜,有几个是鲍鱼燕窝?能真正叫得上号的,不都是些最简单常见的食材,而能将这些食材做得最好的,便是这种最寻常的地方。”

姑娘觉得他说得有理,人也和善,也就没先前那般拘束,含笑道:“你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听着新鲜。”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上桌后,两人不再说话。默默无言的对坐着,吃得极慢,直到碗里的豆腐脑都凉了,才勉强吃完。远谦依依不舍的送她回到宏福寺胡同,眼看她走远了,才想起自己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大声喊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姑娘回头看他:“我么?”

“是。”

“我叫小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

远谦大声回道:“我叫远谦,你可千万别忘了。”

小八告别离开,匆匆往家赶,还没进巷子,便远远看见春易憨厚的黑脸冻得发了紫,跺脚站在门口等自己。她冲他招呼道:“春儿。”

春易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说:“少爷让我来等你。”

做丫鬟的,哪有让少爷为自己c心的道理。小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快步上去,不好意思的解释:“让你们费心了,只是画没卖给人家,我又收了他银子,所以请他吃了碗豆腐脑,当做赔罪。少爷可是等急了?”

春易摇头:“少爷只是担心你被人骗,说现在世道乱,坏人多,万一遇上人贩子把你卖了可怎么办。”

小八觉得远谦不像那种人,替他辩解:“他不是坏人。”

春易不服气,被雪风吹得裂了好几个口子的厚唇小声嘟囔:“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看得出别人是好是坏。对了,今日的药已经熬好了,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服,你是不知道,现在药价越来越贵,真要吃不起了。”

如今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城外的人许多连厚实点的衣服都穿不上,而他们也不b那些人好到哪儿去。少爷吃药要钱,腿脚又不便,只能靠卖书春赚钱。可大家的荷包里只有寥寥几个铜板,连吃都困难了,没多少人舍得花钱在这种事上。想到这儿,小八也不由的叹气:“昨天不是赚了些钱么,买了油和米,应该还能剩些,就用它来给少爷抓药,能抓几服是几服吧。”

春易一听,更为难了:“我一早就去米铺看了,米价又涨了。”

“那就买白面、小米面、玉米面都成,做成面疙瘩也能多熬几日。”

“都涨了,米啊面啊油的,全涨了。”

小八头疼不已,苦闷着说:“那也得买,我们两个饿着不打紧,少爷还在病中,本就沾不了多少油腥,再不吃饱,身子肯定撑不住。”

“那钱……”

小八咬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劝少爷把画卖了吧,我看远谦公子人也大方,想必不会少了我们的。”

还站在原处的远谦并不能知晓小八的愁闷,得了名字的他不禁喜上眉梢。兴高采烈的回了府,想着等下午小八出摊了,再去找她。好不容易等到用过午膳,再到宏福寺胡同时,却发现摆摊的小贩都不见了,剪纸春联散落一地,只剩小八在那里收拾。

远谦觉得奇怪,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是外班衙役说此处是官家的地方,要想在这里做生意,至少需拿出一半的银钱上供朝廷。可那是他们在大冬天,顶着寒风,几个铜板几个铜板辛辛苦苦挣出来的,都是血汗钱。要拿一半的银子去孝敬这群人,他们哪里会肯,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现在人都被押走,送到衙门去了。只有小八因为要替少爷打理屋子,来得迟了些,这才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小八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群衙役活活剥了皮,下油锅:“这群衙蠹说什么要上供朝廷,其实全到了自己手里。他们平时就常常横行乡里,总能寻出无数个由头来敲诈勒索,全都是些倚仗官家身份的市井无赖。”

她气愤得眼睛里像冒着火,连那颗暗红的泪痣都跟着燃了起来。气到一半,又想起远谦器宇不凡,一身锦衣华服,家里十分可能也是做官的,抱歉的说:“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家中是否有人做官,但我没想骂你,只是太生气,口不择言罢了。”

远谦自然是明白的,笑道:“我不生气,你也别恼。我向你保证,今天晚上被抓的那群人全都会平平安安回来,尤其是和你一起出摊的那个。”

小八见他态度诚恳,不像哄人,感激的说:“他j1ao易,我先替他谢谢你了。”说完,又继续收拾。

只是冬日有雪,雪化成水,即便扫g净了,地上也还是sh漉漉的,这纸一沾地,就全脏了。小八心疼的拾起地上的春联,想起少爷明明身子不好,还得y撑着在家写字换钱,心中十分委屈,泪珠子不停在眼眶打转,尽量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在一片狼藉中拾掇,背影纤细瘦弱,看起来孤苦无依清冷至极,看得远谦不由自主的动身帮忙一起收拾。好不容易把落了一地的东西收进箱子里,放在马背上,才得空问她:“那副画可有弄脏?”

小八一手牵马,一手抚着马鬓,像是在安抚马儿,也像是在安抚自己:“没有,少爷有先见之明,今天没让我们把值钱的带出来。”

那幅画的价值可不是区区几枚银钱能够衡量的,若真被一群酒囊饭袋糟蹋了,那才叫人惋惜。听她这么一说,远谦终于放了心。

春易被外班衙役抓走,国公爷的儿子想要救人,再容易不过。他只需露个脸,那群欺软怕y的自然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就把人给放了。

他们都是群升斗小民,本以为辱骂殴打朝廷的人肯定完蛋了,没想到竟然得了救。欣喜之下,跪在地上,冲远谦连磕三个响头,这才散去。春易也埋着脑袋往家走,没走几步,就被远谦叫住:“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回去。”

春易平日里虽然憨傻粗笨,终究也是个男人,怎会读不懂远谦的心思。但这个人好歹救了自己,总不好对他冷言冷语,只能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正是h昏,冬日的暖yan撒了一地,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树梢上原本被白雪遮掩住的腊梅花开得正盛,h灿灿、香喷喷的,给粉妆玉砌的北京城添了一抹亮se。小八站在腊梅树下,焦急的等候,一见两人平安回来,便踩着树荫,迎了上去:“多谢公子帮忙将春易放了出来,少爷说一定要谢您。只是家境贫苦,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还请公子赏脸,留在家中吃个便饭。”

