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冬日湖畔戏梅趣(一)
她闭上双眼,想像宋仁炽对她微微一笑,00她的脑袋,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记住,不论如何,青莺都是大哥最引以为傲的妹妹。」
宋青莺蹲了下来,随手捡了块看来好使的石子,开始刨起土来。也不知大哥埋得有多深。
日头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烈,宋青莺大汗涔涔,双臂酸软,但当她总算挖出了那坛酒後,即使腰板僵得直不起来、双腿因蹲跪太久而麻木,她也不当一回事,而只是感到十分的欢喜。
紧接着,宋青莺到先后的衣橱,挑了件华美但无刺绣的雪白素衣,自个儿更完衣,又做到梳妆镜前重新给自己疏了一个jg致的发髻,而後感叹道:「大哥,果然我梳头的技术还是不如你啊……」
最後,她替自己化了个净而美的妆,满意地走到窗边望了望,再过两刻钟便是午时,她得赶在官兵来带她上刑场之前,完成一切。
小小的白se瓷杯,放在深se檀木几上,屋廊道中央,炽热的yan光直s下来,洒满院前草坪,绿油油一片,几棵大树的影子打在青绿青绿的画布上,画出了更深的绿,鸟儿啁啾鸣啭,不时几只蝶飞过,点缀着夏意,这大约将会是她一生最後的美景。
宋青莺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那杯nv儿红。
她这一生,用毒酒杀了两个人,而她自己最终却也将葬送在毒酒之下,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但最可笑的是,她将他当作这一生唯一的挚ai,给他毫无保留地真心与信任,而她最後终是信错了人,她输给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实在是太可笑。
她想着想着,眼角一滴泪终於还是挂不住了,伴着终於溃堤的情绪,无数颗泪珠子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滑下,一生要强的她,除了婴孩时期与幼年期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了。
她尽情的大哭了一场。
「哐啷」一声,酒尽,白se的瓷杯从她手中脱落,宋青莺,这个前无古人,後也不会有来者的生命最坎坷的公主,跟着这白瓷杯一起,那样轻易的,就碎了。
李林一直等到官兵搜刮完他家的财务并整队渐行渐远後才奋力推开把他闷到快窒息的床板,并带着李yan从中爬了出来。
他牵着弟弟推开了门踏进院中,浓浓的血腥味抢先窜入他的鼻腔,随後,他的父母、郑伯、以及府中众人惨si於刀剑下的身影映入眼帘。低头,他和李yan正立於血泊之中。
李yan立马放声大哭,不过五岁上下的孩子就这麽被哥哥连拖带拉的逃离现场。要是被人发现他们没si定会惹来杀身之祸,李林连忙让年幼的弟弟赶紧闭嘴。
他感到茫然无助,如今双亲皆身赴h泉,他没谁可依赖,只想起在父亲的遗t身旁,有一行以血书成的字:「找白丞相」。
李林於是在夜幕逐渐低垂时,终於带着李yan找到了丞相府。
白翰德是在第二天要出府上朝时才看见李林和李yan的,而李林一看见白翰德脸上欣喜的神情,就晓得他们找对人了。
两兄弟被白翰德吩咐人隐密的带进了丞相府,并先给他们些食物、漱洗等等,等白翰德上朝回来,再行处置。
李林觉得,父亲的这个朋友真是够意思,他竟然要收弟弟为养子,不过白翰德告诉他们,一次收两个养子实在太醒目,而李林年纪也可以照顾自己了,他想,不如自己去从军吧。
从军固然好,有得吃又有得住,而李林的身手也是确实不错的,他从小就ai打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从军就没机会为父母亲报仇了。
李林向白翰德提出他的想法,道:「丞相大人,我想在京城从军。」他其实是想成为御林军的,燕国的御林军是直接听命於燕王的,而只要成为御林军统领,就有与燕王单独相处的机会。
白翰德沉y了片刻,道:「林儿志向远大,叔叔可以理解,你一定要成为让你父亲骄傲的男人。从军好啊!能为国家效力,让叔叔想想,帮你寻个机会。」白翰德真的是忠心过头的忠臣,而他也从来没怀疑过李林从军的动机。
李林也不想让白翰德为难,他一心想着报仇的事是不会让白翰德看穿的。
他在姓氏「李」上加上一撇,化名「季林」,以便日後的生活,而李yan则是白翰德亲自为其更名为「白玉yan」。
季林先进了守城的军队,并在一次刻意制造的「意外」当中,在燕王面前大展身手,遂被调入御林军,实可谓顺利得不得了。
而他是一直等到李yan年够大了才去与其相认,并吐露李氏当年的冤案及报仇雪恨之心。季林恰如一头猛虎,蛰伏於王室身边随时将燕国王室屠杀殆尽。
然而此时,白玉yan却坐在华丽尊贵的龙椅上,想着如何才能救出仇人。
季林当真无力也无奈,心中着实是愤恨难平。
「yan儿,巳时已七刻,离行刑之时仅剩一刻钟的时间,你不赶紧准备着,究竟还在等什麽?」季林双手在x前交叉,依旧是一身黑衣的站在龙案前,不耐地问道。这已是他在一个时辰当中问的第七次了。
白玉yan以食指轻敲桌案,规律的声儿在富丽堂皇的偌大殿宇中变得格外清晰。
他慢悠悠地回道:「兄长别急,再等等。」他一手托腮支着下颔,另一手继续规律的敲着桌案,眼神莫测高深的望着他的兄长。
不过半刻光景,便见一个看着老实憨厚的男人急匆匆进了殿,跪下行礼道:「微臣张兆叩见王上、参见季统领。」
白玉yan也站起身来,急着道:「赶紧起来吧!先说怎麽样了?」
张兆道:「回王上的话,刑场围观的百姓们得知将被处以绞刑的是前朝公主,都忿忿不平纷纷表示、表示……」
「表示什麽?」季林皱着眉头问道。
张兆抿唇不语,神se复杂。
「说啊!」白玉yan愈加着急,身子向前倾了一倾。
张兆像是下定了什麽重大的决心才开口,一口气也没换地道:「百姓纷纷表示,白丞相养子狼子野心,谋权篡位,君臣道义尽失,竟然还要侮辱前朝公主,实在是丧尽天良、心肠歹毒。」说完紧闭着双眼,做出害怕责罚貌。
季林听完,脸se难看极了,一语不发。
但白玉yan的唇角却g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道:「兄长,您觉得该当如何?」
季林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y寒地道:「这些自是你的计画,又何必问我?」随後瞥了眼一旁的张兆,道:「张参谋也别装了,这些言论就是你去煽风点火的吧。」
白玉yan状似诚恳地道:「兄长何必这样想?」
