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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月亮钻出云层,影子落入湖里,银白的圆盘在水中随着风轻轻地荡,泪水悄无声息地染湿了白鹤庭的肩膀。

与小时候不同,骆从野现在身材又高又大,靠在身上压迫感十足,没过多久白鹤庭便失去了耐心。他又反悔道:“不许哭了。”

可骆从野不仅没听他的,还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白鹤庭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个圆滚滚的东西,用手腕磕了两下他的手臂,说:“给。”

骆从野磨磨蹭蹭地站直了身体。他从白鹤庭手中接过东西,用袖子抹了把脸,随后摊平手心。

“这是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珍珠。”白鹤庭道,“南海产的珍珠。”

骆从野看着手心里的珍珠,洁白无瑕,光泽夺目,圆润光滑,与书上的绘图一模一样。

白鹤庭转头看向在远处喝水的白色骏马,问骆从野:“叫它珍珠,不合理吗?”

骆从野不得不承认:“合理。”又把手举回到白鹤庭面前。

白鹤庭没伸手去拿,只说:“你收着吧。”

骆从野怔住。

他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这样贵重的东西……”

白鹤庭打断道:“别少见多怪。”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

那可太多了。

骆从野望着幽深的湖水想了半天,最后问:“海,是什么样的。”

“海?”白鹤庭皱起眉,朴实地描述,“很大,很蓝,一眼望不到对岸。”

骆从野似懂非懂地眨了眨通红的眼,这听起来和乌尔丹那湖也没什么区别。

白鹤庭又补充:“还有白色的浪。”

骆从野愣愣地重复:“白色的浪?”

他知道海,也知道浪。

书上说,海是蓝色的。

可浪却是白色的吗?

白鹤庭沉吟片刻,他没什么浪漫的想象力,只好草率地给这个话题收了尾:“下次,我带你去看。”

骆从野闷声道:“这是你说的。”

他又不带敬语,白鹤庭简直想再踹他一脚。

好在忍住了。

他瞪着一双桃花眼,斥道:“看来我那一脚还是踹轻了。”

可朦胧的夜柔和了他本该凌厉的视线。

骆从野低头望着他。

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惨死,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绝望的一天。

他应当痛恨那一天。

可是,他的心却不争气,他没有办法纯粹地痛恨那一天。

骆从野将珍珠攥进手心里,蹙眉轻喃道:“你这样……”

“什么?”白鹤庭没听清楚。

骆从野没再说话,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白鹤庭身体一僵,骆从野的嘴唇也贴了上来。他用舌尖轻松地顶开了白鹤庭的牙齿,纵使隔着几层衣物,也感受得到那震如擂鼓的心跳。

白鹤庭轻轻喘了喘,抬手抱住了他的背。

骆从野呼吸更急,将人用力按进怀里,加重了这个吻。

你这样对我……

他在心里说。

我会觉得,你也喜欢我。

寝室房门徐徐合上,白鹤庭从床上坐了起来。

禁足法案刚颁布后没几天,oga叛乱便不可避免地再次爆发。平乱要务虽然还是落在白鹤庭的头上,白逸却将他本人留在了都城。

他今日在步兵大营处理了一整天军务,临近日落才打道回府,简单吃了一点晚餐便早早地沐浴就寝。

但他还有一件要事未办。

邱沉站在议事厅中,见白鹤庭睡袍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袍,连忙唤侍从来给壁炉添了些柴火,随后,向他呈上了两份调查报告。

白鹤庭拿起第一份报告看了看。

邱沉办事妥当,依照他的要求,事无巨细地罗列出了立国后与教会相关的重要事件,写了厚厚一叠纸。

他把这叠纸放下,又拿起了第二份。

“这是……”即使已经被剥夺了爵位与军衔,邱沉依旧不愿僭越地直呼那人名讳,“那位被审判的细节。”

这一份只有一页纸。

白鹤庭快速过了一遍内容,讶异道:“只有这些?”