远谦当然乐意之至,跟着小八到了她的住处。

进了宅子,只见巴掌大的院里站了匹白马,房间也只有厢房北房各两间,梁上的朱漆快要掉没了,门窗破落不堪,被风一吹,摇摇yu坠。这房子显然年久失修,房顶也仿佛会随时坍塌似的,细细一闻,甚至能闻到木头腐朽的味道。不过屋子纵然破旧,却也称得上g净,哪怕是角落,都不曾落灰,看得出屋主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小八不好意思的看着远谦。他身上是现下最时兴的布料款式,穿戴的每样物件全部都用香细细熏过,离他近些,还可以清楚闻到一gu子淡淡的沉香味,煞是好闻。这么个翩翩公子站在这种地方,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少爷说他腿脚不便,不好出门迎接,等你来了,还劳烦你去房里见他。”

那位被小八唤作少爷的人,住在最里面的一间厢房。房内陈设简单,除了满墙的书什么也没有,靠窗户的地方摆了张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笔是上好的紫毫笔,取野山兔脖颈处的黑针尖毛制成,尖锐刚y,写起字来遒劲有力,白居易也曾夸这种笔,尖如锥兮利如刀。纸却是最普通不过的红纸,几文钱就能在市面上买一大摞。

远谦正瞧得出神,便听到中帷后传出个病恹恹的声音:“让公子见笑了,如今都已落得这般境地,这笔本不该再用。只是我实在割舍不下心ai之物,所以才没能当掉。”

这话听得叫人心酸,他忙真心实意的说:“先生的字担得起这支好笔,只是可惜这样上乘的笔用在了这种纸上。”

“是可惜了。”

远谦只听得一声叹息,然后见到个坐四轮车的男子,双手推着木轮,缓缓驶来。男子的双腿被厚毛毡盖住,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一脸病容。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样力透纸背的字,会是眼前这个行将木就的人写出来的。

因腿脚不便,那人只能微微颔首当作行礼:“在下任道远。”

“舒远谦。”

远谦见小八一直没有进来,正要叫她,就听任道远解释:“小八去做饭了,公子请过来坐吧。”

他只好寻了张凳子坐下。坐定后,任道远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又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戏谑道:“瞧你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看上小八了?”

远谦倒是坦荡,眉毛一挑,承认道:“是看上了。”

任道远意外他的率直,佩服他还算有点魄力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他痴人说梦:“小八自幼机敏伶俐,有自己的主见。刚买来时我曾给她取过别的名字,她却不愿接受,说这是父母取的,宁愿挨打也不要换名。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胆识,依她的脾x是不会甘愿做人妾室的。况且她虽然是个丫鬟,却打小跟我出海经商,整日在海上漂着,是个野丫头,不懂规矩,也上不了台面,若真进了你家门,只怕会闹笑话。”

远谦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面有愠se道:“请你不要把我当成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的好se之徒,我从未想过要她做妾,而且我今生也只娶小八一人。”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任道远吃了一惊道:“你是打算将她娶回去做正房?”

“是要娶回去的,就是不知怎么跟家中长辈讲。实不相瞒,我也在西洋呆了三年,同样不喜那些古板陈旧的繁文缛节,所以不会拿所谓的规矩拘着她,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任道远看着小八长大,知她出落得水灵,门庭未冷时,时有狐朋狗友三天两头的向他讨人,落魄后,更有人出大价钱买她。只是小八心善知恩,不愿丢下身残的他,跟着一同来了京城。所以在听春易说有个富家公子要买画后,他一猜便知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没想到这人与旁人如此不同,竟要娶小八做正室。

他敬佩他这份不惮人言,不惧世俗的勇气,又对他的自信不敢苟同:“我感激你救了春易,但小八是否跟你,我也做不了主,一切都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我也不知你能不能做到今日所说,不过只要小八相信,愿意嫁你,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小八备好饭菜,敲门唤两人吃饭,远谦听到后,主动推任道远走出屋子,随小八进了北房。

北房b任道远的房间更加简陋,一张普通的八仙桌,两把长条凳,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些瓶瓶罐罐,闻起来像是药材的味道,想来是给任道远准备的。桌上摆着四碗面条,撒了些葱花,翠绿翠绿的,还怪好看。除此之外就只有两盘菜,一盘是白菜炖豆腐,一盘是小炒r0u,小炒r0u里扒拉不出几块r0u,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生活拮据。

小八用手帕把桌椅板凳用力擦拭了好几遍,才邀远谦进来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做得不太好,肯定不如你们家厨子做得好吃。食材也不是什么jg贵玩意儿,都是些乡下人吃的粗贱东西,要是吃不惯,你可别嫌弃。”

远谦怎么会嫌弃,只要是小八做的,哪怕是毒药,他也是愿意吃的。

因为家道中落,现在也没什么少爷吃,下人站着的规矩。四人各自占桌子一边入坐,小八将面多的两碗端给主人和客人,又对客人说:“你快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的话不必勉强。”

远谦不敢表现出半分勉强,忙忙往嘴里塞了一撮,也不管烫不烫,点头夸道:“好吃、好吃。”

饭后,春易扶任道远去歇息了,小八送远谦出门。到了门口,远谦想起自己都没能同她单独说上几句,于是没话找话道:“听你家少爷说,任家原来是出海的商户,都卖些什么东西?”

小八见他没有要走的打算,陪他立在门口,回答道:“就是些茶叶、瓷器,还有绸缎。”

远谦点了点头,想起在海外的日子,嘴角含笑:“西方人的确喜欢这些东西,那又是怎么家道中落的呢?”

任家落魄后,树倒猢狲散,少爷身子又不好,那时是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小八想起那些伤心的过往,不由的叹气:“老爷得罪了上面的人,每逢出海就被知府以各种理由查封、拦截,家底再大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后来又遇人不淑,再加上老爷夫人纷纷离世,少爷大病一场,人走茶凉,欠下不少债。少爷又是个有骨气的人,不愿当欠债不还的无赖,所以把家底全变卖了还债,现在住的这宅子,还是旁人看少爷身子骨弱,可怜我们,借我们住的。”

远谦没遭过人白眼,自然t会不到这种落败后悲凉,他只敬佩t弱多病的任道远,是条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汉子。当今世道,人人都只顾保全自己,欠债的b要债的还横,谁会像他这样,主动变卖家产还债,自己落了个身无分文,朝不保夕。

“对了,我一样,讲究的是一笔一划,直抒x臆,可眼下这般场景,他已十分忐忑不安,哪里有情可诉、有情可颂。紧张之余,忽然想起前些年参加乡试时,遇到的一位小姑娘。那时他也同现在这般惶惶不安,全靠那位姑娘的宽慰,才得以平心静气的走进考场,如愿中了举。

他记得那位姑娘不过十二、三岁,长得灵动可人,娇俏天真,说起话来也不同于一般姑娘,颇有远见卓识。如今算算她也应有十六了吧,想到这儿,举人心中紧张全消,只专心致志的将那姑娘的模样细细画了下来。两个时辰后,画像终于完成。小厮将画高高挂起,众人围观赏画,待看清画后,皆赞叹不已。远谦更是惊得冲到最前面,奇道:“这画……”

竟同小八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画中人眼下少了颗猩红的泪痣。

他忙问举人:“我知这话有些唐突,但在下并无不敬重之意,只是想问阁下,可否将画卖我?”

