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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最美好一天

 

邬尤只瞧着一半,满心羡慕与欢欣去了,并不知李悦根本没鸟钱孟孟。

钱孟孟微微自卑,放学蹭海乔司机的车,幽幽问了句,“他李悦该不会厉害到知道我、家里吧。”

赵海乔皮笑肉不笑,无非就是你妈妈二奶上位,见不得钱孟孟这个叼样,便闭口不提班里有个像女生一样的男生,老盯着他看。“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就是不关心。”

海乔一句话重燃钱孟孟斗志,“他和我说,如果知道你是我朋友,他就出来了。”

钱孟孟惊叹一声,默默感慨,睁着那双漂亮眼睛,有些沉醉了,“他家究竟做什么的。”

赵海乔摸出手机关了声音,准备回家赵启明的例行询问,好在是等钱孟孟久了,耽搁了时间。

他只说:“我爸爸只知道大概,和你家知道的程度差不多。”

李悦的名字是学名,祖母在这里疗养,母亲过来探望,就带着孩子来这里念书。可能只有校长知道他的来头,也许校长也不知道。

赵海乔面无表情传达赵启明原话,“说是我们家、我们全校给他提鞋都不配。”

刺激坏了,钱他妈就要他能和这人混在一块儿,海乔他那个爹,比钱琼菲能多了,钱孟孟笑说:“这么好玩啊。”

这会儿邬尤也并不清楚门外叫人的是谁。学期过半了,才知道,班上女孩子和他说是钱孟孟,有别的年级的女孩堵他呢,钱孟孟经常待一起的是孙之寅,他俩过来就是找李悦。

他怎么这么清楚呢,总算有女孩子和他玩了。努力总有回报的,他是偷着努力的,被人知道了,会被笑话的。

就是开学借了他笔的女孩子,都过去好久了,忽然有一天对他笑,说不好意思,他的笔已经不见了。

邬尤没想还有人和他道歉,他耳热脸红,一下子说:“我早就忘了,”又好像惦记这么久似的,忙说“没事,我还有的。”

人家女孩也没说啥了,可给邬尤不小信念,原来还是有人愿意和他说话的,就是纯说话,原来他不计较,有人就愿意和他接近。

女孩叫林琦琦,邬尤记住了。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班里发书了,那一堆一堆的,他忘记学了谁,搬给自己的同时,也给琦琦搬一份,可不轻呢,十来本。

可不叫人误会么,一来二去,林的小团伙传有个女孩子一样的男生,暗恋琦琦。当然几个就围着邬尤问呢。邬尤还从未经历这样的时刻,还几个人围着他,却不是骂他,也不是嘲笑他,更不是打他,没有恶意,带着取笑。

邬尤眼睛红红的,似乎被羞的,真挚说:“我也可以帮你们搬、帮你们做。”

从此邬尤有了几个女孩子和他玩,他不用担心体育课落单,更不用担心一切集体活动,他帮她们提东西,帮她们守门。妈妈说的话是对的,还真有人和他玩,对他很好,不笑他,不骂他,也不打他,还给他吃的。

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可邬尤没发现,他彻底不和男生来往了。

他还是上课还是看向李悦那儿,李悦没来的时候,他也没收回眼神,空着眼睛发呆。和他玩的女孩子都喜欢李悦。

李悦最近来得多了,到得晚,快上课了,还带着早餐。以他为中心,忽然一阵爆笑。

邬尤抬头望,他们在笑李悦带的东西,有一样居然是燕窝,李悦红了脸,他说他吃了很多年了,他祖母从小给他吃。大家说,这是女生吃的东西。

邬尤缩了缩肩膀,耳朵脑袋都有些耷拉了,可惜耳朵皮不够长,不能盖住耳朵,他快要听到那种嘲笑了,大家会嘲笑李悦是女孩子——他浑身紧绷,盯着纸面,体内泌出滑滑液体,酸酸的刺激他牙关后咬。

可他等了好久,身体关节不受控制放松了,也没有那种声音,反倒听到上课铃声。他不可思议盯着李悦背影,他又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了,好像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一样。