邱沉道:“这是我在皇家图书馆里誊抄的,被记载下来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一字不差。”

白鹤庭不再说话,仔细上面的文字。

记录中说,裴铭不仅在乌尔丹组建私兵,还与希摩王室共谋,企图以武力手段颠覆达玛森的政权。他与希摩人往来的信件被人截获,这才让计划彻底败露。但抄写官竟未留下这些密信中的具体内容,法庭审判的过程也只有寥寥几笔。

白鹤庭越看越觉得奇怪:“这种诛全家的死罪,他就这么轻易地认了罪?”

邱沉道:“我找到了几位旁观过那场审判的普通市民,这记录符合事实。”

文字不多,白鹤庭很快看完了全部内容,这才从桌上拿起第一份报告逐页查看。

邱沉在一旁静候,只见白鹤庭的神情忽的严肃起来,他拿起裴铭案记录,将两份报告比对着看了几遍。

“教会第一次公开兜售赎罪券,刚好是在裴铭被处决之后?”白鹤庭问。

这一点邱沉也注意到了。

可是,即使位高如裴铭,也无权干预教会法的修订。

“是的,但这两者……”他迟疑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赎罪券是民间的叫法,实际上是一张通过“捐赠善款”而获得的大赦凭证。西里教的信徒认为,只要得到了教宗的大赦,死后便无需在炼狱中承受罪孽带来的责罚。裴铭刚被处决后不久,购买赎罪券便成为了被宗教裁判所认可的补赎手段。

考虑到时间上的巧合,白鹤庭不禁联想到了郑云尚当年的遭遇。

他将两份报告收起来,又问:“那传言的具体内容,查清楚了没有?”

他说的是乌尔丹关于裴焱的传闻。

“乌尔丹人一直坚信那小孩没有死。”邱沉道,“据说,那小孩现在真的出现了,还成为了乌尔丹叛军的统帅。”

“统帅?”白鹤庭更困惑了,“他们是这么说的?”

“对。”邱沉肯定道。

白鹤庭抿住唇安静了一会儿。

先不提这年轻人有没有能力带着一群乌尔丹人起义,回府后的这一个月里,骆从野与他几乎形影不离,每晚都会尽职尽责地守到他入睡再离开。

今夜也不例外。

除非骆从野有分身之术……又或者,乌尔丹的传言,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谎言,只为煽动人心。

白鹤庭冷不丁地问:“他每晚从我寝室离开之后,有去见过其他什么人吗?”

“他?谁?”

这话题对邱沉而言有些跳跃,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白鹤庭在问什么。

“没有吧。”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尴尬,“他怎么敢……”

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白鹤庭不愿再聊这个话题,只冲他摆了下手:“行了,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邱沉立刻闭上了嘴,片刻后才试探着开了口:“将军。”

白鹤庭丢给他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乌尔丹人之所以坚信那小孩还活着,是因为,当年有人看到他被一个少年带走了。”

木柴在壁炉中噼里啪啦地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白鹤庭血色渐失的容颜。

他罕见地在谈话时走了神,邱沉把桌上的报告拿起来,边整理边说:“您今日忙了一天,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安排人——”

“什么样的少年?”白鹤庭终于回了魂,“怎么看到的?”

邱沉道:“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白鹤庭在扶手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而后低声道:“去查这传言的源头,把说这话的人给我带回来。”又嘱咐了一遍,“谨慎一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

邱沉整理好那两份报告,正准备告退,白鹤庭又突然站了起来。

“给我备马,我要去一趟王宫。”

他的嗓音异常疲惫,听着没什么力气,邱沉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他疑惑道:“现在?”

“对。”白鹤庭一刻都未耽误,抬腿就往门外走,“我自己去。”

“什么样的少年?往什么地方去了?”

