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机室里安静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与说话声,提尔其实并不喜欢自言自语,他总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像个疯子。
“vitas……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们之间的事,你知道我的alpha是顾淮,可我却等到你死了才知道vitas是你的oga,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啊。我是你的亲弟弟,可到头来我还没有vitas了解你。还有啊,你比vitas大了十岁都不止,你知不知道在亚盟国,这叫做老牛吃嫩草。”提尔说着低笑了一声,然后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这机室里的灯太亮,看久了实在有些晃眼难受。
“你说谁老牛吃嫩草呢?!”
维塔斯不高兴的声音突然在门口那边响起,提尔僵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慢放下手往门口望去,然后便看到了维塔斯扶着输液架站在机室门口,满脸不悦地瞪着他。
“fenrir三十岁的生日都还没到,正是充满魅力又帅气的时候,你凭什么说他老?!”维塔斯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兴许是提尔太沉浸在自己情绪的缘故,竟也没听到他输密码开门的声响。
“你现在都还没到二十岁,我哥标记你的时候,你成年了吗?他不是老牛吃嫩草是什么?”提尔从地上站起来,对他说道:“你不在治疗室里躺着输液,又过来做什么?”
“fenrir标记我的时候我已经十六了!他是唯一能承受我标记的alpha,比其他所有alpha都强多了!比你的alpha也强多了!”维塔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扶着输液架走进机室,走到提尔面前后努力抬头挺胸地说道:“这是我的战机,我想在哪里输液就在哪里输液,你管我!”
“……顾淮以前还是双腺体,你凭什么说fenrir比顾淮强?!而且他俩打过那么多架,分明一直都是平手!”提尔本来就比维塔斯要高,这种时候就更不会让步了,整个背都挺得直直的,以半俯视维塔斯的姿态垂眼看维塔斯。
维塔斯冷笑一下,拔高声音说道:“顾淮要真比fenrir强,还需要fenrir把自己的腺体给他吗?你们亚盟国不是很讲辈分,我是fenrir的oga,也就是说我的辈分比你高,你给我放尊重点!”
“你是我哥的oga又怎样,我答应了吗?再说辈分这玩意,我被送到亚盟国以来就没放进过眼里!”提尔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芬里尔的长棺前跟维塔斯互相抬杠,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输,横竖芬里尔现在也不会从长棺里爬起来跟他吵架了,那他就是在这里跟维塔斯吵翻天又怎样?谁让芬里尔就这样丢下他们两个oga不管,他巴不得让芬里尔在去地狱的道上也被吵得耳根无法清净才好。
两个oga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各自的脸色都不好看,就这么气势汹汹地瞪了半晌后,最终还是身体虚弱的维塔斯先败下阵来,他抓住输液架低头咳了好几下,跟提尔大小声了几句已经消耗完他歇了大半天的力气,费劲挺直的背脊又弯了下去,他向后退开两步,然后转头看长棺里的芬里尔并伸手摸了摸棺盖,声音又弱了下去:“你看啊,还说什么你弟弟很可爱,现在你不在了,他就欺负我,哪里可爱了?这世上明明就只有你一个人会对我好。”
愕然地看住维塔斯,提尔一瞬间都被这种恶人先告状的做法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又挤出话来:“我哪有欺负你,你不要在在这里对我哥乱说!”
维塔斯从鼻子里哼了声,双眼眷恋地看着芬里尔舍不得转开,放在棺盖上的手来回轻抚许久,直到提尔以为他不打算再跟自己说话时,他才又很轻很轻地说道:“tyr,我是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你,因为fenrir他,把最多的爱给了你,他爱你比爱我更多。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是fenrir作为你的哥哥,在我看来,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从来就不在乎我哥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是实验体,无论是道德观还是价值观都不同于寻常人。”提尔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去说些可能会刺激到维塔斯的话,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无法撒谎,只能明知道不合适也坦白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你是他的oga,维护他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vitas,我不会认同我哥的做法,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决定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哪怕他的确为我付出牺牲了一切,也无法改变你失去了自己的alpha,我失去了自己的哥哥这个事实。我原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好好爱我唯一的哥哥,但因为他的选择和决定,我把这些时间都用来讨厌他甚至是恨他了,而这些都是我无法去弥补的。fenrir不仅对不起我,还对不起你和他自己。”
维塔斯听着提尔的话,并不认同地撇了撇唇,弯下腰趴伏到棺盖上,维塔斯闭上眼把头转向另一边,虽然他不会跟提尔过不去,可是他现在也没办法喜欢提尔了,芬里尔说过希望他跟提尔能好好相处,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试着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要继续讨厌提尔。
至于现在,他不想再去反驳提尔或是跟提尔争辩些什么,反正他们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掌心按到棺盖上,提尔看着趴伏在棺盖上的少年,眼底掠过一抹黯淡的情绪。
其实他对维塔斯是有愧疚的,芬里尔既残忍又深情,维塔斯完整地接纳并理解这样的芬里尔,然而维塔斯因为对芬里尔的承诺而为他跟顾淮做的事,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至少,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亲手割下顾淮的腺体移植给另一个alpha。
