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这是蒋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单听这个名字,甚至有点温和且雅致的味道。蒋序过去零零碎碎从池钺口中了解过一些事,却也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性格、脾气,想象不出这是怎样一个人,能在池钺头上、手上留下那么可怕的伤痕。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对这个人产生怎样深入骨髓,不惜代价的仇恨。
“池芮芮两岁的时候,池学良酒驾撞到了人,官司打了快一年,最后赔了很多钱。他当时刚准备晋升,影响很恶劣……”
池钺顿了顿,不愿意多谈:“工作也丢了。”
“那个时候他就挺喜欢喝酒了,因为丢了工作没事干,经常喝醉。后来我舅舅他们看不下去,借了一笔钱给我妈,让我妈和池学良开了个烧烤店。”
他除了第一句介绍池学良身份时用了“爸”这个字,接下来的描述里,他用的一直是池学良的名字。
“说是两个人一起开,但池学良以前朋友多,每次一来,他就要陪着喝酒,经常喝醉,只有我妈在外面忙前忙后。”
池学良的店一开,以前的朋友同事无论真心假意,也时常过来捧场。池学良陪着喝酒聊天,听他们讲工作上的事,谁升职谁调任,谁又进了哪个部门。
明明是正常聊天,池学良却敏感多疑,一面轻视别人不如当年的自己,一方面又疑神疑鬼他们不是真心捧场,只是来看自己笑话。
这么多心思坠着,他愈发喜欢喝酒,容易醉倒,也愈发暴躁易怒,经常对徐婵呼来喝去,一不顺心就要骂人。
蒋序眉心拧成结,舔了一下嘴唇:“那个时候你……”
“初一。”池钺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
“烧烤店后面有个木板隔出来的小隔间,可以暂时休息。我放学了就在那儿写作业,顺便看着池芮芮。等池芮芮睡着了,再去前面帮忙。”
外面月光冷冷,如数洒落在阳台。眼下是春天,蒋序却有点冷,又有点心慌。
“那天晚上人很多,池学良陪完朋友心情不好,回隔间睡觉,说前面人多,让我去帮我妈的忙。”
那时已经接近凌晨,池芮芮已经完全睡熟了,池学良脸色有些潮红,但口齿尚清楚,说话也正常,看起来并没有喝多少酒。
那个时候,池钺其实犹豫了一下。
但前面的客人源源不断,徐婵已经忙晕了。他想,大不了自己多转几趟过来盯着点。毕竟池学良在这儿,以往池芮芮也从来不会中途醒过来。
或许命运的本质就在于残忍,嘲弄,突如其来和不可捉摸。
那天晚上,池芮芮醒了,池学良没有。
“烧烤店每个桌子都有小炭炉,需要的炭很多。人多的时候怕来不及,通常都是后面提前先烧着炭,等燃起来了,用炭盆端出去换。”
可能因为醒来时害怕,想要找哥哥或者妈妈。池芮芮一个人打开门,跌跌撞撞往前店走。
炭盆放在后面的过道里通风,而从隔间到前店需要穿过过道。
池钺声音很轻,像是风穿过旷野。
“后来我想过,应该是没走稳摔了一跤,整个人跌进去了。又或者是弄翻了炭盆……”
“我没看到。”
他听见池芮芮凄厉地哭嚎扔下东西飞奔过去时,火已经在池芮芮身上窜了起来,轻易吞噬了衣衫。
那个时候池芮芮三岁,年纪较小加上巨大的疼痛和整日的昏睡,让池芮芮反而不太记得当时的事。
但当时的池钺十三岁,他的记忆里充斥着医院的无数次奔波,消毒水的味道,以及纱布、组织液、瘢痕、烤灯。
烧烤店被匆匆转让,用于给池芮芮治病。徐婵整日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几天几夜没办法合眼。
池学良在外面挨个打电话找人借钱,原来的单位听说了这个情况,给他组织了爱心捐款。
捐款钱送到那个晚上,池学良送走同事代表,喝光了家里的酒后大发雷霆,把慰问金扔得到处都是。第二天酒醒了,又一张张捡起来,让池钺送去医院。
第93天,池芮芮出院。前胸、后背、手臂上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疤。
从那以后,徐婵做过保洁、洗碗工、后厨,边还债边攒钱,准备给池芮芮做手术。
池学良失去节制,严重酗酒,在那年冬天第一次动手家暴。
爱只是发生
估计是及时处理和长时间的冷敷起了作用,蒋序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等到完全好起来时,手臂上几乎没有留下印记。
也可能是因为池钺一直替蒋序带着药,擦药时间比蒋序自己记得更清楚。早自习前,午休之后,晚自习前。
蒋序有时候自己都忘了,池钺会伸手用没拆开的药膏在他背上轻轻点两下,等对方回头后言简意赅:“擦药。”
就连每晚蒋序洗漱完准备睡觉,池钺都仿佛能算准似的,掐着点给他发消息。
晚上睡觉前的互动乔合一看不到,光白天那三次就已经够他受的了,终于在某一天趁着池钺不在问蒋序:“学霸是不是有点太愧疚了?”
蒋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替他受了伤啊。”乔合一示意蒋序的手臂。“他天天提醒你擦药,估计也觉得对不起你。”
蒋序张口又闭上,这时候教室里人挺多,他不好说别的,最后胡乱点点头:“可能是吧。”
五一小长假匆匆来临,宁中有自己的假期规定,五天小长假砍成了三天,整个年级哀鸿遍野。
“差不多得了。”周芝白斜他们一眼,“高三放一天,等那时候再嚎。”
底下哭嚎的气势瞬间减弱,乔合一心有余悸,小声嘀咕:“太惨了,一天假期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