举人虽b不得他们出身高贵,但自幼天资聪敏,在宗塾中向来出类拔萃,更何况院试乡试他一考便中,此次春闱也是志在必得。读书人的骨气不容许他将才情贱卖成金钱,故只朝远谦鞠了一躬,拒绝道:“多谢公子抬ai,只是今日说好是切磋互赏,怕是不便做买卖,以免w了此雅地。”

远谦自知不妥,赔罪道:“是我心急了,那在下可否提一个意见?”

“请讲。”

“若是在这姑娘眼下点上一颗朱砂痣,岂不是能多了分楚楚可怜。”

举人闻罢摇头:“多了颗泪痣看上去的确更加灵动柔情,但我却不想加。”

“这是为何?”远谦困惑道。

“卦书上说,眼下有痣,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孤星入命;为ai所苦,被情所困,今生今世是流不完的泪。鄙人存有私心,实在不忍让这么个美人受这般苦。”

远谦听完这话,暗暗摇头。此人固然画功了得,才情斐然,却愚昧无知,迷信这些荒唐的东西,可见也是个浅薄之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傻,方才还把这些浑话听了进去。要知道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小八,又怎会让她受苦。

他原本以为这雅集乃有志之士清谈、养x之地,没成想竟都是些糊涂人,实在让人失望。远谦自觉没趣,便辞了兴乐,赶在夕yan落山前,去了宏福寺胡同。

远谦见到小八的时候,她正端了个盆往家走。那木盆又大又重,压得这具单薄的小身板,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他追上去,拍了拍小八的肩,待她停下后问:“这是什么?”

小八没料到他会来,惊讶之余,将盆里的东西递给他看:“少爷写的对联也卖不了几个钱,所以晚上帮人洗洗衣服,添作家用。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远谦伸长了脖子去看。嚯,好一大盆衣服,男子的、nv子的、孩童的,什么样的都有。他又偷偷00瞟了眼小八的手,发现那双手的每一个关节处都裂了口子,里面还渗着血水,又红又肿,看得他心疼。

“这么晚来找你自然有事,我让人在当铺找了个替人守夜的活,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春易身强t壮的,可以去试试。以后就莫替别人洗衣服了,多疼呐。”

“五两银子?怎么这么多。”

她和春易也想过到外面找些活g,可现在店家生意不景气,官府不作为,又时有仗势欺人的流氓地痞从他们身上刮油水、耍无赖。大家本就生存不易,日子过得民不聊生,哪有掌柜肯请人帮工,更别提花五两银子请个守夜的了。

远谦怕她猜出个中缘由,不肯让春易去,解释道:“他家急着要人,所以工钱高了些。”

“原来是这样。”有了这份工,多少能缓解些生活上的窘迫,小八自然高兴,“劳烦公子惦记了。”

她高兴,远谦也就跟着高兴:“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快进去吧,明天我再来看你。记得叫上春易,我好带他去上工。”

小八转身把院门打开,脚还没来得及迈,就又听他在身后问:“对了,你以前可曾去过杭州?”

“是去过,那时老爷夫人刚刚离世,少爷又在病中,所以想要去杭州投奔亲友。”她觉得奇怪,“不过你怎么知道?”

原来世间的人还能有如此缘分。远谦想了想,决定等把那画讨来后,再告诉她举人的事,话头一转,催促道:“你快进屋吧,天冷。”

春易在远谦的介绍下顺利开了工,有了每月固定的收入,手头上也能宽裕许多。这一切都仰仗远谦的帮忙,小八对他很是感激,无奈囊中羞涩,送不出什么能见人的礼来,只得在帮少爷、春易纳鞋底时,也替他做了双布鞋。

大年初七的晚上,远谦总算向举人讨来了那副画,他兴冲冲的跑去,想要第一时间赠予小八。小八的布鞋也刚巧做好,见他来了,特意取出布鞋,同他说:“这段时间公子总是照顾我们,我自知无以为报。前些日子你说你年后要入g0ng当侍卫,所以做了双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远谦得了小八亲手做的鞋,高兴得忘乎所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对了,我也有东西要送你,我收了你的鞋,你也要收下我的才行。”

他把画置于桌面,将画打开,满心期待的问:“喜欢吗?”

小八万万没想到画中的人,竟然是三年前的自己,讶异道:“这画是从哪儿得来的?”

远谦颇为得意:“我前些天遇见了位参加春闱的举人,这画就是他画的。我听他说,三年前在杭州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你鼓励他,让他安心参加乡试,这才中了举。”

小八蹙起眉头,小脸微皱,好一会儿才得以展平:“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没想到他也上了京,还中了举人。”

两人便立即约好,过几日与那举人见上一面。只是没想到没几天,远谦又灰头土脸的跑来说,那举人走了,好像是因为与他一同来京的老乡。听说那同乡x无点墨,却能够托关系,花钱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举人气得连春闱都没参加,骂了句大清要亡,离开了北京城。

三月将近,春回大地,枯树发了新芽,腊梅凋谢,换上百花,紫禁城一扫昔日沉闷。有喜鹊从天空飞过,停在静心苑,叽叽喳喳,鸣声嘹亮。绮然见了很是欢喜,让英子拿来鸟食,边喂边说:“如今气候已经转暖,远谦的婚事也该好好考虑了。”

媵妾闻罗坐在一旁伺候,听了这话,附和道:“夫人说的是。远珪长远谦五岁,娶妻又娶得早,咱们文国公府好久没办喜事了。这次远谦的婚事可得好好办,半点都马虎不得。”

远谦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侧室生的兄长——远珪,因嫡亲哥哥早殇,故其嫡兄不算在内。

“你觉得京中未出阁的小姐们,哪家姑娘配得上咱们远谦?”