季林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待怎得?」
「我要先封她为孝安公主,然後立她为后,以平民心。」白玉yan淡定地道。
「都随你吧!」季林没再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白玉yan将手背到背後,一边赞道:「小张,g得好!」
张兆拱手笑道:「承王上赞美了!」
「行了,你我之间不必拘束。走吧!陪我去看看青莺。」说着,白玉yan便径直往先后的寝殿去了。
「青莺!!」白玉yan到了宋青莺所在的院中,只见她身子倒在地上,一身雪白华服,发髻疏得jg致,妆容在午时高照的yanyan下却更显素雅,只嘴角一丝红yan淌在白se的衣袖上,看着那样yan美。
「青莺!你怎麽了?!」白玉yan一步做三步奔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轻柔的放进怀里,途中将那个已经碎了的白se瓷杯几乎碾成粉末。
「白玉……yan,今生的债……来世……我定让你…还…清……」宋青莺像是刻意撑着,等着将这句话告诉他一般,说完头一偏,便瘫倒在白玉yan怀里。
「愣着g什麽?还不请太医!!」白玉yan冲身後一排排站着不敢动仆从吼道。
「太医来了,王上,太医来了。」张兆喘着气道。看来他一见宋青莺倒地就不再逗留,才能这麽即时将太医带到。
白玉yan对正待行礼扣见的太医道:「免礼,您快来给她看看,务必救活她!否则太医院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遵命!」这是个年轻的太医,张兆特地请的他,因为跑得b较快。
太医就地蹲下,隔着丝帕与宋青莺诊脉,皱了皱眉道:「王上,这位姑娘是……」
「什麽这位姑娘!她现乃是本王亲封的孝安公主,该当称公主殿下。」白玉yan有些恼怒地道。
太医拱了拱手,再次道:「王上,公主殿下是服毒自尽,且此毒发甚快,现已蔓至五脏六腑,好在剂量不足,尚未伤及x命。臣请替公主殿下施针,以暂缓毒x继续伤身。」
白玉yan闻言,一把将宋青莺抱起,进了屋去,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血se尽失的面庞,好一会儿,他道:「施针吧。」
太医於是上前,开始施针,白玉yan的双眼,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他真心ai着,却也狠心骗过的nv人。
张兆上前,询问道:「王上,请让微臣将您先前拟好的圣旨昭告天下吧!」
「去吧。」白玉yan摆了摆手,知道张兆这麽做是为了让天下人晓得,宋青莺的身份不再是什麽前朝罪人,而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公主、未来的皇后娘娘,便不再有人敢轻蔑於她,尤其是季林统领的那些御林军。
白玉yan就这麽看着宋青莺出神,直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叩见他,他也不曾回神,太医们的身影在他与她之间晃啊晃,他也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看。
季林告诉他,当时他以白玉yan的名义与宋蔚明做了交易,并自作主张,送宋仁炽归西,所以宋青莺现在心中的恨,全冲着白玉yan来,不除之,将是一大隐患。
可是白玉yan怎麽舍得呢?
他最近总是不时想起,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得到她的心的情形。
当时,戏曲文化在燕国民间蔚为风行,每每从府中到墨香堂的路上,甚至是在墨香堂听学时,都偶尔隐隐会听见唱戏的声音袅袅飘进学堂,与先生无聊的讲学声混杂在一起。
白玉yan知道,宋青莺她很想去看一场真正的戏。
但戏曲虽在民间流传,却还未传入g0ng中,宋青莺平时只能读读静姝替她去民间「偷渡」来的话本子,再将大意写在信上,与远在边疆的姜倾枫分享,算是以聊她的向往之心了。
别问静姝那些话本子究竟是哪儿来的,自然是白玉yan帮的她。
今日,宋青莺又在先生讲述诗经的课堂上打盹儿,她经常打盹儿,反正回头宋仁炽都会用更加有趣的方式替她补功课,所以她没必要强迫自己的耳膜忍耐先生的无趣音调整整一个上午。
白玉yan无奈的叹了口气,感叹怎麽自己就无缘上到太子殿下的有趣课程,非得听先生在这儿诵经。
「好了,现在有一刻钟的时间让各位小憩,记得在一刻钟後所有人都要回来坐好。」先生一手捧着诗经,一手捋着他雪白的胡须,一字一顿又缓又慢道。
在先生讲完了最後一个字後,公主皇子们及各王公贵族的子弟们都不约而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叹了大大一口气。
白玉yan鼓起勇气,转身朝坐在他後头的宋青莺道:「公主殿下,你想看戏吗?」他故意转了个潇洒的身,手肘撑着宋青莺的木几,一边问,唇角一边绽出了神秘的坏笑。这一连串的动作话语,他自个儿在家练了好久。
「怎麽啦?难不成白公子想把戏班子唤来学堂搬戏吗?」宋青莺睁大眼睛,故作惊讶道。
「才不是。公主殿下之前不是一直嚷着要看戏吗?我都探过了,今天正上演最近正红的《连莲传》。」他突然压低嗓音,把嘴靠近她的耳朵,道:「我都探好溜出去的路了,公主殿下要不要一起?」
他的气息喷在宋青莺的耳边和脸颊上,宋青莺的脸颊近在咫尺,让她的双颊不自觉染上的两团红晕变得格外娇美。
白玉yan的心跳跟着不自觉加速了。
宋青莺睁大眼睛,这次是真的很惊讶道:「不成吧白公子!先生都一把年纪了,等会儿发现我们偷溜,得活活气si!」她虽保持着压低的嗓音,但却难掩兴奋。
白玉yan趁势怂恿道:「就这一刻钟,公主再不赶紧决定我们会来不及开溜的。」
接着宋青莺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下定决心,道:「好,我们走吧!就这一次!」
白玉yan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成功了。
於是两人就偷偷00走到了墨香堂围墙边,白玉yan熟门熟路的爬上一阶种满小白花的花圃,扶了宋青莺一把,两人顺利爬上围墙。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宋青莺担忧道:「回头大哥要训我该当如何?」
白玉yan跳下围墙,到了长街上,满不在乎拍拍他月白se的衣摆,道:「嗯……你就都推给我吧!我担着呢!」其实一个丞相的养子担着过错怎麽会好过一个嫡公主担着过错呢?而且宋仁炽估计舍不得拿他妹妹怎麽样的,但前提是这事别传进燕王耳中。
