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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叫我周医生”

 

椅面上的数百根铁钉牢牢扎入了他的身体,漫长的疼痛与失血早已让他神志不清。

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久了。

“真不中用。”邵一霄遗憾地叹息一声,“我为你贴心选出的这个,已经是最温和的了。”

他的视线扫过墙边琳琅满目的刑具,正琢磨给他换个什么,身后的侍从忽然齐齐跪了地,异口同声道:“将军。”

邵城很少亲自来地牢,邵一霄立刻低下头,唤了一声“父亲”。

地面被血染得斑驳,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邵城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把这里搞得这么脏兮兮的吗?”

他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站着,看向那只吊着半口气的alpha,问邵一霄:“问出什么没有。”

“软的硬的我都试过了。”邵一霄咬牙切齿道,“这些贱民,不识好歹。”

邵城摇摇头便要往出走,邵一霄急忙喊住了他:“父亲。”

“说。”

邵一霄犹豫了几秒,不太自信地问:“那小孩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二十岁吧?”

“是。”邵城问,“怎么?”

邵一霄道:“我遇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讲话不要绕弯子。”

邵城神色微愠,邵一霄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上次我和殿下聊起裴……”

他话说一半,又想起父亲不喜欢听到那人的名字,及时改了口:“聊起那罪人的时候,有个alpha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依旧能回忆起那龙舌兰酒信息素的味道。

等级不低,当时让他极度不爽。

“他的信息素很明显是失控了,看模样,也就二十岁来岁。”

邵城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段话,问他:“你觉得奇怪,但是没把人抓起来?”

“我抓不了。”邵一霄耸了下肩膀,“那人是白鹤庭的贴身侍卫。”

邵城一怔,神情忽然认真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我派出去的探子说,那alpha正是五六岁的年纪进了白鹤庭的府邸。”这事邵一霄已经暗查了一个月,“可白鹤庭……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他怎么可能……”

他再度陷入纠结:“但我分明从那alpha的信息素里感受到了杀意。”

邵城沉静下来,从侍从手捧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酒,润了润嗓。

他还记得当年的一件怪事。

被派去执行灭口任务的那些alpha,其中一个被人干净利落地割了喉。天亮后,有人在距火场几十米远的暗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是一个受过训练的alpha士兵,一个六岁的小孩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也不尽然。

毕竟,有的人在十三岁时就能孤身潜入敌营,切断一个alpha将领的喉咙。

邵城的面色恢复了轻松:“人会说谎,但信息素不会。你若感到了杀意,那他必然对你起了杀心。”他把酒杯放回托盘,伸手捏了一把邵一霄硬实的肩膀,含笑道,“儿子,当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就要相信直觉。”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白逸倚在雕花御床上,语气里隐隐能听出一点不满。他怀里的oga不着寸缕,在闪动的烛光中白得刺眼。

白鹤庭立刻垂下了眼。

白逸把那oga支走,起身让侍从为他穿上一件睡袍,又重新在御床边上坐下。

“说吧,什么事。”

“陛下。”白鹤庭依旧低垂着眼帘,语气恭敬,且谨慎,“我在查教会腐败一事时,发现了一点异常。”

白逸有些困倦地点了点头:“讲。”

“教皇与邵将军,他们二人,”白鹤庭神情严峻,字斟句酌道,“有过于密切的往来。”

白逸没有说话,半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挥了下手,冲服侍他的几名贴身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光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鹤庭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脸。

“你大晚上跑到我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白逸道,“你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他话音温和,白鹤庭的脊背却涌起了一股凉意。

他的回应给白鹤庭一种感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白鹤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还查了裴铭的旧案。”

白逸又安静了一会儿。

“查这个做什么。”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当年,裴铭手下有两位得力副手,其中一位在事发时被斩了首,另一位,也就是当今的骑兵最高统帅——邵城,却安然无恙。乌尔丹人之所以会产生如此激烈的反抗情绪,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裴铭的死和邵城脱不了关系。

白鹤庭抬起眼,鼓起勇气道:“当年,那封被截获的密信,是邵将军呈上来的吗?”