闻罗知道绮然看中了富察家的三小姐,顺着她的心意道:“富察夫人前些天不还说明玉小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想来也是有心同咱们府结成亲家。”

绮然对明玉很是满意,笑眯眯道:“明玉是不错,我呀越看越喜欢。她不论是家世样貌,还是品x才情,和咱们远谦都极其相配。”

新春时,因双方长辈都有心的缘故,两家走动得b以往频繁许多,期间明玉和远谦也是相谈甚欢。这桩婚事放在他们眼里,几乎算成了。绮然又是个急x子,前脚刚定下明玉,后脚就派人到富察府提了亲,从来没有想过去问问远谦的意见。在她心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日里就算再宠这个儿子,选妻这事还得由她们做长辈的来定。

与明玉定亲的事,还是远谦在g0ng中值班时,听同僚说的。同僚在进g0ng前,路过富察府,见门口有文国公府的人进进出出,一箱箱的朱漆箱子往里送,让人看了觉得奇怪。他特意下马去问,这才从管家口中得知,原是文国公与富察家要结亲了。于是一见远谦,便立马道贺:“恭喜恭喜。”

远谦莫名其妙:“恭喜什么?”

“恭喜你就要成婚了呀。”同僚一脸yan羡,“听闻富察家的三小姐乃京城第一美人,及笄后,这求亲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你小子一回京就能娶到明玉姑娘,真是有福气。”

“你胡说什么?”远谦不信。他从未从任何人口中知晓此事,更没人告诉他,前些日子富察家的人常往府里跑,是为了要撮合他与三小姐。也都怪他把心思全放在了小八身上,竟然没察觉出府中的异样。

同僚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纳闷道:“你还不知道?这聘礼都送到富察家了。”

这么大一个消息突然压过来,压得远谦恍恍惚惚,魂不守舍,身子也有些不稳,整个人跟魔障了似得,嘴里念叨:“怎么会,怎么会。”

同僚见他如中邪一般,傻傻愣愣的,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调侃道:“你这是高兴得忘了今晚不该你值夜,还不赶紧换了衣服回去,拜谢双亲。”

文国公府和富察府结亲的事,很快传遍了紫禁城,小八也就自然而然得知了此事。她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难过,又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不就应该这样,公子娶小姐,门当户对,皆大欢喜。想是这么想,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大门口,手中的衣服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搓。

小八等不来远谦,便想,兴许他是不会来了。也是,他是王公贵胄,眼下要大婚了,自然是很忙的,哪里有时间来找她这么个平民丫头。可她心里就是有gu气,虽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伤心什么,反正就是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理远谦了。

春易出门上工,临走前,因担心小八,不忘叮嘱道:“你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少爷见了多替你担心。那个远谦公子,是文国公府的嫡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怎么会和我们扯上关系呢。少爷常说你b我聪明,这次怎么还糊涂起来了。”

小八低头闷闷道:“我知道,你快走,小心迟了,掌柜的扣你工钱。”

本以为远谦不会来了,结果临近酉时,他的人风尘仆仆赶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先回了趟府,确定婚事是真的后,与家中大闹了一场,这才赶来见小八。只是人还没到任宅,就先遇上了春易。

“春易,小八在吗?”远谦问他。

春易本就对这个公子哥儿颇有意见,只是偏偏他帮了他们不少,不好多说什么。现在远谦伤了小八的心,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我劝公子别打小八的主意。”

远谦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身份高贵,但嫁给你,小八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是说我会对小八不好?”

春易揶揄道:“难道您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远谦到底是位少爷,从不曾受人白眼,哪里忍得了这样的冷嘲热讽。他被春易的态度惹怒了,讥讽道:“我给不了小八好日子,难道你就可以。”说完又觉得不过瘾,补了句:“在这个穷阎漏屋里?”

春易的语气也十分不好,sisi盯着他,冷冷道:“这位娇贵的小少爷,你要知道,您纵然于我们是高高在上的天,但世事难料,就算是天也是会变的。”

远谦没想到一向憨傻的春易会说出这种话,他深知如今的大清在别国眼里就是块肥r0u,个个都在觊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上一口。外面的人虎视眈眈,里面的人又不同心,皇上已经亲政,太后明面上也撤帘归政,可双方势力依旧斗得不可开交,暗cha0涌动之下,总有人想趁虚而入。列强环伺,内忧外患,再这么下去,大清真会如春易所言,早晚会变天的。他离家,他归国,为的就是不让这种事发生,但小八的事让他忽然明白,他要做的,不只是让朝廷安定,而是彻彻底底改变这个腐朽的t制。对抗这种t制的第一步,就是迎娶小八,争取婚姻的自由。只有思想上的开放,才能真正改变如今的局面。

当他一脸愧疚落寞的出现在小八面前时,小八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她看也不看远谦一眼,扭头就走。远谦抬步去追,见她回了房,在房里又是扫地,又是擦柜,忙到最后没得忙了,g脆坐在窗前整理桌上的东西,就是不同他说话。他只好走到窗前,轻轻叩了叩窗户。

小八吓得一个激灵,面含怒容,埋怨道:“你g嘛?”

远谦实在不知要如何开口,踌躇道:“我的事,你听说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别扭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远谦见她这般,心中燃起了希望:“我来是想告诉你,成亲这事我不知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娶她的。”

小八被他的话吓傻了,说起来话支支吾吾,一点儿也不利索:“你、你向我保证什么。”

他倒是十分真挚诚恳:“如果我想娶的人是你,你会嫁我吗?”

冷不丁的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小八的脸马上就红了,她受不了这样的轻薄调戏,冷着脸道:“你都已经定亲了,还跟我这儿胡搅蛮缠做什么,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远谦一听,急了,小八这么跟他撇清关系那哪行,连忙离开窗户,踏门而入,走到她面前道:“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nv子的闺房,男子哪能随便进,小八吓得伸手推他:“你怎能不经允许,随便进别人房间。男nv授受不亲,你这样做无疑是毁我名节,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我以后该如何自处?”

哪知远谦非但没走,反倒坐了下来,气定神闲的模样颇像个耍无赖的纨绔子弟:“那你嫁给我,就不用担心别人会看见了。”

她立即羞红了脸,手里扯着手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根本控制不了。远谦见房中挂着他送的画,眼睛一亮,继续试探着问:“你愿意嫁我吗?”

