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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谢燕鸿试探了几句,见他似乎完全不记得那日的荒唐事,也就不再提起了,权当是酒后糊涂。过了几日,颜澄又给他发帖子请他,他也怕再有上回的事,先推了,回话过去道,等过一阵再说。

进了七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圣人又罢朝了,说是老毛病又犯了,身子不舒服,朝中上下的事情,都尽数交给太子打理,七月里宫中是要摆宴席的,为了显示圣人身子没有大碍,宫宴还是一如既往地办,甚至办得比往日还要隆重。

谢韬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席过了,今年也破天荒地要去。

谢韬与谢月鹭同乘一车,谢燕鸿与长宁同乘一车,时近七夕,车马盈路,锦绣满街。谢燕鸿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小儿手捧含苞欲放的荷花,沿街叫卖,还有人将荷花扎成双头莲的模样,图个好意头,满街都是幽幽荷香。

宫里规矩严,长宁是不能去的,他只不过随车,在车里等候。

谢燕鸿摸了几个铜钱,让跟车跑的六安买来几捧荷花,分一些送回家去给母亲和嫂嫂,另一些放在车里。荷花苞饱胀得像是马上要破裂似的,上还有晶莹的水珠,娇艳欲滴。

长宁似是没见过,伸出手去点了点花苞的尖尖。

这几日,谢燕鸿见了他总有些尴尬,但长宁向来都是那副木头模样,谢燕鸿也就慢慢地自在起来了。

他想起长宁似乎是很喜欢花,别人抛给他的那朵山茶,他拿白瓷碗装满清水,花就这样浮在上头,竟也养了几日。

谢燕鸿将微微绽开的荷花凑到长宁鼻端,长宁凑过去闻。他眼眸低垂,鼻尖埋入花苞中。鼻梁直挺,上面还有个小小的驼峰,五官线条硬朗,花苞却柔软馨香,至柔至刚。

谢燕鸿撇开目光,将花收回来,随手放在一边。

车速慢下来了,他再撩开车帘,车旁已经没有行人了,前头便是宣德门,金钉朱漆,雕梁画栋,镌镂龙凤,朱栏彩槛,禁军佩刀分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车驾将停,一应人等都得下车了。

想着要让长宁瞧瞧热闹,谢燕鸿又把车帘撩开些,让开一些让他看。

“进了宣德门就是大内,你瞧——”

谢燕鸿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长宁面如金纸,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眉头紧皱,眼神失去焦距,仿佛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谢燕鸿忙放下车帘,急急问他:“怎么了?!”

长宁闭上眼,嘴唇翕动,谢燕鸿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见他用气声说道:“头疼”

这是怎么了?宿醉能醉这么多日?

谢燕鸿正要叫人,却见长宁似是头疼难耐,弯腰蜷起来,手抱住脑袋,要把脑袋往车壁上撞,吓得谢燕鸿手脚并用爬过去,抱住他的脑袋。

六安敲了敲车门,说道:“二爷,该下车了。”

长宁力气大,谢燕鸿几乎抱不住他,急得脑袋出汗,他叫道:“喊个大夫来!”

作者有话说:

床上打个架而已,应该还好吧?

君子有癖

六安跑着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把脉也把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好好休息就完事儿了。

进宫的时辰不能误,谢韬和谢月鹭过来看过后,便先行一步了。谢燕鸿留在后头,长宁那一阵要命的头痛似乎已经过去了,他靠在车壁上坐着,闭目不语,眉头紧锁,嘴唇还发白,谢燕鸿叫他,他也不答应。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谢燕鸿一时也无法,只能把六安留下来看着,自己匆匆进宫去。

太子主持的宫宴一如既往,谢燕鸿心里惴惴,并没有宴饮的心思。颜澄跟随着父母就坐在谢燕鸿对面,谢燕鸿朝他笑,他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转头与父母讲话。

酒过三巡,谢韬提出要面圣。

别人提出来,太子敢不应,谢韬提出,他不敢不应。谢韬有从龙之功,从圣人在江东起家便跟在身边的,当年前朝兵败,圣人挥师叩开京师城门,沿着御街直入大内,谢韬是策马紧随其后的。

太子对待谢韬很礼貌,当即便让内侍官拿着自己的牙牌去开内宫门,亲自领谢家父子三人面圣去。

圣人起居的福宁殿就在面前,谢燕鸿本以为太子会和他们一块儿进去,谁知道太子坦坦荡荡,在殿门外就停住了脚步,示意他们进去。谢韬与谢月鹭先行,谢燕鸿落后了一步,看了太子一眼,正好与太子的目光对上。

太子朝他一笑,笑得促狭,谢燕鸿不明所以。

“那日是孤考虑得不周,”太子的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笑道,“没想到小鸿不爱红妆。”

谢燕鸿听得一愣,好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以为他好男色。怪不得那日没有后招,原来是这里圆过去了。定是玉脂说了些什么才让太子误会,谢燕鸿干笑两声,心想着,误会断袖好过误会自己不识抬举,拂了太子的美意。

太子以为他不好意思,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君子有癖,瑕不掩瑜。”

谢燕鸿怕他再说点什么尴尬话来,连忙告辞进了福宁殿去。

大夏天的,福宁殿却门窗紧闭,一丝风都不放进来,圣人怕是病得不轻,谢燕鸿心里一沉。谢韬正坐在床边,谢月鹭立在后头,床帐挂起来,圣人正靠坐在床头,看着气色却不错,面色红润,不似大病。

谢燕鸿忙请过安后立在兄长旁边,静静听着。

谢韬正与圣人聊着往昔的戎马岁月,正聊到彭城一役,设伏九里山,重创李朝大军。攻下彭城后,京师再无屏障,水军千帆竞发,沿汴水北上直取京师,改朝换代,定国号为“梁”。聊起峥嵘岁月,总是让垂暮之年的人焕发生机,圣人聊得痛快,面酣耳热。

“那群蠢材,在九里山被围了,惊得下巴都掉了,被打得哭爹喊娘,好不痛快!”圣人先是大笑,然后又想起了些什么,语调急转直下,“可惜了独孤信,也是一代将才”

谢韬却似不愿再聊,垂首沉吟不语。

圣人长叹一口气,握住谢韬放在膝上的手,叹道:“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年纪上来了,儿女也都大了,见一次少一次,你也多来宫里看朕,聊聊往事也是好的。”

谢韬也不说些龙体康健之类的奉承话,再聊几句后,便告退了。

前头宴席也快散了,干脆直接出宫门。谢燕鸿跟在父兄身后,左右无人,领路的内侍官也在前头,谢月鹭说道:“圣人看着精神头还好,父亲也该放心了,一时半会儿还乱不了。”

谢韬却不以为,皱着眉头,并不开怀,他说道:“圣人面色红润,手心却发凉沁汗,是外强中干之兆。”

父子三人各有计较,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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