邵一霄把空酒杯还给侍从,在空旷的地牢里慢悠悠地溜达了几步,最后停在了地牢正中央的铁椅前。

“咱们已经耗了一个多月了。”他俯下一点身子,眯起眼看着椅子上的alpha,轻声道,“我千里迢迢把你们从那蛮荒之地带回来,现在就剩下你一个,如果连你也辜负了我,我会很难过的。”

那人奄奄一息地晃了晃脑袋。

椅面上的数百根铁钉牢牢扎入了他的身体,漫长的疼痛与失血早已让他神志不清。

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久了。

“真不中用。”邵一霄遗憾地叹息一声,“我为你贴心选出的这个,已经是最温和的了。”

他的视线扫过墙边琳琅满目的刑具,正琢磨给他换个什么,身后的侍从忽然齐齐跪了地,异口同声道:“将军。”

邵城很少亲自来地牢,邵一霄立刻低下头,唤了一声“父亲”。

地面被血染得斑驳,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邵城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把这里搞得这么脏兮兮的吗?”

他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站着,看向那只吊着半口气的alpha,问邵一霄:“问出什么没有。”

“软的硬的我都试过了。”邵一霄咬牙切齿道,“这些贱民,不识好歹。”

邵城摇摇头便要往出走,邵一霄急忙喊住了他:“父亲。”

“说。”

邵一霄犹豫了几秒,不太自信地问:“那小孩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二十岁吧?”

“是。”邵城问,“怎么?”

邵一霄道:“我遇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讲话不要绕弯子。”

邵城神色微愠,邵一霄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上次我和殿下聊起裴……”

他话说一半,又想起父亲不喜欢听到那人的名字,及时改了口:“聊起那罪人的时候,有个alpha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依旧能回忆起那龙舌兰酒信息素的味道。

等级不低,当时让他极度不爽。

“他的信息素很明显是失控了,看模样,也就二十岁来岁。”

邵城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段话,问他:“你觉得奇怪,但是没把人抓起来?”

“我抓不了。”邵一霄耸了下肩膀,“那人是白鹤庭的贴身侍卫。”

邵城一怔,神情忽然认真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我派出去的探子说,那alpha正是五六岁的年纪进了白鹤庭的府邸。”这事邵一霄已经暗查了一个月,“可白鹤庭……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他怎么可能……”

他再度陷入纠结:“但我分明从那alpha的信息素里感受到了杀意。”

邵城沉静下来,从侍从手捧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酒,润了润嗓。

他还记得当年的一件怪事。

被派去执行灭口任务的那些alpha,其中一个被人干净利落地割了喉。天亮后,有人在距火场几十米远的暗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是一个受过训练的alpha士兵,一个六岁的小孩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也不尽然。

毕竟,有的人在十三岁时就能孤身潜入敌营,切断一个alpha将领的喉咙。

邵城的面色恢复了轻松:“人会说谎,但信息素不会。你若感到了杀意,那他必然对你起了杀心。”他把酒杯放回托盘,伸手捏了一把邵一霄硬实的肩膀,含笑道,“儿子,当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就要相信直觉。”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白逸倚在雕花御床上,语气里隐隐能听出一点不满。他怀里的oga不着寸缕,在闪动的烛光中白得刺眼。

白鹤庭立刻垂下了眼。

白逸把那oga支走,起身让侍从为他穿上一件睡袍,又重新在御床边上坐下。

“说吧,什么事。”

“陛下。”白鹤庭依旧低垂着眼帘,语气恭敬,且谨慎,“我在查教会腐败一事时,发现了一点异常。”

白逸有些困倦地点了点头:“讲。”

“教皇与邵将军,他们二人,”白鹤庭神情严峻,字斟句酌道,“有过于密切的往来。”

白逸没有说话,半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挥了下手,冲服侍他的几名贴身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光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鹤庭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脸。

“你大晚上跑到我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白逸道,“你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他话音温和,白鹤庭的脊背却涌起了一股凉意。

他的回应给白鹤庭一种感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白鹤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还查了裴铭的旧案。”

白逸又安静了一会儿。

“查这个做什么。”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当年,裴铭手下有两位得力副手,其中一位在事发时被斩了首,另一位,也就是当今的骑兵最高统帅——邵城,却安然无恙。乌尔丹人之所以会产生如此激烈的反抗情绪,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裴铭的死和邵城脱不了关系。

白鹤庭抬起眼,鼓起勇气道:“当年,那封被截获的密信,是邵将军呈上来的吗?”