小八手上依旧绞着手绢,默不作声的埋着头。远谦就在一旁守着,守到日薄桑榆,余辉穿过窗纸,落在局促不安的手指上,撒在点了泪痣的眼睛上,睫毛迎着光辉,根根分明;守到远谦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八这一点头,直接让整个文国公府乱了套。

舒荣瑞本就气远谦质问自己擅自做主娶妻的事。现在这个好儿子又跑来跟他说,要娶别人,气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远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正头晕目眩,耳边又是呵斥:“婚事已经定下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娶富察家的三小姐,你不成亲,是想要全京城的人看我们笑话吗?”

绮然连忙拉住气头上的国公爷,生怕他又是一巴掌。哪知舒荣瑞看都没看一眼,一把将她推开,跪在地上的丫鬟见了赶忙去扶。

“说,你不娶富察家的小姐,想娶谁?”

“娶我自己欢喜的人。”

“好,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哪家小姐?”舒荣瑞尽力克制住怒意,要不是他身t尚佳,非得气si过去不可。

远谦对上父亲的眼睛,没有半点怯懦:“她只不过是个小丫鬟,不是哪家的小姐。”

绮然才起身,又忙将远谦的嘴捂住,厉声喝道:“别瞎说。”

她觉得自己忙极了,这边要拉住远谦不许胡说,那边要劝住发怒的舒大人:“远谦还小,一时说些不中听的糊涂话也是正常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舒荣瑞哪管这些,将所有的怒火全撒到绮然身上,大声说:“我看他不小了,都敢为了区区一个nv人忤逆父母。我告诉你,你想也别想娶个丫鬟回来。”

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毫不惧se的人,是绮然唯一的儿子,他有喜欢的人,做娘的又怎舍得让他失落伤心,只要无伤大雅,随他高兴也是好的。于是,她想了个自认为折中的法子:“我看不如这样,先让远谦娶了明玉,过几日再让那nv子入门当个妾室,何苦为了一个丫头闹得你们父子反目。”

舒大人何尝不疼远谦,听了这话脸se缓和许多,可这个不孝子偏偏听不进去。他态度坚决,认为自己反抗的不止是封建的婚姻制度,还有整个清朝陈腐的思想,正se道:“我不要娶别人,今生只会娶小八一人。”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舒荣瑞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告诉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岂容你胡来。至于那个丫鬟,你想纳就纳,不过得在明玉过门之后。”

“我就算是si,也不会娶富察家的三小姐。”远谦语气很冲,跟着si犟。

绮然两头受气不讨好,心里本就憋屈,现在又被这话吓得身子一震,胆战心寒道:“什么si不si的,多不吉利,不许胡说。”

舒荣瑞万万没想到从前那个伶俐懂事的儿子,竟然以si相b,咬牙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si。来人,给我把他关进房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等成亲的日子到了,直接给我上门迎亲。”

这便是远谦据理力争的结果。

他与父母、与制度的博弈,以禁闭为节点,暂时宣告结束。

远谦说什么也不肯娶富察府三小姐,可婚事已经订下,哪是说不娶就能不娶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他与明玉的吉日也快到了。听见外面下人们张罗着布置新房的声音,他的心越发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本来说好要去回了那门亲事,没成想非但没有成功,反倒把自己给关了起来。这下可好,他连同小八解释的机会都没了。远谦又气又急,无奈之下,g脆让德旺买通了看守的下人,趁半夜偷溜了出去。

远在宏福寺胡同的小八,又怎会知道文国公府的动静。她只是傻傻等着,等了好久,也没见人来,心灰意冷之下,便认定自己被骗了。那日他说他要娶她,她的心跳快得不得了,感觉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得。如今冷静下来一想,那只是一个轻佻公子哥的戏弄逗趣罢了,当不得真。

她真傻,竟然相信那样的人会娶一个平民孤nv为妻。

春易见小八终日郁郁寡欢,便问她那日远谦来究竟说了什么。她又怎好意思把那日的事说出去,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好不容易才探到口风的春易,气得骂骂咧咧,嚷嚷着要去找远谦算账,小八哭着好说歹说,才给劝了下来。

远谦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因是夜禁,路上除了巡夜的,没人敢上街溜达。他倒是不怕,让德旺同衙役打过招呼后,满心欢喜的穿过每一道拦路的栅栏,因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小八了,步子都轻快许多。到宏福寺胡同时,小八已经睡下,他急得在门口又敲又喊,才把人叫醒。

小八披了衣服来到院子,将院门打开,见远谦正立在门口。她不明白他来做什么,顺手就要把门关上,哪知这人立刻钻了进来,小八见赶他不走,只好转身回了屋子。

远谦好不容易追到房门口,又见她把门给关上了,只能冲里头喊:“我知道我消失这么久,没有半点消息,你生气是应该的。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就算阿玛额娘不同意,我也会娶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屋里没有半点动静,周围也是si一般的寂静,仿佛刚刚的见面就是一场虚无的梦。远谦自知理亏,只能乖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舍不得离开。

那晚下了倾盆大雨,雨声闹了一夜。紫禁城的春天很少有雨,今年不知怎么着,像是要赶在春天结束前,把往年没下的雨,一次下个够。小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能坐起身来,叹了句:“太吵了。”

她又想,去看看吧,看看雨到底有多大。于是披了件衣裳下床,往窗外看去。远谦还站在雨中,全身都sh透了,也不愿离去。可她就像看不见似得,又把窗户给关上了。过了会儿,又起身去探雨势,反反复复,直到天亮。

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屋子也都无一幸免的漏了水。小八早起给任道远弄吃的,远谦看到她,想要走过去,却被她瞪了一眼,吓得只能留在原地,可怜巴巴的望她,像是在诉求什么。小八有些犹豫,转念一想,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在这儿跟她玩苦r0u计,便y了心肠,直接进了厨房。

远谦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平日里不论大小事都有人伺候得服服帖帖,没遭过一点罪。这次淋了这么久的雨,即便是自幼习武,身t强健,也有些受不了。八尺高的身子在雨里瑟瑟发抖,嘴唇都冻紫了,脸上无半丝血se。小八终归心软,撑了把伞,走到他面前,将手举得高高的,替他遮风挡雨。

他见小八终于肯搭理自己,欣喜若狂道:“你终于理我啦?”

小八满眼怜惜:“你是不是傻,站在雨里那么久,也不怕生病。”

他倒满不在乎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生病了,你会照顾我么?”

小八低头不敢看他:“你是因我生病,若有需要,我自然会照顾你。”

“那我可要多生几次病。”

“为什么?”

