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舞者的影子9
胡闹了一整个晚上,大部分的人已都散场,铭风很早就带着柔嘉离开了,客人就剩小猫四五只。珍妮已经醉地不醒人事,趴在桌上。
「我载你们回家吧!」小隆拿起珍妮的皮包,找到车钥匙,「你可以帮忙扶那边吗?」他走近我耳边说,他的发丝简直与我的发丝黏在一起了,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地香菸与香水混杂的味道。非常地淡,但是很好闻。
他与我搀扶珍妮,向外走。将珍妮放躺到车子後座,我只好坐到前座去。
车子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移动着,大概是因为冬季的深夜吧?所以特别令人感觉萧瑟,一想到铭风老师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心底不禁又难过起来。
我觉得我醒了,从自我编织的美梦中初醒,才发现这一切全是自己脑袋瓜幻想出来的,以为他未来的某一天会看向我这里。
「哎,你还好吧?」遇见了红灯,小隆将车子停下来,他望着正在啜泣的我的侧脸,递给我卫生纸。
「我知道,你是喜欢张铭风,是吧?」
我咬着下唇,瞪他一眼。小隆看见我的表情,不禁大笑起来。
「有什麽好笑的?」我冷淡地说。
「笑你呀!」小隆故意逗我。
「我有什麽好笑的?」我凶巴巴地瞪大眼睛。
「笑你哭起来像狐狸似的。」
「像狐狸?你凭什麽这麽说?你欠揍呀!」我气极了,假装挥拳。小隆一瞬间抓住我的拳头。
「g什麽呀你!」我吓了一跳。
他微笑将我的手放开说:「可惜呀!」号志由红转绿,小隆握住方向盘,踏油门。
「什麽意思?」我觉得他有点讨厌。
「你的心已有所属,这样追你就难啦!」小隆笑笑地说。
我愣了一下,呆着小隆的侧脸,对於这突来的话语,其实挺尴尬的。正当两人沉默之际,珍妮划破两人之间差点满溢出来的静默。
「天哪!好难过!」珍妮努力撑起身t,趴在两个前座之间的空隙中。
「老师?你怎麽了?」我看她有点不妙。
「快停车!」珍妮语调模糊,说完「车」这个字之後便呕出声音来。
「惨了!不好!」小隆暗叫一声。
珍妮随即就吐了一大堆hui物出来,也溅到小隆与我的身上。不几秒,珍妮又连吐了二次,呕了好几次,总算完毕。她00x口,感觉舒服多了,便躺回後座呼呼大睡。
前座的我们,面面相觑,呕吐物的恶心臭味环绕在我俩鼻尖。
小隆赶紧打开四个车窗,寒风立即灌进来,却没将味道冲散多少,他只好猛催油门,想赶快开到珍妮家。
车停进车库,我与小隆合力将珍妮搬到客厅的沙发上。
「珍妮看起来很瘦,想不到竟然会这麽重。」我拨拨散乱的头发,深深吐了一口气。
小隆忍不住发笑。我与他互看一眼,一起大笑。
何秀娜听完我描述昨晚熊珍妮大吐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
「中午你吃什麽?」我问她。
「去福利社买吧。」她才说完,就有同学叫道:「何秀娜外找。」我跟她同时望向教室外,小虎学长已站在窗前。她从书包里拿出皮夹起身说:「我去罗。」。
刚好负责订便当的同学也抬了便当回来,我走去拿便当时,不自觉地向外望,看见何秀娜与小虎学长肩并肩走着,姚天宇也追上去,走在小虎学长另一旁,三人有说有笑地,不知道在聊什麽?