白逸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裴铭是坚定的反教权主义,他刚被处决没多久,教会便开始公开兜售赎罪券。如果那时候邵将军也与教会有私下的密切来往……”白鹤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裴铭与希摩勾结之事,有没有可能……”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吐出了剩下的四个字,“另有隐情。”

白逸缓缓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帮自己打过天下的功臣?”

白鹤庭低头屈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却也没反驳。

“鹤庭。”头顶传来的声音威严,却不含喜怒,“你觉得,裴铭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个答案重要吗?”

白鹤庭没有立刻回话。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坚定地认为这个答案是重要的。

当年他不够谨慎,带走裴焱时留下了太多痕迹,禁不起细致的追查。但是,倘若裴铭真是遭人陷害,或许裴焱的身份可以借此洗白,或许,白逸会念在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较他年少时干出的那些荒唐事。

但白逸的反应明确地告诉了他,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他的心头同时浮上了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

白逸早已知晓答案。

“乌尔丹的反叛力量现在是必须扫清的障碍,你的关注点完全错了。”白逸道,“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白鹤庭仍旧低着头,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曾帮助过我和我的母亲。”他冷静地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

烛光跳跃,身前人的影子却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alpha低沉浑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聪明,忠诚,知恩图报。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他看起来并未起疑,白鹤庭暗自松了一口气。

“裴铭和我,”白逸的语气不像刚才那般冷肃,相反,竟带了几分追忆往昔的温情,“还有你的母亲,我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

白鹤庭愕然抬头,眼睛也瞬间瞪大了。

白逸低头看着那张同骆晚吟一样漂亮的脸。

他从未向白鹤庭解释过带他回来的原因,白鹤庭也从未主动打探过。

“你怕我吗?”他轻声问。

白鹤庭仍愣着,白逸伸出手,覆上他紧绷的肩膀,安抚道:“你没有必要怕我。”

顿了顿又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乌尔丹赏给邵城的长子?”

白鹤庭的脑袋里只剩一片混沌。

“因为他在秋猎中表现出众。”他机械地回答。

白逸笑了笑,收起扶着他肩膀的手,站直了身体。

“这个国家,没有外患,却有内忧。嘉树不是一块治国的料,我很清楚。但我会为他扫清障碍。叛军,是障碍。失控的权力,也是障碍。”他的语气很有耐心,说完,再次问了一遍,“现在,你明白了吗?”

白鹤庭努力扯回了思绪。

此刻他可以确定,白逸确实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宫廷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暗潮涌动,更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

白逸叹了口气,低声道:“没有任何一个国王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戴上王冠的模样,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

白鹤庭忙道:“陛下会长命百岁。”

“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外人说说就得了。”白逸摆摆手,回身往床边走,“我老了。这些年身体的变化,我体会得出来。”

他往床上一坐,倚靠着床头,将话继续说完:“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你要全心全意地辅佐他。”

“我必竭尽全力——”

“你要不惜一切代价。”白逸打断了他,“守住我为你们打下来的天下。”

“我一定……”

白鹤庭的话音愈来愈低,最后,缓缓闭上了嘴。

他似乎从白逸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但是,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太过敏感——