“这样你就不会不理我了。”

这话一说,说得小八心都疼了。可不舍归不舍,一想到远谦骗了她,还是很气:“你别闹了,我是不会给你做妾的。”

“我没闹。”远谦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走,急切的问,“我打算现在就娶你过门,到时候我都已经有妻子了,他富察家总不会把小姐嫁来给我做侧室。”

他的神情诚挚真切,小八差点就信了,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话不能信。她索x躲开远谦的眼神,怯怯道:“你的心意我懂了,我不会怪你的,快走吧。”

远谦闷声道:“你还是不信我。”

“其实我在这附近买了处院子,离你家少爷很近,我们成亲后就分府别住,你也不用受我家的气。你信我,只有你愿意嫁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说得那样诚恳,那样小心翼翼,小八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灼热的t温传进心里。雨重重打在伞面,滴在积满水洼的地上,形成一道道潺潺蜿蜒的水纹。在一片大雨滂沱中,小八红着脸说了句:“我愿意。”

远谦的x子和绮然一模一样,都是前脚定下,后脚就要做的个x。小八刚一点头,他便立即带着德旺,开始c办成亲的事。

新郎官不见了,文国公府乱成一锅粥。派去看守的下人被远谦拿钱打发掉,唯一能知道他下落的德旺也消失了,绮然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派人找。毕竟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对舒穆禄氏而言是件天大的丑闻。他们严防si守,生怕漏出去一点风声,没想到si命想要捂住的秘密,却被自家儿子宣扬了出去。

文国公府的二少爷要娶亲了,娶的人不是传遍京城的富察家三小姐,而是宏福寺胡同的一个乡野丫头。他吹吹打打的把那丫头迎进了门,ga0得人尽皆知,文国公府、富察府脸面全无。

世上从不缺瞧热闹的,这件事闹得这般大,大家都开始传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是被外面的狐媚nv子用妖术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迎亲的队伍到了宏福寺胡同,上花轿前,任道远放心不下,再次向小八确认:“你真的要嫁给他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要知道即使过了门,名不正言不顺的,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大红盖头遮住小八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真正的表情:“是。我知道这个选择很冒险,也许他现在满腔热血的可以为了我违抗父母之命。时间久了,当他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时,被抛弃的也许就是我。但我不想因为不确定的事,让远谦失望,至少如今看来,他为我付出了太多,所以哪怕未来日子凄苦,我现在也想和他在一起。”

远谦买的宅子离任宅不过两条街,他特意取了小八的‘八’字,将宅子命名为八安苑。傍晚,前来吃酒贺喜的好友都走光了,热闹了一天的八安苑也安静下来,只剩烛光曳曳,灯火阑珊。

小八坐在床边,脑袋上那顶镶了夜明珠的凤冠,压得脖子疼。她不敢掀了盖头,取下凤冠松快松快,只得低下头去瞧脚上那双鸳鸯鞋。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被猝然一声门响,吓得颤栗不止,感觉到有人走进后,不确定的轻声问:“远谦,是你么。”

小八连续问了几次,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得诡异。她想起远谦曾讲过的鬼故事,有些妖怪会专挑新婚之夜,掳走新娘子,ch0u筋剥皮的吃掉,说这时的人r0u鲜neng可口最是好吃。原本她是不信的,可现在她心慌得厉害,即便觉得这个故事荒唐无稽,也将信将疑了。她害怕的不得了,直接掀了盖头,想要一探究竟,却看见远谦蹲在跟前,春光满面的看着自己。

小八瞪他,娇嗔道:“你吓si我了。”

她娇声埋怨的模样,看得远谦意乱情迷,眼神在她娇羞的脸上缠绵,痴痴道:“你穿大红嫁衣真好看。”

“那是你选的好。”

这喜袍是远谦亲自挑的布匹,因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让绣娘绣上凤凰,所以他特意选了掺金丝的红绸缎,将其制成婚服,以显贵气。婚服上也不绣任何复杂的花纹,只锁了边,看上去简单又不失大方,倒别有一番风味。

成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自然也就传进了皇上耳朵里,远谦早就做好被责罚的准备,进g0ng面圣后,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想,大不了就是一顿打,然后革职逐出g0ng去。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不是责骂,而是羡慕。

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就算是不闻政事的小老百姓都知道,他们之间横着几道不能逾越的鸿g0u。其中一道,就是载湉的宠妃——珍嫔。

太后一直不喜载湉过于宠ai珍嫔,冷落皇后,为此,母子两人矛盾渐深。载湉对太后的独裁无能为力,他向往ai情,渴望自由,被这种束缚的人生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远谦的胆大妄为,让他心生羡慕,原来真有人敢突破沉重的枷锁,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敬佩他,重视他,因为这件在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事,彼此交了心。远谦的抱负理想和皇上不谋而合,两人似乎不再是君王和臣子,更像知己,像在这深g0ng中唯一的伙伴。

“我原以为此次进g0ng,定会受到惩处,没成想反而被皇上破格提拔为御前侍卫,受到重用。”

远谦出门后,小八担心因为两人成亲的事,皇上诘难于他,所以一直在门口候着。只见他翻身下马,重重一踏,踏得地上的土跟灰hse的烟雾似的,缭绕于脚底,久久不能散去。她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吃惊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马还迈着小碎步在原地走动,远谦一手牵马,一手牵她:“回屋说。”

进屋后,小八先是倒了杯茶,送到远谦手里,等他喝完了,才听他说:“皇上和我一样渴望改变如今的局势,他x藏大志,心怀天下,也知道空谈误国,想要固国强军,改革旧弊,他真的是位忧国忧民的明君。”

小八听罢,没有吱声,远谦还在滔滔不绝:“他不愿甘当太后的傀儡,古老陈腐的t制该得到更张了。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大清朝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新局面,以往国泰民安,万国来朝的盛况也终将回来。我们不用再腹背受敌,不用忍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到时候自是一派物ga0民熙、河清海晏的新景象。”

远谦神采飞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样的局面。而皇上的器重,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小八轻抿了口茶,茶口齿留香,不像以前喝的茶水,不是淡得没味,就是涩得发苦:“我知道你一向关心时局,x怀家国,现在可以大展宏图,真替你开心。只是皇上远在深g0ng,对真正的西方又能了解多少,想要效仿西方也无从下手。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怕会适得其反。”