白逸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裴铭是坚定的反教权主义,他刚被处决没多久,教会便开始公开兜售赎罪券。如果那时候邵将军也与教会有私下的密切来往……”白鹤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裴铭与希摩勾结之事,有没有可能……”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吐出了剩下的四个字,“另有隐情。”

白逸缓缓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帮自己打过天下的功臣?”

白鹤庭低头屈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却也没反驳。

“鹤庭。”头顶传来的声音威严,却不含喜怒,“你觉得,裴铭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个答案重要吗?”

白鹤庭没有立刻回话。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坚定地认为这个答案是重要的。

当年他不够谨慎,带走裴焱时留下了太多痕迹,禁不起细致的追查。但是,倘若裴铭真是遭人陷害,或许裴焱的身份可以借此洗白,或许,白逸会念在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较他年少时干出的那些荒唐事。

但白逸的反应明确地告诉了他,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他的心头同时浮上了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

白逸早已知晓答案。

“乌尔丹的反叛力量现在是必须扫清的障碍,你的关注点完全错了。”白逸道,“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白鹤庭仍旧低着头,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曾帮助过我和我的母亲。”他冷静地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

烛光跳跃,身前人的影子却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alpha低沉浑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聪明,忠诚,知恩图报。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他看起来并未起疑,白鹤庭暗自松了一口气。

“裴铭和我,”白逸的语气不像刚才那般冷肃,相反,竟带了几分追忆往昔的温情,“还有你的母亲,我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

白鹤庭愕然抬头,眼睛也瞬间瞪大了。

白逸低头看着那张同骆晚吟一样漂亮的脸。

他从未向白鹤庭解释过带他回来的原因,白鹤庭也从未主动打探过。

“你怕我吗?”他轻声问。

白鹤庭仍愣着,白逸伸出手,覆上他紧绷的肩膀,安抚道:“你没有必要怕我。”

顿了顿又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乌尔丹赏给邵城的长子?”

白鹤庭的脑袋里只剩一片混沌。

“因为他在秋猎中表现出众。”他机械地回答。

白逸笑了笑,收起扶着他肩膀的手,站直了身体。

“这个国家,没有外患,却有内忧。嘉树不是一块治国的料,我很清楚。但我会为他扫清障碍。叛军,是障碍。失控的权力,也是障碍。”他的语气很有耐心,说完,再次问了一遍,“现在,你明白了吗?”

白鹤庭努力扯回了思绪。

此刻他可以确定,白逸确实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宫廷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暗潮涌动,更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

白逸叹了口气,低声道:“没有任何一个国王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戴上王冠的模样,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

白鹤庭忙道:“陛下会长命百岁。”

“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外人说说就得了。”白逸摆摆手,回身往床边走,“我老了。这些年身体的变化,我体会得出来。”

他往床上一坐,倚靠着床头,将话继续说完:“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你要全心全意地辅佐他。”

“我必竭尽全力——”

“你要不惜一切代价。”白逸打断了他,“守住我为你们打下来的天下。”

“我一定……”

白鹤庭的话音愈来愈低,最后,缓缓闭上了嘴。

他似乎从白逸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但是,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太过敏感——

“我就说你特别聪明。”白逸的脸上扬起满意之色。

聪明,忠诚,知恩图报。

这是他最欣赏白鹤庭的地方。

白鹤庭的神情却如遭雷击。

“因为到那时候,他就是……”白逸放缓语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

白鹤庭认为,眼泪是没有意义的。

与寻常家庭中的母亲不同,骆晚吟不会对儿子的眼泪做出任何反应。白鹤庭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哭泣这个行为只会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让他更渴更饿,不会获得一丁点的好处。

于是,与寻常家庭中的小孩不同,白鹤庭平日里不哭也不闹,性格冷淡,不喜言谈。在外人眼里,这小孩总挂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脾性非常古怪。

在白鹤庭的记忆里,他上一次落泪要追溯到五岁那年,落泪的缘由,是一只名叫“面包”的小鸟。

“面包”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他与面包短暂的缘分始于一条臭气熏天的脏乱小巷,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墙脚,看样子,像是死了。

