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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春愿简直想生吞了裴肆,她噗哒噗哒地不住掉泪,不慌不忙地应对:“这手串当初我在匣子里发现的,还当是陛下给我备的钗环首饰,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珍珠,于是赏了雾兰,雾兰不敢收,我转头又赏给了衔珠,不晓得这手串提督是从哪里得到的,又是从谁嘴里听见这些吓人的是非。”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郭嫣笑着帮腔:“既然是赏下人的,想来阿姐并没把这手串当回事。”

宗吉感激地看了眼皇后,挺起胸脯,对郭太后道:“没错,朕瞧周予安油头粉面的,不是什么良人,阿姐看不上他、不把他当回事太正常了,亏得他有脸,偷偷摸摸和他家老太太在您跟前胡吣,妄想攀龙附凤。”

说着,宗吉瞪向裴肆,斥道:“你从谁嘴里听见这些是非的?怎可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的清白,阿姐出淤泥而不染,在府里除了学规矩,就是吃斋念佛,不像你裴肆,像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皇帝不用这么生气。”郭太后打断儿子的话,瞥了眼不敢开口的胡太后,淡漠道:“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当年因着胡氏曾是康王府舞姬的缘故,皇帝你受了多少诋毁?先帝又被朝野非议了多少年,宗吉,你难道忘了?”

胡瑛听见这话,痛苦地掩面哭,泪水冲花了脸上的粉脂,越发难看。

郭太后深呼吸了口气,淡淡道:“宗吉哪,你生母不过是二嫁之身,论起还算清白,尚且叫先帝和你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议论,可燕姑娘……”

“阿姐是被逼无奈的!”宗吉噌地声站起来,怨恨地瞪了眼胡瑛:“她被生母抛弃,父亲早逝,又被那起丧尽天良的逼成了。”宗吉心里疼,没有说出妓女那两个字,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她受了这么多苦,死里逃生到朕跟前,朕一定要……”

“不行。”郭太后毫不留情地打断宗吉的话,“哀家可以接纳她,朝野上下接受不了,祖宗家法也不允许,哀家不能让皇帝和皇室成为天下的笑柄,若是燕家丫头看不上定远侯府,那么尽可另外寻个高门显贵,如此也能一生平安尊贵的过下来,封公主,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宗吉不放弃,还要争取。

郭太后忽然收起慈善的面色,凤眼尽是冷意:“还是那句话,哀家可以疼燕家丫头,但凡事都要有个度。”

郭太后完全截断宗吉的所有后路:“哀家容许懿荣公主回京,因为公主姓赵,乃先帝血脉,宗吉,你要是再任性妄为,非但懿荣不可以回京,这位惹得你跟哀家对着干的燕姑娘,也不许留了,好了,哀家已经很累了,裴肆,扶哀家去歇歇。”

说罢这话,郭太后直接起身往后堂走,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瑟瑟发抖、哭得凄惨的胡太后,毫不客气地训斥:“你呀,吃斋念佛那么久,还不能静心,前头弄出个什么衔春还是衔珠的,这回又给哀家招来只燕儿,你非要把你娘家所有人铺在朝堂后宫才甘心么,如此不安分,中秋前你就不要见吉儿了,省得带坏我儿子!”

说罢这话,郭太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春愿的慈宁宫叩拜,就这样结束了,她不敢卖机灵、耍心机,恭敬卑微地守着所谓的“大家闺秀”般的规矩,说话没超过五句,又一次被“赶”了出去。

这次说“赶”不合适,是“请”了出去。

郭太后对她非常客气,也替她规划了个体面的前程,甚至开恩,想要给她做个高户豪门的媒,让她嫁给周予安,做侯爵夫人。这位历经了两朝的厉害女人能做到这步,原因很简单,就是宠溺疼爱一手带大的儿子宗吉。

可是,她心里明白,郭太后看不起她,忍着恶心见她。

宗吉不甘心,痴缠在慈宁宫,还要和郭太后争取,郭嫣怕又闹出不愉快,留下劝和,后头,宗吉气冲冲地离开慈宁宫,愤怒地叫人去宣首辅到勤政殿,让她先去寿康宫和胡太后说话,他晚些时候会来,这个公主,他一定要让阿姐做。