“皇上不了解,还有我啊。我在西方呆了三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远谦开始时常往g0ng里跑,不管是不是他当值,都会去面见皇上,两人常常探讨国事,一说便是一下午。远谦不在时,小八只好一个人呆在八安苑,她是个劳碌命,做不来养尊处优的少夫人。家里的活都让下人g了,她没事做,百般聊赖下,竟闲出了病。连着好几日,吃什么吐什么,常常犯困不说,身子还乏得很,躺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远谦吓得自责不已,怪自己最近对小八关心不够。等大夫到了才知道,原来这压根不是害病,而是有喜了。

自家儿子养的外室如今有了身孕,这对舒穆禄一族而言是奇耻大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谣言,再次疯传。外面的传言很多,更有好事者编了许多难听的谣喙散布,中伤远谦的名声。那些流言蜚语很快传到了文国公府,舒大人觉得这事害得府上脸面受损,他也脸上无光,差些气病过去。

因唯一的儿子不懂事,绮然日日以泪洗面,怨自己,怨旁人,怨远谦。如今他们不光得罪了富察家,还成了整个紫禁城的笑话。

文国公府的郁悒,远谦感受不到,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每日过得充实快乐。只是外面的蜚短流长,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反倒有越传越盛架势,就连在g0ng中当值,也会听人偶尔提起。他向来心高气傲,遇到这种事难免心生烦闷,可一回家,看见小八和她腹中的孩子,那些不愉快也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产子那日,因胎儿过大,小八难产,八安苑上上下下的人全围着她忙碌。一盆一盆热水端进屋,一次一次噩耗从产阁传来,每次传话丫鬟都只丢下四个字:尽力而为。远谦急得在门口打转,几次yu冲进去,都被产婆以nv子产子,wuhui之气太重,男子进屋恐有血光之灾的理由拦了下来。

小八瘫在床上,虚弱得意识模糊,嘴里含着吊命的参片,听见产婆喊:“用力!用力!”

她满头冷汗,感觉自己被掏空一般,在y曹地府走了一遭,是孩子的一声啼哭把虚脱的她拉了回来。然后隐约看见丫鬟抱着孩子跑出房门,欣喜的说:“恭喜少爷,是个男孩。”

自上次难产,小八元气大伤,身子一直不太好,还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虽说有在jg心调养,可收效甚微,半夜里常常g咳不止,有时候甚至感觉能把肺管子咳出来。好在孩子身t强壮,个头也b一般小孩要大,每日的哭声又响又亮,听得她欢喜极了。

远谦早就为这个孩子拟好了名字,取名孜学,有勤勉学习之意。作为父亲,他不求他飞h腾达,只望他能孜孜不怠,孜孜不倦,平安ren。

孜学满周岁那年,正逢大清战败,载湉忍痛同意割地赔款给日本,以此达到议和的目的。这样的惨败,乃国之不幸,孜学的周岁宴也就不便大肆铺张。远谦选择一切从简,又因文国公府的人不会来,所以只宴请了几位同窗好友,简单的吃上一顿便饭。

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都是好动的,抱在怀里一点儿也不老实,软软的小身子动不动就扭来扭去。小八如今t弱多病,哪里抱得动这么个大胖小子,只能交给n娘或远谦。远谦对这个孩子宠ai得紧,常常旁若无人的同他自说自话,要不就是每日陪着他学走路。

大清早的,大家都在忙周岁宴的事,就他弯腰护着孜学在院子里慢悠悠走了一路。小八见他额角沁出了细汗,ch0u出手绢,笑着替他擦拭:“你看看你,满头大汗的,万一叫人瞧见了,怕是会惹人笑话。”

远谦g脆把头往她那儿凑了凑,笑yy道:“那你帮我擦g净些,别人就看不见了。”

战事的失利并没有影响这群公子哥醉生梦si,他们个个喝得烂醉如泥,嘴里高喊的不是吃喝就是p赌。远谦倒没醉成那副模样,他还记挂小八的身子,怕她受不住夜风吹,趁别人都没注意他俩,偷偷牵着她,躲进了书房。

小八念着孜学,转身就要去看孩子:“你把我拉来这里做什么,万一孜学吵着找我怎么办?”

远谦此刻已坐于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个‘国’字,闷闷不乐道:“n娘正陪孜学玩呢,想不起你来。”

小八看到落在纸上的字,心中明白了几分,不忍的退到他身边,拿起墨锭,细细研墨道:“打仗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有赢自然有输,若因败了一次就踏焉自丧,还如何一雪前耻。”

这般通俗的道理,远谦怎会不明白。只是皇上一蹶不振,甚至拒绝接见群臣,叫人看了着急。

“你说得对,面对这样的耻辱,我们应该痛定思痛,不能弃甲曳兵,自怨自艾。”想到这儿,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一把将小八拉进怀里,夸赞道,“我家娘子果然聪敏。”

外面人声鼎沸,时有划拳声响起,热闹的很;屋内却只有几盏烛台,灯影稀疏,烛光晃动。小八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这么一拉,衣袖不小心沾上水墨,乌黑se的墨汁在袖口晕染开来,形状倒有几分像朵半开未开的莲。她懊恼的看着袖口上的墨渍:“你看看,这可是新做的衣裳,刚穿上就弄脏了。”

远谦不以为然,指着那团墨se的印记:“没关系,你看这染得多像黑莲,真好看。”

小八可不觉着好看,抱怨道:“我先前说你醉了,你还同我犟,好好的衣服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这次的周岁宴,即使没有锣鼓喧天的庆祝,但远谦圣眷正浓,各个府送来的礼却不少,远b当初他与小八成婚时热闹得多。皇上也赐了个长命锁给孜学,除此之外,他还为这个gu肱之臣准备了另外一份礼物——他的妹妹,荣乐。

荣乐是载湉的亲阿玛与妾室所生,虽为庶出,但因嫡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还被早早抱进了g0ng,所以自小养在身边。加之她是府中唯一的nv儿,家里人对她更是疼ai有加。载湉觉得将这个温柔娴静的妹妹赐给远谦,让他们成为皇亲国戚,这对舒穆禄氏是天大的恩赐,也是让两人关系亲上加亲的最好方式。

而且他也需要舒大人的支持,毕竟太后一党蠢蠢yu动,两派表面看上去分庭抗礼。可他根基不深,羽翼未丰,身边大多都是新臣,要想真正斗倒太后,还需更多老臣的鼎力支持。只是舒大人从不拉帮结派,对朝中的事,一向直言不讳,不偏不倚。这样的朝臣是身为皇上最愿看到的,但如今的局势,让他不得不拉拢这位刚正不阿的大臣。

关于这桩婚事,载湉与绮然一样,都未想过问问远谦的意见。他私心想要给ai臣一个惊喜,于是直接拟了旨意,让传旨太监到八安苑和文国公府下旨。

八安苑内,主子、奴仆跪了一地,待太监宣完旨后,远谦几乎傻了。皇上为何不与他商量,就要他迎娶醇亲王的小nv儿?前几日皇上说要送他一份大礼,难道就是指这个?这算什么大礼!远谦不能理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当初皇上不也对拒婚另娶的事表示赞同吗?既然明明知道他的决心,为何又这样对他?