白鹤庭向它走近,在墙边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腹部的软毛。

那鸟竟挣扎着扇动了两下翅膀。

白鹤庭把它带回了家。他给它喂了一点水,又把昨晚吃了一半的黑面包拿出来,分了点面包屑给它。

它没有吃。

白鹤庭也没强迫它。

接着,这个没有名字的五岁小孩为这只半死不活的小鸟取了一个名字。

他的词汇量有限,搜空了脑瓜,在自己的认知中找了一个美好的词汇。

白鹤庭叫它:“面包。”

这个名字和它的长相很不相符。它通体灰色,个头瘦小,羽毛还沾上了肮脏的湿泥。

既不好看,也不好吃,毫无价值,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它的体温却比人类更高。

将它捧在手中的时候,白鹤庭的手心暖烘烘的。

胸口也一同变得暖烘烘的。

面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喝了三天水,但它没能挺过第四天清晨。

那一天,当白鹤庭睁开眼的时候,面包的身体已经冷透了。

骆晚吟这些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已经很久没有冲白鹤庭发过脾气,只把他当作一团看不见的空气,或者是一个幽灵。

但这天早晨,骆晚吟居然同他说了话。

“以后,不要给这些东西取名字。”他难得用了正常的语气,平和到令白鹤庭感到不适,“这样,等它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白鹤庭本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蓦地安静下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骆晚吟看。

从他母亲这张漂亮的嘴巴里,他听到过许多恶毒的诅咒。他诅咒他的出生,诅咒他的健康,诅咒他早日死去,偶尔也诅咒他那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难听的话,能够轻易地将这些诅咒当作一阵耳旁风。但此时,他小小的心脏却被一句平淡的嘱咐撕裂了。

一年后,也是希摩分裂战争开始后的第四年,混乱街巷中游荡着数不清的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陌生面孔。像许多无人庇护的倒霉oga一样,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骆晚吟被某个失控的alpha杀死了。

房间里杂乱不堪。

白鹤庭觉得,骆晚吟一定是挣扎过了,但他的挣扎大约只激起了对方的施虐欲,迎来了更悲惨的结局。

这一刻,白鹤庭认同了骆晚吟的说法。

也许正是因为他从未对骆晚吟有过正式的称呼,他没有觉得很难过。眼前这具被开肠破肚的赤裸尸体令他作呕,给他带来的悲痛甚至还不如那只冰冷又僵硬的小鸟。

又过了五年,白鹤庭被一队皇家骑兵带回都城,他们将他领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这是白逸加冕后的第四年,年轻的国王神采飞扬,视线来回打量着十一岁少年稚嫩却精致的脸,问他:“你叫阿野?”

贫民窟里的人确实是这样称呼白鹤庭的。

但他撒了个谎。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没有家,他们就这么叫了。”

他在一国之王面前依然不卑不亢,神情淡漠。和白逸之前得到的情报一样,是个性格乖僻,但胆量过人的小孩。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白逸开门见山地说。

白鹤庭呆了一会儿。

接着,他脸上的平静渐渐碎裂,瞳孔晃动,神色迷茫,震惊中夹带着一丝无措。

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听好了。”白逸笑了笑,温声告诉他,“白鹤庭,这是你的名字。”

这个时间家仆们早已就寝,外面没理由如此嘈杂。骆从野停下手里的打磨工作,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朝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给他看傻了。

白鹤庭在众目睽睽中大步前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焦头烂额的邱沉。

将军身份高贵,夜闯仆人楼实在有失体面,邱沉抓住一个同样傻了眼的beta,语速匆忙道:“去把苏先生叫来。”又提高嗓门,冲众人喊,“看什么,都回房间里去。”想了想,又放低声音改了口,“别回去,都出来。”

骆从野没回房间,但也没出去,仍然愣在原地,搞不清楚状况。

今晚他离开时将军明明已经睡了,此时却从头到脚穿得齐整,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回来。

他还未理清思绪,白鹤庭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身体暖烘烘的,尤其是胸口。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白鹤庭从游离中唤醒:“您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白鹤庭茫然地眨了眨眼,发现骆从野正抱着他,与他一同站在一个空间局促、陈设简陋的小房间里。

这房中只有一桌、一凳,和一张窄小的床。

连扇窗户都没有。

“我怎么在这儿?”白鹤庭喃喃地问。

他仍有些恍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脑海里竟全然没有印象。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骆从野长舒一口气。

将军刚才当着一群家仆的面,抱住了自己的alpha护卫。

但,这种头疼事,还是留给苏先生和邱副官吧。

“不是睡了吗?”骆从野歪过头,声音软得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有突发军务?”