「怎麽?你今天没带便当喔?」小虎问天宇。
「有带。」
「那g嘛跟着我们?」小虎一脸嫌恶,暗示姚天宇别当电灯泡。不过,姚天宇似乎无所觉。
「娜娜,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什麽事?」何秀娜微笑。
「蓁蓁是不是喜欢你们的舞蹈老师?好像叫什麽风的?」
「铭风老师吗?」
天宇点点头。
「你怎麽知道?」她心想,既然他都知道了,也没什麽好隐瞒的,反正,蓁蓁从没说过这是秘密,虽然她也没明说就是了。
天宇将那天在捷运站遇到铭风与柔嘉的事叙述了一遍。
何秀娜笑了笑说:「蓁蓁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对呀,她就是那种喜怒容易形於se,真情流露的人。」天宇说着,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何秀娜见天宇这样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原本高兴的心情一扫而空,变得安静许多,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面无表情。
三人默默地行走了一段路程後,天宇拍拍小虎的肩膀说:「那我走了,不当电灯泡罗。」。何秀娜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再看下去,眼睛都要凸了。」小虎开玩笑地说。
「别烦我,滚。」
「喂喂,若让大家知道你其实一点都不和蔼可亲,那可就有趣了。」
「随便你,我无所谓。」何秀娜快步走到福利社,买了面包跟饮料,又快速地离开教学大楼,穿越c场,来到一个十分隐密的角落。她将藏在废弃砖瓦堆里的小铁盒拿出来,里面有半包香菸跟打火机,她燃了一根菸,坐在一块红砖上,吞云吐雾起来,像个老菸枪似的。
「不先吃点东西再ch0u阿。」小虎皱着眉头。
「要你管,闭嘴啦。」
小虎叹了口气,也搬了几块砖头,坐在一旁,啃起面包。俩人静静地望着杂乱的树丛及校园的围墙,各有心事。
何秀娜ch0u完菸,将菸头捻熄,仔细地藏在树丛里,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又将小铁盒藏回原位。
「你要回教室罗?」小虎也站起身。
「g你p事。」
「喂,你今天吃了火药喔。」
「对,我就是不爽,反正你别理我。」何秀娜瞪一眼小虎,快步地走回c场,在偌大火辣的太yan光下,像燃烧的火炎似的,周围的空气彷佛都扭曲了。
何秀娜走进nv生厕所,扭开水龙头用双手掬水漱口,又用香水喷了全身,掩盖身上的菸味,她走回教室,钟声正好响起,同学们几乎都趴在桌上午休了。她走到座位趴在桌上,难过地闷声啜泣,犹如刚上小学的那一天午後,她骗老师想上厕所,独自躲在空荡荡的走廊角落边哭泣,难过的情绪无法遏止。
「你怎麽了?」
她抬头看见他抱着一叠作业簿,用纯净的大眼睛疑惑的问。
「爸爸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妈妈说以後就我俩一起生活。」
他从口袋拿出卫生纸递给她,「我也没有爸爸,我是外婆带大的。」。
何秀娜愣了一会儿,彷佛没有爸爸这件事,不是什麽大事。
「老师等着我拿作业簿回去呢,走罗。」他笑了笑离开。
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注意他,大她一届的姚天宇,他俩虽然在同一所小学却从没交集。何秀娜很想鼓起勇气去跟他说话,但是总是一拖再拖。那时候的她,并不是个健谈的孩子,她沉默内向怕生。
总是拖延的结果,迎来的竟是姚天宇转学了。那个她常常追寻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就跟一声不响消失的父亲一样。