「欸,少爷,您总算来了,我等得可苦了!」白玉yan的随从早等在那儿,看来他们早串通好了。
「你有什麽苦。」白玉yan说着,头也没回。小张是一个年纪b他们稍大的少年,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通常只听白玉yan的话。
白玉yan伸出手,递到宋青莺面前,微笑道:「下来吧!」
宋青莺红着脸,她看起来真的很紧张,当然白玉yan知道,他自己的紧张绝对不止於此。
从墨香堂後巷转出去就是热闹的长街,墨香堂建在g0ng外才好让g0ng外的王公贵族们方便送自己的孩子上学。
一转出後巷,热闹景象映入眼帘,车如流水马如龙,人人摩肩接踵,偶尔一两辆马车经过,还得车夫一边喊着,人们一边赶往两旁,才有办法通过。
长街两边开满了店家,有卖布的,卖酒r0u饭菜的,有茶楼面馆,成衣坊,有卖首饰的,卖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卖小蜜饯儿零嘴的,卖灯的,卖家具的,应有尽有。
当然,这条街上最少不了的,非剧院莫属。
白玉yan拉着宋青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手汗涔涔的白皙小neng手,虽然他根本ga0不清楚究竟那是谁的汗。
在宋青莺眼花撩乱的四处张望时,白玉yan带着她挤过人cha0到了剧院门前。
只见招牌上亮晃晃的挥洒了「畅音楼」三字,他们踏上整齐的石砖,走进豪华的剧院兼乐坊。
白玉yan在宋青莺身旁落座,不时偷偷看她,看她那娇俏的侧颜,惹得他不禁失了神,忍不住怀疑自己今天到底是来看戏还是来看人的。
这是一部让人心中发酸的戏,在戏将完时,白玉yan鼓起勇气拉住宋青莺的手,用他一贯炽热的眼神望着她,但却收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很认真的问道:「公主殿下,」他顿了一顿,眼神飘向戏台又飘回她的眼,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然後再次鼓起勇气,向她道:「其实……我不知道从什麽时後开始,经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眼里心里,都是你的身影。我敢向你保证,我对你的情意b柳映霄更加坚定。不管你是否要接受我的情意,我都断不会像他一样,放弃连莲。」他一口气把这些话全部说完,中间连气都没换一次,然後露出终於说出口的如释重负的表情,紧接着又紧张兮兮抬头望着她。
白玉yan说完这些像极了宣誓,而且想了很久并早就背好的话後,看见宋青莺的脸烧成了红炭,他不禁感叹,她这麽喜怒形於se,以後一定很容易受骗,他要好好保护她。
宋青莺低垂着眼,嘴里有些瞋的吐出了一句:「玉yan哥哥,你坏si了……」然後口嫌t正直的把自己送入他伸出的臂弯,白玉yan的心跳砰砰跳得b平常更快,心中的喜悦也是自双眸满溢不止。
作者广播:这星期迟到了,非常抱歉,拿字数来弥补,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距离封后大典结束已有数月,可是宋青莺依旧昏迷不醒。
季林说,他找了人来代替她。
「这怎麽行?」白玉yan当时生气的驳斥。
「只有她才有资格做我的王后,其他人想都别想。」
季林只是表示,他认为宋青莺现对白玉yan肯定恨之入骨,还是昏迷不醒的好,以免惹出祸端,他找了替至今未醒的白丞相承担相位的文安容之nv文苑倪,封其为贵妃,代替宋青莺行封后大典,一方面解决了封后大典没后出席的问题,一方面还能拉拢权臣,一举两得。
白玉yan最终皱着眉头接受了。
说到这个文苑倪,是长得挺标志,要说娇俏可人也是有那麽几分,但在白玉yan心里,不论什麽nv人都是没法儿拿来与宋青莺相b的。
他现在只希望宋青莺能赶紧醒来,他一定会还她一个像样的婚礼。
可是都过了几个月了。
白玉yan坐在榻边,痴痴望着榻上宋青莺沉睡着的苍白容颜。
「你何时才愿意醒来?」白玉yan喃喃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如莺啼般悦耳的声音。白玉yan很想再听一次。
宋青莺昏迷数月以来,他没有一日好过,成日沉浸在歉疚之中,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憔悴了。
季林曾经劝过他,别再为了宋青莺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是一国之君,就有一国之君应担起的责任。他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nv人。
可白玉yan听不进去。
他每日只是重复着做着例行公事,傀儡一般的上朝、改奏疏、用膳、就寝,还有就是到宋青莺的榻边,跟她说说话,说他有多麽後悔骗了她,有多麽遗憾没能阻止他兄长谋害太子,说,他有多麽ai她,多麽希望她赶紧醒过来。
其实白玉yan不敢奢求宋青莺会原谅他。他每日都煎熬的活着,一方面盼着宋青莺转醒,一方面又很害怕,害怕她醒来,她恨自己。白玉yan只要一想到这,就夜不能寐,并且痛苦难当。
他对着宋青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青莺,对不起。」可是白玉yan心里明白,再多的道歉都没办法弥补他对她的伤害。
他实在伤她太深了。
今晨,有太医来报,说太医院找到一个古法,或可帮助宋青莺醒来。就是方法太古老,没人试过,没人有把握成功。
「无论如何都要一试」白玉yan这麽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王上,太医们来了。」张兆轻声禀报道。
白玉yan微微点了点头,太医们鱼贯而入,在屋内排排站好,异口同声道:「叩见王上!」并行了个礼。
白玉yan道:「平身。」他又看了宋青莺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榻边,让太医们施诊。
太医们在宋青莺榻边忙里忙外忙进忙出,一会儿喂药一会儿针灸,足足忙了两个时辰,白玉yan却只是站在边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连张兆问他需要椅子否都恍若未闻。
但他的等待终究没有白费,太医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应。