他讲话时的气息扫在颈间,又化作一条热流,缓缓淌入心口。白鹤庭松懈了神经,敷衍地“嗯”了声。

他的模样像失了魂似的,骆从野猜测道:“很棘手?”

确实棘手,但白鹤庭岔开了话题:“这是你的房间?”

胸前那颗alpha的年轻心脏忽然乱了节奏。

骆从野难为情地咬住下唇,几秒后才低声回答:“是。”

他的房间比想象中整洁,视线扫过之处皆是一尘不染。白鹤庭推开他,朝唯一的杂乱之处走了过去。

“哎——”骆从野惊呼一声。

可惜为时已晚。

房间就这么两步大,白鹤庭已经从桌上拿起了那把小匕首。

“你做的?”他问。

骆从野惴惴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怎么样?”

白皙的手指徐徐抚过木质刀柄,上面是手工雕刻的火焰纹样。

白鹤庭坦率道:“挺粗糙的。”

骆从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小匕首戳了个窟窿。

白鹤庭把匕首在手中转了两下,又说:“但手感不错。”

说罢,他从桌上拿起皮刀鞘,又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刀鞘装备在了腰带上。

骆从野又“哎”了一声。

“怎么了?”白鹤庭一边系腰带一边看他。

骆从野自己也对这把匕首不够满意,他一直送不出手,但白鹤庭已经把匕首插进了腰间的刀鞘。

他拿得理所应当,甚至都没问问这匕首做来是干什么用的,骆从野只好把千言万语都咽回肚子里,低声说了句:“不怎么。”

白鹤庭的手仍握在刀柄上,他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图案,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不是很想念自己以前的名字。”

骆从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他静了静,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

白鹤庭也安静了下来。

他曾经也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

直到今晚。

“但我不喜欢您的名字。”骆从野小声说。

白鹤庭愣了一下。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他的名字取自一句外国的古诗句,又是由国王所赐,活到现在从没听人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骆从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算了,名字也代表不了什么。”又自言自语似的说,“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这话听起来文绉绉的,白鹤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语调下沉地嫌弃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您不知道?”骆从野有些诧异,“这是一句很有名的台词,出自一部戏剧,不过……”他话音一顿,心虚地说,“我是从一本书里看来的。”

那书,他是在白鹤庭的藏书室里看的。

“戏剧。”白鹤庭不屑地冷嗤一声,“我哪有功夫看那种东西。”

骆从野哽住。

白鹤庭又问:“我送你去读书识字,你就天天看这些?”

这句来自将军的严厉斥责,骆从野只接收到了前半句。

当年他偷偷闯入白鹤庭的藏书室,被抓住后不仅没有受到重罚,还被送去了学校。他一直以为这是管家先生对他的偏爱,从未想过会是白鹤庭的授意。

毕竟,白鹤庭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看我干什么?”白鹤庭敛起眉,“我骂得不对?”

骆从野听话地移开了眼。

他从桌上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拿起笔蘸了些墨水。

白鹤庭莫名其妙道:“这又是做什么?”

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骆从野手下的笔尖。

墨汁在棕色纸张上快速洇开,留下了洒脱利落的黑色线条。

骆从野放下笔,问他:“还丑吗?”

白鹤庭拿起了那张纸。

确实不丑了。

遒劲有力,一气呵成,是幅好字。

“还行吧。”他如此评价。

骆从野呆住。

这三个字他写得比自己的名字还要熟练,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始怀疑将军的审美。

白鹤庭用手指轻触纸面上自己的名字,轻声道:“你说得不对。名字,代表有人在意你。”

不在意你的人,是不会想要给你取一个名字的。

“有人在意你。”骆从野脱口而出。说完,又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改口道,“您。”

白鹤庭心不在焉,没有训斥他的无礼:“你在某些方面和我很像,我救了你,所以你会对我无条件忠诚。”

