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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

 

裴淑仪的生辰是在四月廿二十九, 礼部与内廷司早早开始准备,只不过陈屏死得突然,长春宫后来一个名为吕圭贤的领事太监顶了他的职位, 负责寿宴的相关事宜。

月台上站着许多人,宴席快要开始,宫人来来往往穿梭其间,鼓乐筝鸣, 席上甚至有夷人,番邦人士, 官眷来使纷纷上前献上贺礼, 一个宫妃的生辰宴办得如此奢侈, 可见隆康帝对她以及母族的宠爱重视程度。

席上一名官员举起酒杯,向裴次辅的方向示意, 嬉笑道:“我等今日可是沾了裴阁老的光啊, 娘娘端庄贤淑, 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她,阁老可务必要传授传授这育女之道。”

裴次辅脸都要笑僵了,举杯受下这段奉承,“好说好说。”

宴席进行到一半,月台下有内廷司准备的烟火为裴淑仪庆生,她穿着江南织造局送上的百鸟羽衣,身轻如燕, 一眼望去如临云端的瑶台仙子,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乘凰而去。

季时傿端坐席间, 目光扫过暖阁正前方, 隆康帝正在看歌舞, 两侧各坐着王公侯爵与后宫妃嫔, 唯独没有皇后李茹,听人说起她似乎病得越来越重了,隆康帝让她在坤宁宫中休息,李茹身患咳疾,平日连风都吹不得,更遑论出席这样的宴会。

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权势的女人来讲,坐在皇后之位上究竟是她的福还是不幸,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待久了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季时傿想出去透透气,对一旁的人知会一声,便从角落里离开暖阁,站在月台下吹了会儿风。

陈屏死得蹊跷,他的尸身已经被处理,更何况季时傿并非久居宫中之人,再想探究些什么便难上加难。关于几年前季暮被诬告贪墨军资修建别庄那件事,当事人相继离世,过往如何也随着这些人的埋骨而烟消云散。

倘若陈屏真是被灭口,是否会跟这件事有关,季时傿想了想又将此否定,成元帝都成了一把白骨了,还怕他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更别说这事做得那么隐秘,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谁会时隔这么久对他下手?

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是陈屏身上还有别的秘密,他伺候过三任皇帝,先帝的先帝作古几十年,当时的元老基本都死光了,要么是成元帝在世其间发生的事,要么就是隆康帝登基的这半年。

季时傿心里毫无头绪,热了一身汗从暖阁出来,吹了会儿风竟然有些冷了,她拢了拢衣襟,刚想回去,身后便有一人忽然喊住她道:“时傿。”

季时傿拢衣襟的手顿时一僵,裴逐已经走上前,轻声道:“方才在暖阁里我看到你坐了会儿就出来了,我有些担心你便出来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西南的时候受过伤?”

他说了一大段话,季时傿耳边嗡嗡的,根本没听清几个字,只能含糊道:“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出来吹会儿风。”

“这样。”裴逐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背着光站立,身着一件简单的青竹色长袍,并没有如往常见到他时穿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带,看上去便如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一般。

季时傿一时有些恍然,侧过身,淡淡道:“这半年动荡不堪,想必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吧。”

裴逐在她身旁伫立,闻言抿唇一笑,“本职所在,倒也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尽力而为就好。”

说完低头看向她,“你呢,西洋水军凶悍,江东沦陷许久,你才是真的辛苦。”

“还好。”

“时傿。”裴逐又唤了她一声,低声道:“还好你能平安回来。我临危受命,我老师……不,是反贼肖顷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有时候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但一想到你在外面肯定比我们辛苦不知道多少,我就又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风雨飘摇的大靖朝,几度面临被四邻瓜分的局面,武将在外,文臣在内,硬生生将这个濒危的国家拉扯了回来,其中辛酸,季时傿也明白。

然她听到裴逐说出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剖白,心中却一时啼笑皆非,只道:“诚如你所言,本职所在,不过是尽力而为。”

裴逐讪讪点头,顺着她的目光往皓月看去,半晌,忽然伸出手,“先前你南下后,我去了一趟白鹿寺,我听人说那里很灵,就、就给你求了一张平安符,保佑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挺灵的。”

季时傿一怔,又听得他道:“原本想等你回来之后给你,只是想你肯定很忙,所以西洋使团走后,我才突然给你送帖子,没想到还是打扰了。”

裴逐将平安符递给她,看上去保存得很好,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好不容易能看到你一回,你别嫌弃。”

“我……”

季时傿张了张嘴,抬起头时裴逐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真挚,甚至还带点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他在中州干的那些事,季时傿大概真的会收下。

她微微摇头,“我一向不信这些,有负你好意,怀远,既然是你亲自去白鹿寺求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裴逐神情愣住,“可我是为你求的……”

话音刚落,季时傿已经转身走上月台,视线升高,宫人来来往往,很快就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裴逐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目光震颤,差点喊出声,周围到处都是人,甚至有觉得不对劲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裴逐立刻垂下手,握紧拳头,掌心放着的平安符皱成一团,尖锐的边角将手心的软肉戳得刺痛。

为什么会这样,季时傿连他的平安符都不肯收下,难道她还在生过去的气吗?裴逐手握得越来越紧,他已经照着她的意思与她做回朋友,再也没越线过,为什么季时傿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还是说,以退为进根本没用?

没关系,裴逐呼出一口气,缓缓登上月台,等裴淑仪诞下龙子,等这个孩子被立为储君,等一切局势都稳定下来,她会回心转意的。

季时傿从月台上离开,实际上并没有回暖阁,她绕到一旁没什么人的地方停下,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皱紧眉头。

裴逐怎么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说那些话的,怎么可以有人藏得那么好?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季时傿吓了一跳,差点一掌挥过去,蓦地听到一声“阿傿”,才堪堪止住掌风。

梁齐因拉着她的手,显然也是刚从暖阁里出来,脸色被捂得有些红,“发生什么事了,我许久见不着你便出来看看,怎么跑到这儿了?”

季时傿回过神,刚想回答他,角落里便又有人唤她道:“大将军,奴婢是柳太嫔跟前伺候的宫人,可算见着你了。”

“柳太嫔?”

季时傿眉尖下压,柳太嫔是先帝在世时的妃子,育有一女,曾被封为嘉宁长公主,还差点被送去鞑靼和亲,季时傿与柳太嫔从来没有见过,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找上她。

“大将军,我们太嫔有件事一直想告诉您,她已经在心里憋了半年了,一直在等着您回京,娘娘现在正在祁风亭,还望大将军能前去一叙。”

季时傿并不急着应下,她警惕地瞄了眼周围,“我与你们娘娘并不相识,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急着告诉我?”

宫人的神色极为焦急,双手攥紧衣摆,“大将军,求您了,见见我们娘娘吧,娘娘说了,这件事只有告诉您才有回转,奴婢求您了!”

季时傿与梁齐因对视一眼,随即道:“我可以去,不过梁大人得与我一起。”

“这……”

“否则,恕我难以从命。”

宫人挣扎一番,转身道:“罢了!两位随奴婢来。”

从暖阁后绕道走出有一条了无人烟的小路,旁边就是太液池,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因而夜里很少有人愿意从此穿行,再走过一片假山林便是祁风亭,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戴着斗篷的身影站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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