宋青莺先是动了动葱段般的手指,动了动浓黑的长睫毛,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额上布满了汗水,唇se苍白,但她的眼眸炯炯却那样x1引着白玉yan,他推开所有挡道的太医,跑到榻边,握住了她的手,忧喜交集,道:「青莺,你终於醒了!你知道我盼了多久吗?」白玉yan自顾自的说着,哽咽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青莺……是我对不起你……」他把脸埋在棉被上头,肩膀不住上下起伏抖动。
宋青莺并没有说话。
她茫然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张口,又闭口,好像想说些甚麽,却只发出「咿咿啊啊」不成调的声音。
太医们个个骤然se变。
良久,白玉yan才抬起头,然後他才惊讶的发现,他再也听不见宋青莺的声音了。
一阵巨大的悲伤袭卷心头,白玉yan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宋青莺憔悴的面庞,轻声道:「青莺,没关系,不论你变成什麽样子,是瞎了、聋了、抑或是哑了,我都会陪着你。」他的一滴泪落下来,打落在宋青莺的脸颊上,sh了枕头。
宋青莺猛然推开他。
他看见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恨意,他看见她看他的表情,是他数月以来最害怕见到、甚至想都不敢想的。
白玉yan感觉自己的心彷若被一颗巨大沉重的石头压住一般,他喘不过气来。
太医上前禀告道:「王上,王后娘娘刚刚转醒,不宜受太大刺激,请您先行移步殿外吧!」
白玉yan愣愣站在原地,那个被众人推出来禀告的太医也全身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接着张兆终於扶着白玉yan缓缓的後退,他的视线舍不得离开宋青莺一时半刻,他不断的被拉着後退,直到退出了殿门,太医们将门关上了,他依然盯着宋青莺的方向,不发一语。
张兆小心翼翼地道:「王上,我扶您回去吧。」
但白玉yan却丝毫没有反应。
张兆又问了一遍。再问了一遍。接着最後问了一遍。
白玉yan都没有反应,张兆只好继续拉着他,缓缓走回寝g0ng。白玉yan像失了魂似的任他摆布,张兆把他扶床上躺好,脱了鞋,盖了被子,然後叹了一口气。
白玉yan双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看。
张兆只好无奈的退出去了。
许多年,白玉yan都不曾再见过宋青莺一面。
宋青莺醒後,不与人来往、不参加g0ng宴、不出席庆典、不参与祭天、不在任何需要王后的场合出现,全由文苑倪以贵妃的身份代替了。
白玉yan只能,偶尔从陈墨良那里,得知一些宋青莺的近况。身为宋青莺收养的侄子,陈墨良是现今唯一进得了宋青莺院子的人,所以白玉yan经常找理由召见他,问一问:「她如何了?」
其实众臣对於宋青莺这样完全不理六g0ng事务的行径颇有微词:「贵妃掌六g0ng,那要你王后何用?」
但全被白玉yan给压了下去,他是这麽说的:「本王的王后如何,自会有本王管着。」
这许多年过去了,王后不见王上,王上不见贵妃,众臣们担忧,这王室无後该当如何是好?
老臣们次次劝谏白玉yan:「您呢,要麽想办法让王后娘娘见您,要麽您就去见一见贵妃,生个皇子,就算只有一个也好啊!」
但是他们的苦口婆心却起不了作用。
白玉yan没法儿见到宋青莺,他骗了她,他心里愧疚,而宋青莺恨他,尤其是因她以为是他杀了太子。但即使宋仁炽不是他杀的又如何?他确实是利用了她,杀了宋蔚明,还亲手了结了她父王的x命。
他根本没有立场去解释,这一切其实都是复仇。他李氏一家被满门抄斩,是燕王的命令,与宋青莺无关,可是季林认为,既然燕王杀他全家,那他们也要灭了燕国王室。
那白玉yan又能如何?
兄长为了他走的是血铺成的路,他在丞相府养尊处优的长大,有什麽资格要求季林不要去报仇呢?
白玉yan真的感到心力交瘁,左右为难。
而今,人也杀了,仇也报了,连皇帝都当了,宋青莺恨他,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活该。
白玉yan苦笑两声。
「是吗?她依旧没有原谅我。」他摩挲着手中的瓷杯道。
「总有一日,姑姑会释怀的。」陈墨良仰着头,语无波澜、面无表情地道。
他看着陈墨良,他泼墨般的剑眉、陶塑般的鼻梁和下颔,微抿的薄唇,深不见底的双眸,真画一般的人儿,想着自己若能和宋青莺生个儿子,应当也会和眼前这个翩翩公子一般。
「你也要二十岁了,你想谁来行你的冠礼呢?」白玉yan问道。
陈墨良低下头,哑着嗓子道:「侄儿父母未归,侄儿的冠礼原应由父亲来主持……可……」
白玉yan浅浅一笑,道:「本王可有荣幸替尔父主持冠礼?」
陈墨良默然。这并不合礼数,况且,若他的冠礼由王上行之,或会被有心之人嚼舌根,说他想攀附皇子的地位。
「罢了,离你冠礼还有一小段时日,你自己再想想吧。」白玉yan最後放下瓷杯道。
陈墨良点点头。
白玉yan又道:「等你行完冠礼即可入仕,本王打算封你为平安王,摄政管理和平与长安,你意下如何?」
陈墨良睁大了眼,他的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些变化,好一会儿,问道:「和平与长安,是旧楚地界吧?」
白玉yan微微一笑道:「没错,正是你的故乡。你愿意去吗?」
陈墨良点了点头。
白玉yan道:「那好,就这麽定了。」
陈墨良行礼,边道:「那麽侄儿告退。」说着就要退下。
白玉yan举起手来,赶忙道:「等等!」
陈墨良停下,又走了回来,问道:「王上有什麽要带给姑姑?」
白玉yan让小张拿来一幅卷轴,腼腆地道:「这是前阵子本王刚得的字画,你说青莺最近在研究这个,本王想着她可能会喜欢,你替本王送去吧!」
「是。」陈墨良接过那卷轴,白玉yan在他身後喊道:「记着,老规矩啊!」
陈墨良边走边挥了挥手。
老规矩,就是别让宋青莺知道那是白玉yan送的东西,不然她肯定不会收的。
白玉yan再次大大叹了口气。
张兆在一旁道:「王上,叹大气触霉头。」
白玉yan瞪了他一眼。
张兆悻悻然闭嘴了。
希望陈墨良能说服宋青莺来观他的冠礼,这样他或许就能见她一面了。白玉yan暗暗想道。
「姑姑,墨良要二十岁了。」陈墨良到了宋青莺院中,偎在案边道。
宋青莺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陈墨良似在琢磨着如何开口,停了会儿才道:「姑姑能不能来观墨良的冠礼?」即使是这样的话,陈墨良说着依旧是一贯的语无波澜、面无表情。
他一直是这样的孩子。
他惜字如金,非必要几乎是不说话的,和其他孩子b起来,确实太不活泼了点儿。
不过宋青莺能看出来,他现在紧张的等着她的答覆。
其实他又何必问呢?