“我就说你特别聪明。”白逸的脸上扬起满意之色。

聪明,忠诚,知恩图报。

这是他最欣赏白鹤庭的地方。

白鹤庭的神情却如遭雷击。

“因为到那时候,他就是……”白逸放缓语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

白鹤庭认为,眼泪是没有意义的。

与寻常家庭中的母亲不同,骆晚吟不会对儿子的眼泪做出任何反应。白鹤庭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哭泣这个行为只会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让他更渴更饿,不会获得一丁点的好处。

于是,与寻常家庭中的小孩不同,白鹤庭平日里不哭也不闹,性格冷淡,不喜言谈。在外人眼里,这小孩总挂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脾性非常古怪。

在白鹤庭的记忆里,他上一次落泪要追溯到五岁那年,落泪的缘由,是一只名叫“面包”的小鸟。

“面包”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他与面包短暂的缘分始于一条臭气熏天的脏乱小巷,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墙脚,看样子,像是死了。

白鹤庭向它走近,在墙边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腹部的软毛。

那鸟竟挣扎着扇动了两下翅膀。

白鹤庭把它带回了家。他给它喂了一点水,又把昨晚吃了一半的黑面包拿出来,分了点面包屑给它。

它没有吃。

白鹤庭也没强迫它。

接着,这个没有名字的五岁小孩为这只半死不活的小鸟取了一个名字。

他的词汇量有限,搜空了脑瓜,在自己的认知中找了一个美好的词汇。

白鹤庭叫它:“面包。”

这个名字和它的长相很不相符。它通体灰色,个头瘦小,羽毛还沾上了肮脏的湿泥。

既不好看,也不好吃,毫无价值,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它的体温却比人类更高。

将它捧在手中的时候,白鹤庭的手心暖烘烘的。

胸口也一同变得暖烘烘的。

面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喝了三天水,但它没能挺过第四天清晨。

那一天,当白鹤庭睁开眼的时候,面包的身体已经冷透了。

骆晚吟这些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已经很久没有冲白鹤庭发过脾气,只把他当作一团看不见的空气,或者是一个幽灵。

但这天早晨,骆晚吟居然同他说了话。

“以后,不要给这些东西取名字。”他难得用了正常的语气,平和到令白鹤庭感到不适,“这样,等它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白鹤庭本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蓦地安静下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骆晚吟看。

从他母亲这张漂亮的嘴巴里,他听到过许多恶毒的诅咒。他诅咒他的出生,诅咒他的健康,诅咒他早日死去,偶尔也诅咒他那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难听的话,能够轻易地将这些诅咒当作一阵耳旁风。但此时,他小小的心脏却被一句平淡的嘱咐撕裂了。

一年后,也是希摩分裂战争开始后的第四年,混乱街巷中游荡着数不清的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陌生面孔。像许多无人庇护的倒霉oga一样,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骆晚吟被某个失控的alpha杀死了。

房间里杂乱不堪。

白鹤庭觉得,骆晚吟一定是挣扎过了,但他的挣扎大约只激起了对方的施虐欲,迎来了更悲惨的结局。

这一刻,白鹤庭认同了骆晚吟的说法。

也许正是因为他从未对骆晚吟有过正式的称呼,他没有觉得很难过。眼前这具被开肠破肚的赤裸尸体令他作呕,给他带来的悲痛甚至还不如那只冰冷又僵硬的小鸟。

又过了五年,白鹤庭被一队皇家骑兵带回都城,他们将他领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这是白逸加冕后的第四年,年轻的国王神采飞扬,视线来回打量着十一岁少年稚嫩却精致的脸,问他:“你叫阿野?”

贫民窟里的人确实是这样称呼白鹤庭的。

但他撒了个谎。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没有家,他们就这么叫了。”

他在一国之王面前依然不卑不亢,神情淡漠。和白逸之前得到的情报一样,是个性格乖僻,但胆量过人的小孩。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白逸开门见山地说。

白鹤庭呆了一会儿。

接着,他脸上的平静渐渐碎裂,瞳孔晃动,神色迷茫,震惊中夹带着一丝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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