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袁大宝立刻说:“我哪有什么经验,我们学校几乎都是男生,谁给他们搬行李啊,自己抗自己的。”
辛天意便笑了,指指上面道:“二楼就是了。”
袁大宝已经实习一年了,这一年来,他跟着火车到处跑。他的实习单位很容易找,袁高义早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所以这一毕业,就正式分配到和袁高义一个单位。
对此袁大宝颇有微词,他实在不想在袁高义的“监视”下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好在两人不是同一部门,袁高义又经常跑长途,所以两人真正见面的机会很少。
而魏燃,则被分到原籍的实验小学教语文。
魏燃没想到,自己出来读了三年的师范,最后又回到了家乡。
不过杜绿蕊还是很高兴的,她盼着魏燃能回去。这样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张扬,这两年来,只能偶尔听到他的消息。
张良朋有时会来看王玉俢,在他那里,辛天意知道张茂已经醒了,可是要坐轮椅,治疗效果不是很乐观,后面要继续复健治疗。
辛天意听张良朋喝醉后说,裴娟娟和张扬在那里过的很苦,因为没有什么钱,两人就租住在离医院最近的地下室。天太热或者冷的时候,两人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凑合……
可即使如此,张扬也没有落下过课。当地的同胞帮忙给找了一个高中,让张扬坚持读书。可是张扬不但要读书,还要去打工补贴家用,他晚上在一个中国餐厅打杂,白天去上课,下了课就赶紧去帮裴娟娟照顾张茂……
张良朋每每说到这里,总是哭得不成样子。他说自己对不起张扬,张茂如今的情况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和裴娟娟吃苦受累也是自己的选择,可张扬不是,张扬是被他们一家拉下去的……
仅仅过了两年,张良朋已经满头白发了。
除了家里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一九九三年,国家也开始对国有企业进行改革。棉纺厂这两年已经资不抵债了,具体要怎么改,怎么往下走,已经让张良朋焦头烂额。他不堪重负,在春夏交替时,大病一场。等着从医院回来,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辛天意那两年每每见张良朋时,从来没有见他笑过。来看王玉俢的时候,张良朋总是酒后嚎啕大哭。
可是那个夏天,张良朋虽然瘦了很多,可是见到王玉俢和辛天意时,他第一次笑了。
辛天意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张良朋往家里来,看见辛天意后,先是恭喜她考上了大学,然后激动对王玉俢和辛天意说:“张茂要回来了!他和裴娟娟买好了机票,很快就能回来了!”
然后张良朋看向辛天意,道:“张扬让我告诉你,他也考上大学了。他会在国外读完大学再回来。他说一定要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怎么不知道呢
照片被放进相框里, 摆在辛天意的桌子上。
辛天意拿起照片,上面是五个小伙伴站在大院的树下。
来大学时,辛天意也就只带了一季的衣物, 夏天的衣服薄, 一个背包就装好了。王芳在那个暑假回来了,督促辛天意多带点东西,辛天意便说自己没事周末就会回来陪姥爷,不需要一次带那么多。
最后辛天意把相框塞进背包里,放在层层柔软的衣服中间。
大学的生活丰富多彩,辛天意在这里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可是最让她挂念的, 依然只有照片上的他们。
魏燃的生活忙碌又平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好像又回到他们初中的时候。每次从走廊穿过,都像在看几年前的自己和他们。魏燃说他很满意,可是又觉得自己的知识水平有些不够用了, 他想继续学习, 考大专。
辛天意双手支持魏燃的想法,虽然中专生在九十年代初期还是十分抢手的, 但很快就会被社会所淘汰, 用不了多久,大学便会扩招, 本科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大专生都逐渐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更不消说中专生了。
袁大宝的日子过得最滋润, 辛天意在一次出行时还在候车厅见过他。
只不过参加工作后的袁大宝很明显变得成熟了, 尤其面对旅客和同事时,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大家,他已经是一个称职的铁路工作者了。而且袁大宝的肚子也比以前更小,穿着一身制服的他,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有安全感。
但是独自面对辛天意的时候,袁大宝又变回了以前的自己。他把制服帽子摘掉,露出光滑的额头,笑着问辛天意,你这是要去哪里,票买好了吗,怎么没提前找我……我和你说啊你要去的这里,出了火车站门口就有个卖年糕的,她家的年糕啊……
辛天意回想起来那天的情景,就不免翘起嘴角。因为袁大宝正和自己说那家的年糕多软糯呢,就被旁边的人打断问同志,在哪里检票啊。当时袁大宝立刻正色起来,然后把帽子戴好,看了对方的车票后,引着对方就过去了。俨然又变回了严肃认真工作的袁大宝,成了不喜欢吃年糕的袁大宝。
辛天意最后一次见到白雪的时候,是在大一的那个暑假。
辛天意兴冲冲回家,袁大宝也正好休息,说有人想见她,晚上约好一起吃饭。
辛天意当时就猜到是谁了,晚上赴约,一看果然是白雪。
白雪也变了很多,整个人更稳重了。她一身简单的连衣裙,看向辛天意微笑时,却还是初次见她的那个笑容。袁大宝对辛天意说白雪现在是老板了,辛天意才知道,白雪和她姐姐在市里开了一个美发美容店。
晚饭过后,白雪没有离开,和辛天意一起去天意家住的。
那晚辛天意才知道,这么多年,白雪都在哪里,以及做了什么。
白雪中考失利后,便跟着姐姐白丽去歌舞厅做了化妆师。白雪的姐姐白丽一直在歌舞厅工作,工作内容就是给在那里上班的人化妆。白雪曾经和辛天意说过,自己姐姐是个苦命的。白丽很小便出去工作,赚钱养家,后来供白雪读书。在白雪初二的时候,白丽结婚了,可是男人不靠谱,总是对她拳打脚踢。一边用着白丽在歌舞厅打工赚来的钱,一边骂白丽是出去卖的。
初三那年,白雪从老家转到棉纺厂初中读书,也是白丽的决定。她认为妹妹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应该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白丽在歌舞厅认识了一个棉纺厂的领导,通过关系,才把白雪从老家的学校转了过来。白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白丽每天都过得有多苦。
而且当时白丽怀孕了。
中考前一个月,白雪的姐夫喝醉回家,向白丽要钱,白丽为了给很快就要出生的孩子攒钱,死活也没有拿出来。那是白丽最后一次被打,孩子没有了。
从那天起,白丽便一蹶不振,离婚后,更是不肯出家门半步。
可是歌舞厅的工作需要有人做,白雪便暂时顶替了白丽,给大家化妆。她对辛天意说她没有资格再去复读,也没有权利再要求姐姐为她做什么。姐姐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长大了,可以照顾姐姐了。
可是在歌舞厅的工作让白雪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无法抬头。她工作时可以没有任何尊严,可是她想保留自己在朋友间最后的自尊。
所以她选择不见他们。可是辛天意考上高中,后来考上大学,所有的事,她都知道。
两人当晚一夜未眠,她们手牵手、肩靠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都是热泪盈眶。
白雪坦白结束,又向辛天意道了歉,说自己故意不联系她,全都是小时候的虚荣心作祟。可是现在,她不在歌舞厅工作了,她攒够了钱,和姐姐一起开了一家小店。她凭自己的双手吃饭,她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只要辛天意不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