他的冠礼是一生中这麽重要的大事,宋青莺当然要出席。
她提笔在案上白纸上写道:「自然。」
她看见陈墨良的面庞微不可察的亮了亮。
陈墨良道:「多谢姑姑。墨良还有一事。」
宋青莺继续望着他。
「王上说,等墨良行完冠礼,即封平安王,摄政管理旧楚地界,和平与长安。」陈墨良平静地道。
宋青莺提笔写道:「极好。」
「您要不要一起去?」陈墨良问道。
一起去。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南方静静心,养养神,确实不错。但这孩子怎麽突然这样问?
宋青莺即使不明白陈墨良的想法,但他本来就是个令人难以捉0的x子,所以她也不再追究,写道:「好。」然後笑着0了0陈墨良的脑袋。
她招了招手,秋菊端着一盘绿豆糕走了上来,宋青莺接过盘子,放在陈墨良面前。
他面上终於有了很淡很淡的笑意,道:「多谢姑姑。」
宋青莺知道,他从小ai吃绿豆糕,是因为他爹陈润雪喜欢,他从小ai听人念话本子,是因为她娘姜倾枫喜欢,他现在虽然习武,但偶尔也喜欢听听琵琶,宋青莺欣慰的想,这是因为她喜欢。
她无事时就弹琵琶,偶尔开发一些别的兴趣,b如画画啦、刺绣啦等等,最近喜欢习字,因为她和人g0u通时一直在写字,她突然觉得,很想把字练得和她大哥一样好看。
「姑姑,这个送您。」陈墨良吃完了糕,从怀中掏出了两幅卷轴。
宋青莺笑着接过,觉得这个孩子真是贴心,她最近在g甚麽事儿他都会注意到,每次带礼物来还不知为何都要带两份。
她最後弹了一曲琵琶给他听。
她之前最常弹琵琶时是在楚国做贵妃的时候,她要弹给楚王听,但现在她弹琵琶,主要是弹给自己听,故而弦声反应心境,显得b年轻时更为悠长平静,但也更加忧伤。
陈墨良听完琵琶之後离开了,宋青莺又吩咐秋菊给他包了剩下的绿豆糕回去,挥着手望着他离去的颀长背影,感叹他真的是长大了。
这次去旧楚地界,大概他就会明白他的父母早已离世,宋青莺即使不忍看他伤心,但她也明白,她再也瞒不住他了。
白玉yan已经期待这一刻许久了。
日思夜想了这许多年,他终於可以再见她一面,即使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他也觉得非常满足。
陈墨良的冠礼,因其为殉国的忠良功臣之後,加之为皇后养侄,因而行得特别盛大。
而且他还盘算着,经过此礼,陈墨良或可算他半个儿子,要是以後他真的不幸无後,也可让陈墨良继位,相信宋青莺是不会反对的。这次派他去管理和平长安,也算是为未来继任的磨练。
既经卜筮,今日良辰,宾客皆至,引至宋家宗祠。
为何推翻了宋家却又留其祠,完全只是因为白玉yan不想再伤宋青莺一分一毫,哪怕只是她的祖先。他甚至将她大哥也供奉上了,但要他供奉她父亲却是不能,毕竟杀父杀母之仇是不共戴天的。
加冠前,由宋青莺亲自替陈墨良挽髻,他如瀑的墨发垂至腰侧,被宋青莺轻柔的撩起,白玉yan望着她,她的身段似是b之前更加成熟yan美三分,隐藏许久的韵味像美酒一般愈陈愈香,她举起手来,将陈墨良的黑发聚束於头顶挽成发髻,她的衣袖滑落,玉般纤细的上臂露出,他就要被迷了心神……他真的是太久没见她了……
张兆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他。
张兆用手肘撞了两下他。
白玉yan回过神来,发现宾客们全看着他,陈墨良也看着他,而宋青莺却没有。
她只是站在一旁,眼睫下垂,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轻抚她的颊畔,好美。
张兆用手肘大力撞了三下他。
白玉yan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行揖礼!」
於是宾客们和陈墨良相互作揖,但是白玉yan根本心不在焉。应该说,接下来的整个加冠礼他都心不在焉,甚至在陈墨良加第四冠时,他和宋青莺露出的惊骇眼神及宾客们忍不住的窃窃私语他都没有注意到。
冠礼上加四冠,白玉yan这是在昭告天下,他有意让陈墨良继位。
白玉yan根本不清楚他最後是怎麽将陈墨良的冠礼给主持至毕并完成封侯授权,只知道他的手臂快被张兆给撞到瘀血了。
冠礼毕後,陈墨良和宋青莺同来见他。
这让白玉yan很吃惊,他甚至以为自己作梦还没清醒。
但她是来跟他告别的。
陈墨良说,宋青莺要与他一同南下,望白玉yan恩准。
但白玉yan是多麽希望将她留在身边,即使他见不到她。
他想,他是明白宋青莺为何要与陈墨良一同前来了,为的是让他别无选择,让他不能拒绝,让他只好放她走。
白玉yan记得当时,自己失魂地道:「青莺,这应当不会是我们最後一次相见,对吧?」他害怕宋青莺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害怕他再也不可能拥有她了。
而宋青莺却只是望着他,毫无表示。
白玉yan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她望着他的眼神,再也没有ai,可是却怎麽连恨都消失了?她不恨他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相识过,就像她看着世间任何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一样,那眼神是,陌生。
白玉yan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在宋青莺心中变得不再别具意义,不论那意义是ai、是恨,至少他知道她在意他,他还被她放在心中。可现在,那意义已经消失了,她不再在意他,她看见他心中不会再兴起任何波澜。
白玉yan听见一个声音,心碎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这麽活在世上,是多麽悲伤而无意义的一件事啊……