邬尤愣愣的,反应不过来,手指攥着纸,出了汗,小心翼翼放松,抬眼又看了李悦一眼。大家对李悦好不一样,那种很疼爱的嘲笑,嘲笑的疼爱。李悦好不一样。

李悦想了想,最终原封不动把燕窝带回去。赵海乔偏头,侧身问他明天还来不来,就看着那个——男生,他很不想说是男生,怎么会有男生这个样子,好久了,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偷看。

“最近都来。”

本来老师打电话问他能不能代表班里参加射箭比赛,他不想同意,校比赛有什么好参加的,就跟校课有什么好听一样,他的老师比学校里的都好,他的水平无须和同学一起学习。

可祖母要他参加,多多参与同龄人活动。他答应了。果然,校队教练请他试试之后,就要求他放学当教练助手。

赵海乔顺便和李悦说,“校运会的东西也有你的,参赛的不太一样,你记得取。”

赵启明联合其他家长比如钱琼菲,一起赞助校运会一切物资。至于为什么不找钱孟孟他爸,他家钱全在钱母那儿呢。

李悦说,“孟孟和我说了。”

好他个钱孟孟,通报表扬他们出钱的时候在,冲去给李悦抖抖人也在,傍晚几卡车东西开进学校,每个班去领各自的,他就消失了。

全体男生下楼搬运,女生不用去,都是重物,一箱子一箱子的功能饮料,一坨一坨的体能补给包。邬尤记者自己是男生,从后门出去,跟在男生队伍最后。

说是队伍,渐渐的,成群了,他也不敢跟得太近。搬东西的时候,男生多的是叠着箱搬,他好像也没帮到什么,抱着一个箱子走。邬尤又给自己加了一箱,虽说不是饮料,可也起得费力。

赵海乔最后和老师一起来,就看到那个邬尤,老师也一同看到了,就让他和那个人一起搬。

赵海乔没说话,弯腰下去抬了起来,也并不问这个——男生一起同时使劲,自顾自抬。他屏息看着前方的路,耳朵听到那种呼吸带着喘息,还一阵小跑呢。他为自己想象生了厌,赶紧撇清头脑,放了东西抬眼,就是面潮出水的邬尤。

天天上课盯着自己,能够这样接近自己高兴坏了吧。赵海乔抬脚就走。

邬尤心想,今天真好啊,那种嘲笑没发生,他又和了女孩子玩,又和了男孩子玩,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感觉,——就好像他有很多朋友一样。

他的眼热热,有些不好意思,脸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又能很快收敛笑容,摸了摸脸,左顾右盼,还好没有人看到,莫名其妙笑是会吓到人的,以前就是。

赵海乔脱了身,还是呼吸不畅,他的手空握好几回,又洗了几回,顺便泼了把脸,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滴滴答答在洗手台,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又飞速躲开。

也不知那里出了问题,——怪恶心的,他总结道。那种人总是用那种眼神,在想那种事,——真是,他呼吸又不舒服起来,扼着喉咙似的,双腿躁动,几欲呕吐状,哐哐几拳砸在实心墙壁,就着痛感才舒服些许,吐出恶气,决心抛诸脑后。

钱孟孟但行好人好事呢。他绝不是偷懒不去搬,纯粹是见义勇为,帮助同学去了。且不问这个同学愿不愿意他帮,两人差点打了起来。

他早就发现孙之寅不对劲。也亏他这独一份的热心,才能发现孙之寅家的有钱,开学第二天就从孙的后桌,硬是和他做了同桌。人家也当他不存在,总是自顾自的苦仇大恨的模样。他嘘寒问暖、请客吃饭,也就稍稍拉近一点距离,最多提醒他老师来了。

远不够他能开口要孙的表。他有很多表。

可这天尤为不一样,孙同学看手机愈发频繁,他平常在乎老师得紧,几乎不在上课看,自己不玩就算了,还提醒钱孟孟风声。如今不管不顾,甚至最后一次看,还甩到桌肚里,发出声响,可不是好学生乖宝宝作风。

老师听到了,动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继续讲课。钱孟孟懂,都懂,兄弟心情不好。他想给个鼓励的眼神,却不料孙之寅始终低头翻书。下课铃一响,抽出手机就往外走。