被自己反复用力咬住的舌尖终于还是被咬破,提尔尝着自己口中淡淡化开的铁锈腥味,想了很久后对少年说道:“vitas,请你一定要相信,在我哥心里,他对你的爱一定不会比对我的少,他是你的,从今往后,谁也无法从你这里抢走他。”
他不会跟维塔斯去抢芬里尔的遗体,因为他知道,芬里尔一定也更希望能留在维塔斯身边。
过度保护
会议室里顾淮正坐在会议桌前,用电脑查看他跟提尔的孩子这段时间以来的监测数据,在他手边还放了几包零食和一瓶饮料。郑语坐在顾淮正对面的位置上,满脸都写着怨气。
正如顾淮所想,孩子在稳定地获取到提尔的信息素后,一直不稳定的细胞基因已经开始有了慢慢稳定下来的迹象,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通过模拟实验预测稳定下来后细胞基因所呈现的状态。
郑语也不是就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同样用平板处理了不少待批复的文件。
志愿军的规模在近这一年间已经比过去又壮大不少,出现在他们身处的这个根据地,另外还有三个秘密根据点,分别用来训练新人、进行疫苗研发实验以及持续在亚盟国内进行搜救行动。
随着末世时间的延长,资源已经越发匮乏,能找到的幸存者也越来越少,然而郑语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幸存者的搜救行动。
在多个安全避难基地发生沦陷以及因为已经无法容纳更多幸存者的情况后,是郑语安排志愿军去救助接收那些从安全避难基地里逃出来的平民们,还有那些千辛万苦才找到安全避难基地所在却被里面的人拒绝接收安置的平民们。
有很多获救的平民在被郑语的志愿军救助接收后都选择了加入,原因便是在他们再一次面临绝望时,是志愿军向他们施以援手给予希望。
在灾难来临时,最先被放弃的总是那些最普通的平民们,他们一直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努力生活,却一次又一次被残酷的现实践踏,他们相信着国家相信着天天喊口号的领导人,却最终发现那些领导人从来就没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对于手握权力和钱势的那些人来说,他们这些平民不过是一群蝼蚁,即便是挣扎在生死存亡线上又如何,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
也正因此,在仍维持国家体系的各国都纷纷启动方舟计划后,全球各地的志愿军都开始一步一步地壮大。
被抛弃的平民们不会再相信满嘴谎言的领导人和无法庇护他们的国家,对于他们来说,活下去就是最强大最坚定的意志,他们要靠自己去争夺回生存的权利。
而这,也是包括郑语在内不同国家的志愿军首领都非常清楚的一件事。
志愿军代表生的希望,也代表战斗抗争的生存权利。
处理完上午还没批复完的急件,郑语像是又有了闲聊几句的心情,于是一边滑动平板屏幕一边对顾淮说道:“有个事,我其实一直都想跟你提一下。”
顾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只要没有让他闭嘴那就是可以说的意思,郑语是这么理解的,于是他继续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一直以来你都对提尔有些过度保护了?”
“为什么这么说?”顾淮反问道。
“同样都是实验体,虽说那个维塔斯是第三代必然在基因上又得到进一步优化,但在我看来,他并没有在能力上比提尔优秀太多。”郑语停顿一下,稍稍斟酌自己的用语,道:“维塔斯才十九岁,就已经是r国的志愿军首领了,可是提尔,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我只能说他是个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战斗力凌驾在百分之九十的士兵之上的完美战士,除此之外,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对那些潜藏的危机阴谋敏感度都太差。说实话,要不是提尔他哥和维塔斯,我对于他是否能顺利拿到密钥和解毒剂回来就你这件事是持保留态度的。”
“他一直以来都被当做顶级战士来培养,本来就只需要会战斗就足够。更何况,他这次也拿到了原始基因样本。”顾淮并没有因为郑语对提尔的评价而表现出任何生气或是不满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但是提尔不应该只会战斗。顾淮,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提尔。提尔他哥不就是想一辈子护着提尔,可事实证明他办不到。没有谁真的能一辈子护着另一个人,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提尔接触那些阴谋和政治斗争,可哪怕你依旧不打算让提尔帮你,但你至少要让提尔清楚你一直以来都不仅只有一个战场,经过这一次你应该也已经明白到,不是所有事都会按照你的计划来走。”郑语并不是不能理解顾淮的做法,作为alpha,他们对自己的oga不仅有天然的占有欲,同时还有强烈的保护欲,他们无时无刻都想要把自己的oga保护起来,不让自己的oga受到任何威胁和伤害。
在他看来,其实顾淮已经做得很好了,帮助自己的oga成为最强的战神,从来不会插手妨碍提尔的任务,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会给予百分百信任在必要时让提尔单独负责作战区域。然而,这并不足够。至少,在这个末世里,在他们的身份都是实验体并都被牵涉到这场漫长的丧尸之战以及政治斗争与阴谋中时,顾淮绝对不应该再把所有事都自己一肩扛起,继续试图把提尔隔离在外。
这样的保护,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伤害。
就像他跟苏钰一样。
他曾经相信自己的隐瞒和掩饰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做法,可最后他却发现自己错了,这只是对他自己而言最好的做法,这只能保护他自己,而苏钰,作为他爱的人他努力想要去保护的人,却成为了阴谋下的牺牲品,也成为了他几乎是从出生起就开始与之斗争的那个敌人手底下最可怖的其中一只爪牙。
在他以为苏钰死去后来又发现苏钰还活着却已然面目全非的这些年里,他不止一次后悔,若是自己没有用这种伪装方式该多好,若是他早一点让苏钰和苏漠知道戴习维是怎样的人该多好,若是他让苏钰明白到顾淮牵涉进怎样的实验里并让苏钰提高警惕学会自保该多好……他设想过无数次也做出过无数假设,然而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诚然顾淮和提尔的情况跟他并不完全相同,但他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自认为要比顾淮这个局内人看得更透彻,也更冷静清醒。
停下敲击电脑键盘的手,顾淮再一次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转而落到郑语脸上,郑语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相当坦然地与他对视着。
静默少许,顾淮说道:“我并不认为,是实验体就必须要参与其中,你也不必拿我跟芬里尔相提并论,我不会让自己死在提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