他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他极尽珍惜的望着陈墨良扶她上马车的背影,多麽希望将她刻进眼底,直到这天与地不复存在,他都不愿忘了她的样子。
张兆一直跟着白玉yan。
他常常在为白玉yan叹息,他从白玉yan进了丞相府後就一直跟着他,他知道他有多麽喜欢她,但现在的张兆也相当明白,白玉yan想要再一次拥有她,可说是宛如登天一般的难。
陈墨良到了旧楚地行政已近三年,这三年他兢兢业业,从不懈怠,已把和平长安两地治理得百废俱兴,人民安居乐业,白玉yan赞他果真是个治世之才。
他每月都到南湖去看望宋青莺。
她在那里看似过得很好,秋菊告诉陈墨良,宋青莺在这儿的别居,就每日弹弹琵琶、练练字、和秋菊谈谈心、每个月等待陈墨良到来、每个月送陈墨良走,偶尔有人寻道到了南湖,她要是看着顺眼也邀人进屋沏一壶茶,讲一讲外边的事儿,心情没什麽波动,看着很是平静。
但陈墨良却知道,她的心是空了一块的。
她的心空缺的那一块,该谁来填,陈墨良也心知肚明,可他总是有些抗拒着。
他是得不到她的,但他也不愿意看见她再一次投入白玉yan的怀抱,那对他来说太痛了。
陈墨良知道,自己不该对姑姑抱有这样的心思,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是春风一般,吹得他心花遍地地开,却又要装得毕恭毕敬、若无其事。他真的是太难了。
纵然知道自己一辈子也遂不了心愿,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宁可宋青莺这样寡情淡yu一辈子,也不愿她再次用力地去ai别的男人。
可是那封信还是来了。
信迟早要来的,他很清楚。
君王之路非他所愿,但可惜白玉yan无後,於是这个责任只好他来担。
这些都是宋青莺的子民啊!陈墨良是这麽想的,他要为他姑姑,或说为他不能说的心悦之人,来挑起这个重担。
那天晨起,当他望见停在窗棂外边那只信鸽时,他的心一沉,他知晓,时候到了。
都城来信,说,王上病重,传旨要他即刻返京,不得有误。
所以他现在为何会站在这儿?
许是本能驱使吧!他想在回京前,来看一看她。可是这jg巧的别居中又哪里还有宋青莺的身影呢?
是啊!白玉yan病重的消息,怎麽可能不让他的王后娘娘知晓?
陈墨良赌的只是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住人了,可惜啊!还是赌输了。
他望着她连笔墨纸砚都尚未收拾的木案,看来她是一收到消息便匆匆赶回京去了。
陈墨良用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拿起了她放案上的那封信。
信上道:「墨良,姑姑回京去了。匆匆离开尚未辞行,莫怪。我知你也收到了王上病重的消息,料你回京之前或会来此地,故留信於此。
姑姑这一生,很幸运,也很不幸。
幸的是姑姑有一位慈祥的母后,一位仁ai的大哥,这一生遇见了许多人,b如你的母亲姜倾枫,b如最忠心耿耿的静姝,b如你,b如待我如父的楚王,还b如,白玉yan。
不幸的是,母后早逝,大哥冤si,我亲手送走了楚王,对你的父母之si也完全无能为力,加之被用尽一切去ai的人利用、欺骗,甚至让静姝为我牺牲。
我用了这麽多年,捧着仇恨,看这世间万物花草毫无颜se。直到这几日,我才发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我一直在练的四个字的意涵,我真正懂得了,母后为何总将此四字挂在嘴边,而大哥奉其为圭臬。」
信至此停下,陈墨良翻开了下一张信纸,上面只书了四字「ai与原谅」。
他翻开宋青莺留给他的下一张信纸,信续道:「这些年我被仇恨淹没,未免自己痛苦,也曾尝试忘却,我以为,时间将是最好的良药,可惜我错了。
每练一次字,我便想起大哥,忆起往日的仇恨,笔上运着ai与原谅,心中却怨气横生。
直到我察觉到我其实很害怕他si去,我不愿意看他受苦。我很害怕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我想回去见他,而且我想,我是原谅他了。我知道自己终於放下了仇恨,当我终於放下了仇恨,我才感觉天似乎忽然蓝了一倍,鱼儿好像也快乐了起来,我终於能够自在的呼x1,终於感受到心跳,终於真正的活了过来。原来,这才是母后常说的话中藏着的奥妙。
於是乎,姑姑必须尽快回京,去告知王上,说,我原谅他了。」这儿的字儿有些墨痕晕开了,陈墨良看不清楚那是宋青莺的泪,还是他自己流的泪,而他也没心思ga0明白。
墨良,想必你也早已知晓你的父母当年的事蹟,姑姑望你莫恨,今日将此四字告知於你,别怨,因为放过仇人,也是放过了自己。」信末,压了个名「宋青莺」。
陈墨良将目光转向木案旁的一个箱子,缓缓打开,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叠信纸,每张纸上只书四字,皆为「ai与原谅」。
陈墨良颤着手,心想,他早就料到了,没有什麽好难过的,因为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心理准备,可是为什麽泪水还是这样不听使唤的落下呢?
一人轻声道:「王爷,咱们该走了。」
当陈墨良抹去泪水,叠好信纸,将它妥贴的收好,并再次抬起头时,他的面庞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情。
他用无波无澜的语气道:「走吧。」并缓步踏出了南湖别居。
宋青莺站在他的寝殿门前,拦下了正要进门通报的张兆,并思索着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他。
日前,她得知他病重命危的消息,并不是因为收到了信,而是本应守在白玉yan床榻边的张兆亲自跑她别居来了。
她初听秋菊告知来者何人时,是很惊惶的。她先是担心白玉yan为什麽派他来?她可还没想好该怎麽面对白玉yan,再是担忧国家是否出了什麽大事?非得张兆亲自跑一趟才行呢?