钱孟孟尾随其后,这正是拉近距离的好时机,他跟着上了天台,越想越自信,笃定孙之寅家里管得严,那种家庭,好学生想轻生。顶楼当然是锁着的,孙之寅在次一层露台讲电话。

孙之寅平静的声音:“把电话给她。”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孙说:“你死了,我立刻就把他捅死,我立刻——一刻也不等。”

他的声音忽然愤怒,提高了音量又急促,忽然切了英文,含了哭腔,再切回来,诸如”二奶”、“爸爸”之类的字眼。钱孟孟又懂了,懂事地站在下面,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他妈上位那会儿,腥风血雨,年幼的他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前路未卜,不知回来的是爸爸,还是自己和妈妈一起卷铺盖走。

所以孙之寅下来的时候,他发表了一番动人言辞,他妈妈就是二奶,一路走来多艰辛,好在最后成功了。迎接而来的是孙之寅结结实实的一拳,十足把钱孟孟打懵。

钱孟孟握住他的拳头,莫不是误会了他,忙说:“我不是歧视你啊,我自己就是二奶的小孩,我怎么会歧视你!哥,我和你一起的!”

孙之寅大骂他傻逼,一脚把他踹下楼梯,后者牢牢扒着栏杆,纹丝不动,自己受了个回弹力靠在墙壁。他气笑起来,眼泪伴随笑容一起落下,“我操——,”他咳嗽道出重点,“我妈妈就是被二奶气得想跳楼。”

已经拦下来了,和过去一样。他紧闭双眼靠在墙壁,瓷砖冰凉,身躯是热的,熨得冷下来,渐渐觉得哭也多余,并不伤感,只是愤怒,怒也不怒了,于是一丝泪也不流了。

钱孟孟走上前,脑子转的就是快,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表示自己可以提供他从小到大他妈妈的作为,等于是开天眼懂吧,以备他帮助他妈妈获胜。

谁知孙之寅恢复平常,不愿再提,近乎平淡说:“我爸不会变,我妈也不会变。”

那表呢,钱孟孟终于寻着个时机,补偿自己受的伤害。这还不简单,孙之寅直接解下腕表,价值二百来万,他拈着只脏袜子似的,“送你。”

“每回我妈闹自杀,我爸一回家,我就多一块表。”

自此二人关系好了起来。

赵海乔没有那么幸运,找了一圈钱不在,电话又未接,便自己和司机回家了。到家八点刚过,他才进门,他的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上楼更衣下来。

佣人重新做好热菜端面前,又呈出热汤,备好水果和点心,就退下了。他端端正正道谢,才入座餐桌。赵启明坐在长方大理石嵌花梨餐桌尽头,戴上眼镜看手机,打了两个电话,才得空似的笑问:“和李悦玩得这么晚?”

赵海乔放下筷子,看着人说话:“爸,是钱孟孟,找了会儿人。”

一阵沉默,赵启明忽然说:“还以为你和李悦。”

赵海乔失了胃口,双肘用力撑在桌沿,压出红棱,气息随着双肩沉下去,只说:“我知道了。”

李悦很难和他们有交集,还好是同桌,不然话都说不上。可即便如此,也了解有限,只感觉他家里保护得好。平常上学比他们晚,放学比他们早,连他家开什么车都不知道。倒有一点叫海乔意外,他十分确定李悦是来混日子的,上课不听,作业不做,但成绩却很好,好得还很均匀,无论哪一科,无论试卷难易,总是正反面各错一个。

他直接问李悦是不是提前学了,还请了家教。李悦看语文课本发呆,打起精神,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好一会儿儿才吐字清晰说:“算是吧。”

这正常,赵启明也是这么操作,还做得更多,开学前早就和老师打好招呼,他做班长。他没能顺着话下去套出更多,乍一偏头,就又看到那个人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他直起脊背,衣服仿若舌头一样贴着身上,黏着他起了鸡皮疙瘩。

他低头看书,忍着好一会儿恶心劲儿过去,转身故意和李悦凑得近,亲密的样子窃窃私语:“下午开幕式彩排,你在不在?”

