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谢狁薄唇微掀,冷笑:“既未忘记,又怎任着一个老嬷嬷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老嬷嬷的膝盖应声而跪,就是李化吉也震动地坐着。
她想不明白,谢狁好端端的,怎么会来给她撑腰。
这嬷嬷不是他的人吗?
谢灵却将那本册子捧了出来,李化吉和老嬷嬷都不识字,他便直接翻开念了一句,每念一个字,李化吉的心尖都被刺一下,难堪地低下头去。
谢狁冷嘲热讽:“我以为你不会难过。”
只有不会难过,才能对那些辱骂无动于衷。
李化吉涩声道:“我以为嬷嬷是受大司马之命来教导我,因而不敢辜负大司马好意。”
谢狁的长睫覆下阴影,不辨喜怒:“谢家没有如此不分尊卑的奴婢。”
老嬷嬷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给谢狁磕头。
谢狁道:“你是我扶上来的公主,听我的话,以我为先,这很好,可你不该叫除我之外的人欺凌你,这既是降你的身份,也是落我的脸。”
他说得很明白。
“从现在开始,我教你该如何做公主。”谢狁唤衔月,“对皇室不敬者,该当何罪?”
衔月步出,答道:“乃犯大不敬之罪,是不赦之十恶,不能豁免。”她扫了眼面色发白,跌坐在地上的老嬷嬷,“嬷嬷自幼进宫,已无家人。”
凤阳阁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连外头的风声都消散了,李化吉只听得到那些沉重的呼吸声和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她僵坐在那儿,其实心里清楚,谢狁在等她的下文,若她懂事些,此时就该顺着他的意,赐死老嬷嬷,摆出好学上进的态度了。
可是那话语堵在了喉咙里,不知怎么,总也说不出口。
李化吉是见过死人的,很多,有饿死的,被山匪杀害的,有绝望之下投了湖的。
她并不害怕死人,她只是觉得活得那么难,就不要随随便便剥夺一个还想活下去的人的性命了吧。
她有什么资格呢?
两天前还只是槐山村小小村妇的她,一旦穿金戴玉起来,就有了生杀大权,多可笑。
李化吉沉默着,谢狁不急不躁地手指敲着榻几的面,却恍若雷声打在她的脑海里,震出一圈一荡的回音来。
李化吉说:“不若还是罚嬷嬷去做苦力吧。”
她向着谢狁,不自觉就用了乞求的语气,才说完,一身冷汗就落了下来。
乡野里的人,泰半的精力都用在地里刨食上,懒得去琢磨旁人的心思,因此与人交往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知遮掩。
就像现在的李化吉,她的乞意,不安,忐忑都清清楚楚地漾在水眸里,烛光一映,显得格外破碎。
谢狁只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既是公主的意思,照办就是。”
老嬷嬷千恩万谢地磕头,两个黄门上前,很快就把她带了出去。
直到此时,李化吉的心情仍旧未曾平复,虽谢狁应了她,可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是认可了她的做法,还是觉得她是扶不起的阿斗?
“隆汉。”
谢狁说。
李化吉立刻禁戒起全身的精力,竖起了耳朵,恭敬地听从教诲。
“把裙子挽起来。”
李化吉一怔,几乎以为听错了。她轻咬了下唇,道:“我虽出身乡野,可槐山村也是有男女大妨……”
在谢狁的目光里,李化吉的声音消失在了唇齿间。
她并不喜欢谢狁这种侵略性十足,不容拒绝的目光,这让她总觉得她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偶人,她每一寸的肌肤都是他的,他若是想看,她只能给他看。
可严峻的事实就是如此。
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拒绝谢狁。
李化吉将眼睑垂下,不愿去看谢狁当下的神情,更是为了掩饰她的难堪。
她硬着头皮将裙摆慢慢掀起,轻柔的布料擦过腿肚时,半热半寒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露出了那双肿胀得不复美感的小腿。
她将裙摆卷到膝盖,说什么也不肯再向上了,双手固执地压着裙边,低下的长睫轻颤不止。
那双腿肿得比谢狁以为得还要厉害,他狭长的眼眸微眯,问衔月:“日日上药还是如此?”
衔月道:“盖因每日练习时辰过长,即使奴婢日日用药油热敷,也不见起效。”
谢狁道:“公主不知事,你身为殿下身边的掌事,也当提点公主。此事是你失职,退下领罚。”
衔月屈膝退下。
李化吉还未曾从难堪回神,谢狁便三言两语又处罚了个人,她微怔,抬头,刚巧撞进谢狁浓黑的眼眸里。
“又想发善心?”
他神色未动,可言语里总带着些讥诮,李化吉觉得他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他高高在上惯了,因此总傲慢地看不起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