宋青莺万万想不到,三年前看着依旧俊朗健壮的他,有天变成了病危的国君。是以她将张兆在外头堪堪晾了半个时辰,直到午後雷雨倾盆而下,她才命秋菊领他进来。
张兆被淋成了落汤j,但他进门第一件事却并非是换身乾爽的衣裳,而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宋青莺惊诧的睁大双眼,究竟是出了怎麽样的大事,否则何需如此?
张兆未等宋青莺有任何回应,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道:「娘娘回g0ng看看王上吧!」
宋青莺坐在案前的眼神一黯。
想必张兆注意到了,他尝试冷静下来,宋青莺举起了手,秋菊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马上去取了件外衫递给张兆,他接过披上了。
宋青莺啜了一口茶,慢慢的等着。
张兆再次开口,这次冷静多了,他问道:「娘娘,这麽多年过去了,您还恨王上吗?」
宋青莺没有反应。她想,他灭了她王室,杀了她大哥,欺骗利用她,她应该是恨他的吧。可是谁又说得准呢?这麽多年,她与他同在深g0ng之中,如若她想,她可以制造出无数次的机会亲手抑或借他人之手来杀了他。
可宋青莺并未这麽做。她甚至想都没想过,她要去伤害他。所以这真的是恨吗?宋青莺姑且认为,是,毕竟她心中是真怨他。
张兆停顿良久,叹了口气道:「娘娘恨王上,莫不是因着您大哥的缘故?」
宋青莺抬起眼眸,又啜了一口茶。简直废话。
张兆依然跪着,他道:「娘娘,王上一直不愿让微臣来对您说这些话,因为王上认为自己对不起您,无从狡辩。但微臣知道,王上当年是真两难,而他至今依然对您愧疚万分。」
一阵暖风吹进屋,宋青莺案上的纸片翻了翻,又归於平静。
张兆像是下定了决心违抗君令,道:「王上他在入白府为养子之前,是什麽身份,娘娘可知晓?」
宋青莺沉默着。她并不知道,出於尊重,只要白玉yan自己不说,她就不会去问。怎麽了?他是什麽身份,很重要吗?
「王上,是当年满门被抄斩的李氏皇商二公子。」张兆沉痛的说道:「想必这事儿娘娘应当也有耳闻。」
李氏皇商,当年她母后si时,父王下令满门抄斩的那个家族,她有印象。那时宋青莺还很小,什麽也不懂,只知道母后过世了,哭得非常伤心。
等她长大了一些,翻阅到母后si时的纪录,看见记录上说,她母后之si乃是因李氏皇商进贡的丝绸有问题,才从宋仁炽处听闻,母后si时,那一个家族一大家子几十口人都为她陪葬了。
宋仁炽告诉她:「母后到天上去了,是因为难产伤身,气弱t虚,撑了一年多终究还是敌不过天意,和李家其实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当年国库空虚,李家却坐拥都城大半财权,父王想趁此事,将财权收回王室之手罢了。」
宋青莺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麽呢?母后去天上了,是青莺害的,为什麽李家要si,青莺却不用?」
宋仁炽的眉头皱了皱,觉得这个孩子真傻,他说的话只听了前半,还放错重点。
他单手覆上宋青莺的头,轻抚着,温柔地道:「母后到天上去了,是天意使然,和青莺没有关系。」
那天,宋仁炽还告诉她:「青莺,你在人前切勿展露,记住韬光养晦。你是嫡公主,若是太过显赫,难免会有公卿大夫的公子想要亲近你,与你攀上关系,攀上王室大树。所以你识人要明,千万不可轻信他人。」
宋青莺心中无奈一笑,想:大哥,青莺落入如今的处境,想必就是识人不明之故。
但听见白玉yan竟是李家的後生,却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张兆此时打了个喷嚏,继续告诉她,说这在当年是个冤案,满朝文武心知肚明,但没人愿意戳破。白玉yan和季林,都是在九si一生之时逃到了白府门外的。
宋青莺听到这儿,心一凛。季林?
她眉头一皱,张兆便解释,季林是白玉yan的兄长。他入伍从军,唯一的目的便是为家人报仇。
「微臣发誓,王上当年的两难境地微臣是看在眼里的,更重要的是,王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要去陷害您的大哥,甚至还与您一起谋划解救他,这您是知道的啊!」
宋青莺心里冷笑一声。解救他?她都亲眼看见白玉yan杀害了她父王,还有什麽好说的?