只是,此刻他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忠诚。

白逸怎么会是那个……

在骆晚吟口中,被千刀万剐似乎都不足以解恨的……

他的父亲。

“但是。”白鹤庭平淡道,“我之所以会救你一命,是因为你的父亲曾经有恩于我。”

骆从野一怔,而后,冷冷地叹了一声。

困惑他多年的谜题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那他还算做了件好事。”他淡淡地说。

“你没有必要这么恨他。”也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白鹤庭继续道,“一个alpha本来就可以标记很多oga,像他那样的身份,有几个私生子没什么奇怪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骆从野静静凝望着他的侧脸,片刻后,向他的方向跨出半步,将人困在了小桌和墙面的狭小空间里。

“但一个oga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他从背后抱住白鹤庭,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朵,动作如交颈的天鹅般缠绵亲昵,语气也一样,“我如果标记了一个oga,死都要和他死在一起。”

这是一句不够直白,但也不够委婉的表白。

白鹤庭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听不明白。

他抬手按住骆从野的后颈腺体,帮这不知死活的alpha纠正了一下措辞:“你如果标记了我,你会死。”

对于一个alpha而言,一个oga触摸他的后颈腺体,这代表了勾引,更代表了挑衅。

骆从野与身前人贴得更紧了。

“放心,我还不想死。”他伸手摸上那条被白鹤庭解开又系上的腰带,那上面正装备着一把他耗时四个月亲手打磨而成的匕首。

白鹤庭的身体纹丝未动,但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alpha那坚硬的、充满力量感的东西正死死地抵在他的身后。

“你在想什么?”他用了警告的语气。

骆从野又向前贴了一点,屈起一条腿卡住他的腿,一板一眼地问:“您在一个alpha的房间里摸他的后脖子,您觉得他应该想什么?”

白鹤庭被他紧紧压在桌沿上,小腹被硌得隐隐作痛。

他喘了喘,沉声呵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腰带连着匕首一起自腰间滑落,窸窸窣窣地摔落在地上。

又被骂了。骆从野叹了口气,礼貌地询问将军的意见:“那,您想要我吗?”

“不想——唔——”

oga勃起的阴茎在手中轻轻跳了跳,骆从野用拇指抹掉顶端冒出的清液,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骗人。”

桌上的烛台被震得一抖。

白鹤庭用双臂撑住桌面,堪堪稳住了重心。

他知道这得寸进尺的混小子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可这只手已经过于熟悉他的身体,能够轻易撩拨起他的欲望。

或者说,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只手的抚摸。

骆从野的前胸紧贴着他弓起的后背,有技巧地帮他抚弄性器,嗓音因控制着气息而微微有些哑:“我的字……都叫您抓皱了。”

白鹤庭齿关紧咬,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溢出几声气音似的闷哼。

他从未在床事中如此克制,这副极力忍耐的模样让骆从野愈发血脉偾张,他粗喘着吻白鹤庭的耳朵,性器隔着衣料往他臀上顶了顶:“没事的……邱副官已经把这栋楼清空了。”

白鹤庭转过头看他。

他的唇角不经意间蹭过了骆从野的下巴,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应该早一点想明白的。

五岁的时候,他也曾以为自己能够帮得上那只小鸟。可事实是,从捡到面包的那一刻起,他与面包的故事就已经进入了离别的倒计时。

而这天真的小孩,对可能发生的危机仍旧一无所知。

是时候把这个暖烘烘的家伙送走了。

他面色绯红,薄唇紧抿,眉眼中却读不出什么情欲,骆从野沸腾的血液在这沉默的注视中降了一点温,也找回了一点理智。

这间房太过简陋,那床的尺寸一人睡都有些勉强,更何况上面只铺了一张材质低劣的粗糙垫子。

不应该是将军过夜的地方。

他抽出手,把被爱液濡湿的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低声道:“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白鹤庭却忽然抬起头,吹灭了那摇摇欲坠的危险烛火。

“哪儿……”他伸长手臂,往回捞骆从野的脖子,“哪儿也不去。”

冷杉信息素很快盈满了局促的空间。

“就在这儿。”

黑暗中,一双柔软的嘴唇轻轻贴上骆从野的下巴,又一点点向上,摸索似的,含住了他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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