……

天上的雨云越积越厚,黑压压的,眼看着就是场大雨,风肆虐而来,将御花园里栽种的花树吹得左摇右晃,花瓣或飘散在半空,或被卷进池中,如浮萍,飘飘摇摇。

春愿出了慈宁宫后,就随着胡太后往寿康宫走。

她走在后头,胡瑛走在前头。

今儿气氛不对,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噤声不言,默默地跟在主子身边。

有一片花瓣吹到脸上,春愿手指拂开,痴愣愣望着胡瑛的背影,这妇人很瘦,发髻上的金凤钗太沉,压得她有点驼背。

胡瑛从慈宁宫出来后,就不说话,一直默默掉泪。

春愿其实心里也是愧得很,为了她,上回委屈了皇后,这次,郭太后又当着众人好一通叱责胡瑛。

胡瑛苦苦熬了近二十年,熬到了太后,还免不了被羞辱。

正在此时,胡瑛停下了脚步。

春愿也立马停步,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心慌,到底是亲娘,会不会一眼认出女儿不对劲?若是小姐面对这位抛夫弃女的母亲,在宫里备受委屈的可怜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春愿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胡瑛身边的嬷嬷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先行退下,很快,这里就只剩胡瑛和她两个。

春愿低下头,鼻头发酸,她想起了小姐,小姐活着的时候,嘴里恨着母亲,可却也常念叨着,有时候被那些无耻嫖/客欺负了,会哭着说:愿愿,若是我娘在跟前,肯定会心疼我吧?

“娘……”春愿替小姐,哽咽着喊出这个字。

“你为什么要回来!”胡瑛含泪,脚连连跺地,压声质问。

“啊?”春愿怔住了,痴愣愣地望着一丈之外立着的母亲。

胡瑛手抚去眼泪,这妇人显然是身子相当不适,脸色蜡黄,越发显得老气,她看了眼那年轻貌美的女儿,面上情绪复杂,低下头良久没言语,轻咬住下唇,言语间埋怨甚浓:“大娘娘说话不中听,却也在理,你,你会害了宗吉!”

春愿泪如雨下,忍住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哽咽着问:“我、我怎么害他了?”

“你……”胡太后甩了下袖子,头越发低垂,眼泪一颗颗往下砸,老半天才说:“你的事若是传出去,会叫人耻笑他的,他是皇帝呀。”

春愿拳头攥紧,尝试着,让自己没那么愤怒,可是之前所有的期待、惊慌、欢喜,此刻全都变作了委屈,她再次试着与母亲沟通:“我回来了,阿弟很高兴的呀。”

胡太后剜了眼女儿,她要埋怨的事太多了,积攒的怨恨也太多了:“我逃得了你爹,却逃不过你,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呀。”

春愿低下头,紧紧抿住唇。

胡太后长叹了口气:“周家是大娘娘的远亲,还是侯爵之家,难为人家小侯爷看上了你,对你知根知底,还不嫌弃你,你这样的遭遇,很应该感恩戴德了,竟然还拒绝。”

胡太后看了眼朝远处侍立着的衔珠,手指隔空,轻轻戳向春愿:“你真是没远见,衔珠是你表妹,你不护着她罢了,既然你弟弟常去你府里,你很该把握住这机会,让衔珠去伺候你弟弟,若是顺利的话,现在估摸着孩子都有了。”

“可是……”春愿想说,衔珠这样急躁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宫里生存,而且宗吉也根本看不上这种空有美貌的货色。

“算了。”胡太后挥了挥手,止住女儿的话语,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抱怨:“你先回王府去吧,若是留的久了,恐大娘娘心里不痛快,又觉得我要撺掇着做什么,或者和你谋算什么。我今儿什么都不没说,她一不高兴,就把我禁足到了中秋,又不叫我见宗吉了,罢了罢了,都是我命苦,你回去吧,回府后安分点,别给你弟弟惹麻烦,也别妄想着做什么公主,安安分分地嫁个人,好好过日子。”

说着,胡太后如同一朵秋里衰败的芍药花,低垂着头,慢悠悠地转身,朝寿康宫去了。

春愿痴愣愣地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胡太后没有问,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也没有问,孩子,你小产过,身子恢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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