张兆却不理会,自顾自地道:「您大哥的冤案,实为季统领一人所为,王上绝无参与,请您务必相信微臣!当年季统领要置您於si地,王上万般阻挠,求情不下千万遍,都未让季统领回心转意,最後还是王上急中生智,与微臣共使一计,才换得立您为后的结果,没想到,您却自尽了。」
张兆这时开始擦起了泪,宋青莺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
半晌,她乾脆先撇开张兆说的是否为真之问,提笔写道:「张参谋今日前来莫不是只为翻陈年旧事?」
张兆接过宋青莺递来的纸条,像是才想起自己是来g嘛的,急道:「不是的,娘娘,微臣此行,是为带娘娘回g0ng的!王上自您走後日日愁眉不展,终於患病,旦夕将si。自从白丞相过身後,除了季统领,王上在世上最挂念的人就属您了,微臣恳请您回g0ng见王上一面吧!」
宋青莺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又在纸上写下:「旦夕将si?」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手抖得厉害,还莫名的有水珠子晕开墨痕。
她和张兆临行前,给陈墨良留了封信,她觉得这孩子自从来了南方,x格似乎又b先前孤傲了点儿,八成是因着姜倾枫和陈润雪的缘故,她可不希望陈墨良步自己的後尘,「ai与原谅」纵然深奥难以真正实践,还是有必要告知於他的。
宋青莺知道,她终於肯原谅白玉yan了,她不太清楚是出於何因,或许是因为上一代的家族纠葛,她觉得自己家里确实有愧於他,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用尽心思的维护、以及她大概了解了为什麽陈墨良每次送礼都是两份的原因,再或者,宋青莺强烈感受到了,是她害怕失去他的本能反应。
她终於挣脱了桎梏她多年的枷锁,却是因为他即将si亡而得来的契机,其实她不明白,这样的放下究竟是好是坏?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解脱了吧。她心想。
仰望无际的蓝天,像她心中深深的心湖,事隔多年,终於复归平静。
「青莺?!」
宋青莺还面对着殿门,却几乎被这身後人一声虚弱的呼唤给击倒。
她转头,投以他的目光带着惊讶,带着担忧,带着想念,带着很多很多说不清理不明的情绪。
只见白玉yan猛得从木制的轮椅中站起,却因为身t太过虚弱,跌下了地,可他没有皱眉头,他的眉中蕴含着的,只有万分的欣喜,他的眼中倒映着的,只有思念已久的,她的身影。
倒是一众仆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跤给吓坏了,王上王上的喊着,还嚷嚷着传太医,一群人围着他手忙脚乱,要把白玉yan扶回轮椅。
但他举手阻止,看着还傻愣在原地的宋青莺,虚弱地道:「青莺,你来。」唇角绽出的笑意,简直堪b春来的花儿。
宋青莺回了神,款款走向他,他俩的面容依旧是一个俊美,一个娇yan,只是前者多了病容及岁月的踏痕,後者多了倦容及成熟的脚印。
她触碰到他的手,许久没0到的总是温暖的手,如今竟是冰冰凉凉的,明明顶着炎炎夏日,他却披着冬日氅衣,唇白得像纸,可是白玉yan好似毫不在意,他藉着宋青莺的搀扶坐回了轮椅,伸出冰凉的手掌摩挲着她泪流的面庞,轻声道:「别哭啊,傻姑娘。」
宋青莺鼻一酸,更激烈的哭了,可惜,她总难以发声,连嚎啕大哭都显得那麽压抑。她还蹲坐在地,埋头哭倒在白玉yan的腿上,感受他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脊,她想起自从大哥si後,她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在人前像个孩子一样的被呵护了。
千思万绪如排山倒海涌向宋青莺心头,如今与埋在心底许久的怨恨、复杂的情绪一起,随着泪水溃堤,倾泻而出,真正的离开了她,真的的放开了她。
她哭了许久,拉着白玉yan的凉手擦着眼泪,她本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但哭过一场,如今,她觉得好像什麽话都是多余的,因为他都已经懂了。
他俩睽违了许久,终於是带着笑眼望着对方,恨走了,随之而来是被埋葬许久的ai意,终於重新破土,蔓延在了往後时光里。
太医说,白玉yan这病,乃是由於长期的压抑、忧郁、愧疚,及太过火的思而不得所造成的沉重jg神压力所导致,喝药调养也只是杯水车薪,唯有真正能解他之苦的解药出现,他才有可能真正好转。
宋青莺是他的解药。
可惜的是,她出现得太迟、原谅得太迟、宽恕得太迟、ai得太迟。白玉yan的身t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使解药出现也难有回旋的余地。
宋青莺坐在白玉yan的床沿,望着他几乎毫无生气的睡颜,心想:玉yan哥哥,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这一次,轮到我陪着你,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她趴在床沿,头枕着他起伏逐渐微弱的x膛,一滴泪再次滚落,她觉得自从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後,变得特别ai哭,但宋青莺明白,她现在的泪水,并不是「称了小人的意」,而是带着自己的心,踏向那自由的阔土。
她无声的道:「再见了,玉yan哥哥。」
面前的男人,随着他逐渐微弱的鼻息,终於走到了终点,可他的嘴角噙着笑意,面容是那麽平静安详。
日前,他俩在廊上并肩坐着,一起晒着午後的太yan。
听说陈墨良也快马加鞭的赶到了g0ng中,想要来晋见他,白玉yan却让张兆去陪着陈墨良,交代他继位,并说道:「本王已时日无多,最後的日子,想与青莺两个人度过。把曾经错过的岁月,一刻不差的补回来。」他说着,伸手揽过宋青莺的肩,将她r0u进自己怀里。
而宋青莺却忧伤的望着他。
白玉yan不明所以,柔声道:「怎麽啦?坐得不舒服?」
宋青莺嘴一瘪,心想他现在身子骨如此虚弱,时日本无多,如今又更短,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她只要一想到能和他共度的余生竟然这麽短暂,就忍不住鼻酸。
白玉yan无措道:「怎麽还哭了?」他伸手替她拭泪,「你以前也没这麽ai哭的?别哭了好吗?看着你哭我心疼。」
可是宋青莺的泪依然不听使唤的滚滚而下,她嚐到了许久未嚐过的温柔,那样甜腻,可心中却是苦涩的。她不舍得失去他。
身边的仆从均被遣走,宋青莺自己站起身来,进屋寻笔墨,半晌回到廊上,还搬了张小几,又钻进白玉yan怀中坐着。
她提笔写道:「不要si。」她的眼神和文字,简直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可谁又能明白,她这一生究竟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的打磨。
白玉yan的眼光柔和,依旧是虚弱但温柔地道:「青莺,我是要走了。我走後,不要哭。你一哭我就心疼,可别让我si後不得安宁啊!」他俏皮地说着这些话,温和地糖蜜般的话语中满是苦涩。
「答应我,好不好?」他又道:「我走後,让墨良照顾你,别靠近李林。只要你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我此生,就没有遗憾了。」
宋青莺听着,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在她依旧泪sh的面庞上如梨花带雨,让人不禁想将她r0u碎在心坎里。
她再写道:「你走了,我如何能够快乐?」
白玉yan沉默了会儿,道:「一切都会好的,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一直在你心里,不是吗?青莺,答应我吧,别哭,好好活着,我想看你笑的样子。算是我此生最後一个心愿了,嗯?」他笑着0了0她的墨发,不觉落下一滴泪,像是怕被她发现似的偷偷抹去了。
宋青莺握着只冰凉的毫无温度的手,纵然她心如刀割,纵然她依旧忍不住泪流满面,但她知道,他是回到自由的天际了,她该为他高兴才是。
最後她在他枕下,发现了张纸条,看着陈旧泛h,笔锋尚遒劲,写道:「忆别惊年,再见面,愿你我都能放下尘事,像那鱼儿,自由徜徉於宽宏的心海,不再哭泣」。
宋青莺破涕为笑,她笑着,笑得好不灿烂。这堪b朝yan的笑容,带着泪水,一起镌刻在时光里,镌刻於无边的星河,也镌刻进人心,久久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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