小学三年级的她,没有哭泣,生活琐事不停地将她推向前,妈妈将时间都花在上班赚取生活费,她有很多的时间都在安亲班及舞蹈班度过,国中时,她认识了新朋友,跟他们一起在街头消磨时间,直到升上国三的那年暑假,她看见补习班广告单上的榜单,榜单上放着姚天宇的照片,他考上复北高中。
何秀娜小心翼翼地将广告单上姚天宇的照片剪下来,放在书桌前的小镜子上,开始努力读书。
她也不明白,为什麽对他这麽执着。
只记得相遇的那一天,姚天宇抱着作业本离开的後背拖了好长的影子,影子一直延伸盖住了她,姚天宇像个前往太yan的男孩,耀眼的光线,让她红肿的双眼睁不开,她站起身,迈步向前,想再躲进他的影子里,然而,他的影子却愈走愈远。
开学那天,她在众多的身影中认出他来,稚neng的脸庞已经长大,温柔的眼神依旧。她戒了菸,维持着开朗的笑容,直到姚天宇向她走来,他背着午後的yan光面对着她,长长的影子慢慢靠近包裹住她的全身。
她好想问,「你记得我吗?」不,是「你知道我吗?」不,也不是,大概是「你曾经看我吗?」……,最终,她选择沉默。
「学妹,可以帮我叫她出来吗?」姚天宇指着教室里的王蓁蓁,「请问一下她叫什麽名字?」。
「为什麽要告诉你呀?」何秀娜故意调皮地逗他说,可是,她的心却犹如针刺。他没有认出她来。
「我好像有在爵士广场看过她。」他说:「那时候她看起来很寞落,没想到竟然跟我同校,就想说认识一下。」。
「娜娜起来了,要准备上课了。」
突来的叫唤,将她从睡梦中y生生地拉出。
「今天要在实验教室上课。」我拍拍她的肩膀,看见她眼角有泪水,她r0u了糅眼睛,从书包拿出理化课本。
「走吧。」她打了个大哈欠。
「你中午没吃喔?」我看见面包塞在她的ch0u屉里。
她没有回我,迳自走着,我快步地追上她,与她肩并肩地离开教室,觉得今天的她突然有点陌生。
回到珍妮家,一开门,看见小隆竟坐在沙发上滑手机。
「你怎麽在这儿?」我惊讶的问。
「喂,没礼貌,我年纪b你大耶,叫我一声哥,我再跟你说为什麽。」
「啧!谁理你啊。」不知道为什麽对小隆,我就是没办法有礼貌。我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果汁喝。
「我也要,帮我拿。」
「自己拿。」我朝他吐舌头。
这时珍妮下楼,她头发微sh,应该是刚洗好澡。「车子清乾净了?」她问小隆。
「车行说要过几天才能去牵车,里面实在是吐的一蹋糊涂。」他边说边对我做了个呕吐的鬼脸。
我想到珍妮狼狈的冏样,偷偷笑起来。珍妮看见我跟小隆偷笑的脸,明白我俩是在笑她,便拿起桌上的杂志,敲了我跟小隆的头,「再笑,撕烂你们的嘴。」。
小隆抱着头喊痛,跳起身朝她吐舌道:「凶巴巴,我走了。」。
「喂!」珍妮拉住小隆,将车钥匙给他,「记得帮我去牵车。」。
「就知道指使人。」小隆白她一眼,向我挥挥手说再见。
我上楼时,珍妮又坐在吧台旁发呆,望着窗外。究竟有什麽好发呆的呀?我摇摇头,实在不解,若我是珍妮,早离开这儿去环游世界,到处去闯荡、流浪。
回房,坐在书桌前,我拿出手机,发现姚天宇传le给我,讯息写道:「星期日一起去看电影吧,你想看哪一部?」。
怎麽办?该怎麽回覆呢?我脑海中浮现何秀娜的脸以及红肿sh润的眼睛,她在难过吗?就像我看见铭风老师与柔嘉姊在一起一样,这般揪心?啊!烦si人了,我忍不住喊出声。
「烦什麽?」
我听见珍妮的声音赶紧回头。「呃……」对於她出现在我的房门口有点惊讶,一时之间傻住了。
「走吧,去吃晚餐,好饿。」她淡淡地说,说完便下楼。
我跟她肩并肩走在家附近的巷弄。自从搬来这里之後,我总是独自走在这几条巷子里,来去匆匆,对这里依然陌生。珍妮熟悉地带我走到一家隐密的面店,我们坐下点了牛r0u面、炸酱面跟几样小菜。我俩看着电视、滑滑手机,没有任何交谈,很快地两碗面上桌後,就吃了起来。
「还习惯这里的生活吗?」珍妮问我。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於是点头说:「挺习惯的。」。
「那就好。」珍妮继续吃面。我俩无话。吃完晚餐,我与她默默地走在巷弄间,路灯将我跟她的影子照的纤细又清晰。
珍妮望着地上的影子说:「念书的时候,常常跟林美君玩影子游戏。」。
「影子游戏?」