李悦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又看了他眼说,“谢谢你。”学校生活确实不一样,参加了还能有点事陪祖母说说话,每天总有那么几件新鲜事。奶奶老了,总喜欢听他讲他的事情,一个燕窝就能哈哈大笑。他也清楚老师的用心,把他安排和班长坐在一起,便也承了他们的好意。

邬尤低头,手指掐着掌心,注意自己不要大幅度动作,引入注意。他不该看那么久的,李悦最近和班长多了好多话,他就忍不住看,看他开不开心,他一开始也跟着开心,开着开着就有些细微的伤心,不易察觉,他自己咽下去了。

今天就看得格外久,平常都是做一个别的动作带着,不经意的看,很少连续的看,久到班长好像发现了,或许还告诉李悦,两个人一起笑他。他不敢抬头,不抬头还可以假装是不小心看的,他憋着口唇,眼泪在眼里打转,低头拿水杯,再抬头喝水,瞟到他们恢复原状,才揉揉眼睛,顺带手背擦掉泪。

他打定主意,以后管好自己,只能在大家都看的时候看,这样就不明显。

本来就只有班长那种人,和李悦做朋友最好。他自己也有朋友的。想起来心里暖滋滋的,又有些得意,静下心来,帮运动会剪道具,做好了放林琦琦桌上。林一众拢了一堆,让他抱去储物柜,七七八八的彩色纸张,还有买来的羽毛头饰,他们班运动会主题印第安人,他就心情愉悦,脸上都带着笑的,大家一起干一件事,他也出了力。

转角撞到一人,羽毛头饰还刮了他手臂,他看着只是破了皮,马上看向地面,捡起几张彩纸,面前的脚不动,他赶紧抬头道歉,原来是班长,心里舒了口气,脸上的笑没掉,班长很好的:“对不起,不好意思。”

班长站着没动。邬尤觉得奇怪,起身等待发落,没想班长说:“你在——做什么。

邬尤伸手示意怀里的东西,说:“剪纸。”

赵海乔几不可闻的轻蔑:“你做这个很开心吧。“这种人总不像个男的。

邬尤笑眯眯,还以为要追究他撞人:“嗯。”

赵海乔也明显笑起来,藏着那一点点尖锐恶意,“那你多做。”擦肩过了,才想起这人是撞到自己,顿时身体正面浮热,卷卷得浑身渐起鸡皮,明明穿着长袖衬衣,却还是感觉肉哪里碰到,肉撞肉的质感,他咽下口水,理智告诉自己:细菌没有那么多。

邬尤在走路就慢慢的了,贴着墙角走,怕又撞到谁了。还好班长是好的,从小到大班长都是好的,总是站出来批评那些欺负他的人,想着想着鼻子微酸,他发现自己记不起那些班长的名字了,感觉拾掇好多小石子上路,走了好久发现,布袋子破了洞,珍藏的小石子不见了,还不知道哪些不见了。

他又有一丝无名心慌,总觉得哪里忘了,晃了晃脑袋,仔细想想刚刚班长也没说什么,便抱紧怀中盒子,当自己吓自己,后背一阵热一阵冷,偷偷闻了自己衣服,没有香水味,只有皂香,他快走带起风测试了下,忘了刚刚的刚刚,便也好受了。

从前那些欺负他的人,也记不太清了。

下午运动会开幕式彩排,所有人换上主题的服装,戴上头饰,邬尤从更衣室最后一间出来,他动作慢,总要确认门关好没有,旁边有没有人,自己又是不是从头到脚就穿着正常。出来时候,走道人来人往,他仔细观察着,自己做的剪纸,都有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小小记号。

当其中一朵在李悦额上的时候,李悦还摸了摸,他按捺住小小的惊喜,步伐都轻快了,好像他和李悦挨近了,能做朋友了似的,隔着不近的距离,慢慢归队。他个子矮,被老师排在后面,高个儿全部站前面,都不需要仔细看,就能知道哪个背影是李悦,他的脖子后面雪白雪白,衬得发根末梢那里发青,头发又黑得要命,和别的男生很不一样,走路姿势也有点不一样,有点缓——有点迟疑。

但没有谁笑他,还没到他们出场的时候,前面的男生围绕着他,松散站着,他身边就站着班长,班长站第一个,举牌子。他们说说笑笑,李悦笑与不笑也是两个人,一笑眼睛是弯的,漆黑一条,牙齿雪白,整整齐齐,嘴巴又红红的,还有人搭着他的肩,他就由人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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