可就算心中再有不忿,他也得恭恭敬敬的谢主隆恩,并打发些银子给宣旨太监,派人送他们离开。

小八正俯伏听旨,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受不住了,瘫坐在地,双目无神的看着远谦接下圣旨。跪在她身后的丫鬟彩月将她扶起,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道:“少夫人,我先扶您回房休息吧。”

她在彩月的搀扶下回房,一路上,震惊的心逐渐恢复平静,出嫁前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她瞧了瞧远谦亲手为她种下的满园子喇叭花,心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以后怕是不会好过了。

文国公府听到赐婚后的表现却截然不同,皇上将ai新觉罗的nv儿赐给他们家,这让他们受宠若惊。当年逆子悔婚的事轰动一时,此后家中nv眷们都没脸去赴各府福晋、夫人的宴席,更别提谁家会愿意把nv儿嫁过来。现在皇上将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嫁进文国公府,这在无形之中替他们争回了颜面。

舒大人一下忘记了先前与儿子差些断绝父子关系的事,立马派人到八安苑将远谦叫回。绮然见他肯主动放下脸面,低头让儿子回府,高兴得热泪盈眶,对英子说:“快吩咐下去,少爷要回来了,让他们备些好酒好菜,我们母子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小厮快马赶到八安苑,却得知远谦早就入了g0ng,他又只得打道回府,把这事回禀舒大人。舒大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神情似乎也没多大变化。倒是绮然听后不停点头:“是该进g0ng面圣谢恩,你们几个赶紧去g0ng门外候着,远谦一出g0ng,马上接他回来。”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远谦入g0ng可不是去谢恩的。他是要当面问问皇上,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载湉勤于朝政,除了已升为妃位的珍妃处,常去的便是这御书房了。他正遣了太监,琢磨大婚时,要送什么礼给这位妹夫,才能表达器重之意。便听太监来报,远谦在殿外求见,他立刻摆手:“快传!”

远谦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载湉略微得意的声音:“其实你不用特意进g0ng谢恩,毕竟以后你我也算一家人了。”

他微微一愣,俯伏在地,神情凝重。因为接下来说出的这番话,能立刻改变两人的关系,也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说:“奴才不是来谢恩的,进g0ng其实是有事想要问问皇上。”

“什么事?”载湉不明白还有什么事b赐婚更重要。只是他到底年轻稚neng,不懂得身为君王要不露辞se的道理,脸上的雀跃全显露了出来。

远谦依旧跪着,将身子埋得更低,看上去克恭克顺,语气却十分坚决,不容驳斥:“奴才已有发妻,皇上为何还要将醇亲王之nv嫁我?孝宣皇帝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当年被群臣b迫册立霍氏,可他顾念与结发妻微时情谊,力排众议立许氏为后,自此有了故剑情深的佳话。奴才何德何能,敢做天子都做不出的事。”

他这话掷地有声,驳得载湉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皇上即使年少,却也还是皇上,他的手里握的是可决定天下人x命的生杀大权。就算他如今受到掣肘,但皇家的威严依旧不容挑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依旧是一言九鼎,不可违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问,是在给远谦一个机会,一个把刚刚那些话收回去的机会。他毕竟是ai才的,远谦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会助他成就经国大业。

可远谦并不愿领这份情,暗暗将心头升起的惧怕强压下来:“奴才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天底下也没有一夫二妻的道理,此乃有悖1un1i,大逆不道。”

载湉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拍案而起道:“你是旗人,怎可娶汉妻!”

“旗汉禁止通婚早已不实行,何况康熙爷乾隆帝的生母都是汉军旗人,皇上身上不也留着汉人的血吗?”

载湉忍无可忍,额角的青筋凸起,剧烈跳动;紧接着血气上涌,整张脸涨得通红,一路红到了脖子。他咬牙切齿道:“够了!看来是朕平时对你太过宽容,才纵得你无法无天。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朕不想看见他。”

“皇上想要励jg图治,除弊更张,一言一行却都在重蹈覆辙。从古自今也没有哪个天子b臣子休妻另娶,陈旧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您想拔也拔不了了!”

远谦在被太监、侍卫拖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对载湉大喊。他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银针,深深刺入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帝心里。

载湉怒火中烧,让他生气的是,远谦是对的。那一刻他幡然醒悟,知道是自己错了。可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皇帝是不能错,不会错的,要他认错难如登天。旨意已经颁布下去,告知天下百姓,这时要他改口承认自己错了,他做不到。他不做到,自然就要有别人做到。

远谦被押出g0ng门,有与他关系不错的同僚见他触怒皇上,临走前还劝他:“你这人就是不懂变通,皇上就算再有不是,也容不得别人置喙。你倒好,还和皇上吵了起来,我在外面听得都心惊,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绮然派去的车夫吴老,还候在g0ng门口,他见少爷被一帮侍卫押了出来,心里正纳闷:少爷不是刚御赐了姻缘,怎么转头就被赶出g0ng了?然后便听到侍卫同远谦说的话,背上的冷汗顷刻间打sh了衣衫:少爷竟然跟皇上吵起来了?

远谦没想到吴老会来,告别同僚后,问他:“你来做什么?”

吴老战战兢兢地打了个千儿说:“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府。”

这话一说出来,远谦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看来家里也知道赐婚的事了。

他直接上了马车,对吴老说:“走吧。”

吴老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少爷就算从西洋回来后,做了许多荒唐事,但也不至于敢和皇上叫板,小心翼翼的问:“刚刚那位爷说的可是真的?”

纱幔后面传出一声叹息:“是真的。”

吴老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已经能想象到国公爷得知此事后震怒的模样,夫人这次又不知道会哭多久。说不定连哭的机会都没了,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大家都到阎王殿哭去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舒荣瑞又是一巴掌,扇得远谦眼冒金星。

“舒穆禄氏可真出了个胆识超群的好子孙,都敢和天子争高下了,真给我们国公府长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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