「其实也只是用灯光、烛光或各式各样的光源来照出影子,在光的照s下跳舞,捕捉影子的动感。」
「听起来挺有趣的。」我在脑海里想像她俩跳舞的画面,也许下次也试试看吧。
「我跟美君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疯狂,想到什麽就去做,也不顾後果。」
她絮絮叨叨谈起她与我妈的过往回忆。
她拿了一叠泛h的照片给我,我接了过去翻看,是珍妮年轻时的照片。
「里面有林美君的就挑走吧。」她说。
我一张张翻看,珍妮年轻时真的好漂亮,笑容灿烂,现在的她,笑开了却有种疯狂。「啊!爸爸跟妈妈!好年轻。」我忍不住惊呼,尤其是爸爸,怎麽跟现在差这麽多,照片里的爸爸一脸温柔,跟现在严肃不苟言笑的他,完全两样。
「那时候他们刚结婚。」珍妮叹了口气。
我望着她,一脸不解她的叹息。
「那时候美君正红呢,很多地方都抢着邀请她去。」珍妮燃起一根菸,x1了好大一口,白烟袅袅。
一旁没ch0u菸的我,不自觉地r0u了r0u鼻子。我看着照片上,妈妈挽着爸爸的手,一脸幸福的表情,而年轻的珍妮在一旁黑着脸,像个玩具被夺走的孩子。
「你觉得值得吗?」珍妮突然问我。
「我……我不知道。」老实说,我觉得不值得,可是如果爸妈没在一起,岂不是就没有我了。
「老师,我爸是什麽样的人啊?」
「王宏泰啊,他是个无趣的人。」珍妮继续说着:「他的兴趣异常地广泛,一直不断尝试、一直玩新的东西,花了大笔大笔钱。但是,在我看来,任何事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ai装忙,他本身就是个很无趣又无感的存在。」
无趣又无感?确实,我记忆中的爸爸总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但无趣,他自己对周遭的人事物似乎也毫无感情。不过,一直换兴趣的爸爸,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在生下你的第一年,他投下庞大的资产,只为了一项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发明。创立了公司,设立生产线,产品却卖不出去,再加上金融海啸,像个连环效应似的,负债越滚越大,最後只好声请破产。」
「破产?这之後他只好去跑船?」这些事我从没听妈妈说过。
她x1了口菸,缓缓吐出後道:「跑船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回忆起美君也是那时候与她断了联系,她已经回想不起她那时候的愤怒了,只记得她也铁了心不去找她,「人的际遇会变,可是劣根x却永远不变。」说完她便起身回房间。
当时,我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一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爸爸的劣根x不是指他年轻时不停地换兴趣这点,而是爸爸无法真正地关心别人这点,因为他没办法静下心关怀妈妈及我们,他不明白ai我们不是只给我们温饱与物质,真正重要的是时间及陪伴。
爸爸是如此寂寞,却总是希望以外在的事物来治癒。年轻时,不停地换兴趣,如今,在船上不停地流浪,即使回到家,依旧不停歇,将自己流浪於薄薄的报纸铅字里。
是该面对自己了,我拿着手机,看着姚天宇传的讯息,他一定在想怎麽「已读不回」这麽久。
「若是将看电影这件事想简单些,为何自己会苦恼呢?」我正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难道,我喜欢姚天宇?我承认,知道他对我有好感,真的有点爽,也有点期待。期待恋ai。」。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於回覆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