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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谢丹臣豁出去道:“那行,我随您回京,您把世子那叆叇借我研究几日,不过话说回来,回京的理由是什么?”

季时傿思考良久,抬头道:“祭祖。”

————

四月春水溶溶,落絮如丝,南疆地区已经十分炎热,虫蛇繁衍增多,因着去年各地毒草盛行,导致土壤受损,今年的收成便大大降低。

南疆巡抚杨和荣倒是上疏过要求减免税收,只不过一直未曾真的实行,好在南疆茶业与花卉业十分盛行,向其他地方借调购买粮食倒也能度日,不至于民生太过凋敝。

南疆瘴气丛生,气候与北方不同,因而这里生长着许多其他地方没有的草木,再往西南山林走,还有许多隐居此地的古老村庄,这里没有成文正规的医术,但有无数神秘的偏方,或骇人听闻,或具有神效。

温玉里行走其间,跋山涉水,教化村民,记录各种北方没有见过的草植以及其功效,将试验过有效的偏方和早有记载的药经结合,几个月下来,她行囊里的游记已是厚厚的一册。

一场新雨过后,菌耳遍沃野,南疆人喜食菌株,只是有些怀有剧毒,且菌种复杂繁多,难以辨认。温玉里背着箩筐,手里捏着一只为了方便携带而烧黑的树枝,一边跟着前面的农妇采菌,一边将她所提及的有毒种类记下。

“有些菌吃了会出现幻觉,不过问题也不大,毒素不是那么强烈,不过这种就不一样了。”

农妇走着走着用小铁锹指着前方树根旁的白色菌株,“你别看它们长得像,这种有剧毒,以前村里有个人误食之后,浑身青紫,七窍流疮,死得很惨。”

“一般来采菌的都是很有经验的大人,小孩是不可以跟着的,就怕他们会乱吃,我阿嬷有许多去毒的法子,已经死了的人她都能救回来。”

温玉里点点头,飞快地在纸上记下农妇方才说的话,下过雨后的山上很滑,她低着头时没看清路差点蹭下去,农妇及时拉住她,“小心呀,这里山坡很滑,要是摔下去会磕到石头。”

“多谢。”

温玉里扶住她的手臂站稳,后背箩筐里收集的草植刚刚撒出来许多,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农妇见状,帮她将掉落一地的草植捡起,顺口道:“诶,先前忘了问,你就一个小跟班跟着?怎么没见过你阿爹阿娘呢?”

温玉里怔了一下,平时总是冷漠地强调自己姓徐,已经不是温家人,这会儿面对京城千里之外的南疆农妇,竟如实道:“跟我爹吵架,被赶出了家门。”

“哦——原来是这样,你爹不喜欢你?”

农妇远居山林,话说得天真烂漫,温玉里一时沉默,“大概吧,我不听他的话。”

“好吧。”农妇耸了耸肩,“可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是会不听话的模样。”

温玉里不说话,刚刚有一株药草掉得有些远,她扶着树桩慢慢挪过去,待走近了才发现石头缝里长着几棵她再熟悉不过的植物。

那按理来说应该被除尽了的“芥伽”。

温玉里瞳孔一震,急忙上前想要拔掉,身后的农妇一把拉住她,“你干嘛?那东西不能碰,有毒的。”

温玉里回过神,“你知道这是什么?”

农妇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知道啊,先前有人割这种草回去喂羊,羊一吃就死了,死得还可古怪,邦邦硬,像被吸干了一样。”

温玉里直觉意识到不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羊吃的哪儿?”

农妇莫名其妙道:“羊当然吃根和叶子啊。”

“你们没给羊喂过结出的果实?”

“谁家羊吃这个,而且结了果的根叶都老了,羊不吃。”

温玉里将先前掉落的药草捡起,又割了几株“芥伽”,脸色凝重,农妇只好跟着她一起回去,见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小屋,就知道她又要去做那种事了。

这位几个月前刚来西南深山的少女,身边只有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跟着,虽然长着一张天仙脸,但心肠狠辣,她养了几十只兔子,时常喂它们毒草来测验药性,经常有村民看到她处理死兔子,从来面不改色。

温玉里进了屋,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兔子,一边抚摸一边给它喂食芥伽的根叶,她坐在桌前,静静等了一个时辰,白兔最初活泼好动,接着四肢开始僵硬,瞳孔逐渐涣散,慌不择路,连面前的阻碍物都看不见。

温玉里拿兔子最喜欢吃的草引诱,故意大声吓它都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片刻,兔子已经完全无法动弹,肌肤表面开始紧缩,像是血液在流失一般,最后脉搏逐渐停止。

又喂了另一只,也是同样的症状,温玉里紧紧盯着地上两只死透的白兔,终于明白,芥伽的果实和根叶是不同的毒,果实可以致幻,而根叶带有剧毒,服用会行动滞涩,五感消退,最后气血凝固而死。

温玉里猛地站起身,她有解毒方向了。

送行

倒春寒过去之后, 京城的气候开始转暖,护城河碧波荡漾,水天相连, 抬眼望去,如同一面鸭卵青色的彩釉,燕过留痕,薄雾浓云, 锦缎在半空中一线织就。

沈居和一辈子扑在讲学上,没有子孙, 妻子也早早改嫁, 家中只有半亩地, 全部的积蓄都用来创立泓峥书院,连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钱都抵进去了。

他讲学几十年, 半朝座师, 桃李满天下, 停灵的这些时日却没有几个人来上门吊唁,成元帝下了令,沈居和御前无礼,忤逆君王,在宫中乘坐轿辇,骄奢僭罔,不配为人臣。

他说了这样的话, 便没有人再敢明着与君王作对去吊唁佞臣,沈居和被杖责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除了南华苑的人之外无人知晓, 而沈居和又确实在宫里乘坐过轿辇, 如此看来, 似乎骄奢僭罔并非冤枉他,便更加没有多少人敢为他说话了。

为了不连累嵩鹿山的学子,沈居和的灵柩停在他自己家中,然而他家徒四壁,房屋矮小,只堪堪能放得下一副棺材。

外界的人只知道沈居和是忤逆顶撞了成元帝才会被按律杖责,但没想到他年老体弱,竟连二十板子都没有挺过。成元帝念在过去旧情的份上,并未撤去他太傅的名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成元帝是真的动怒了。

他比从前更加沉迷修仙问道,但他同样也处理政务,推行改革,他和臣子作对,又让人没法挑出他的错处,皇权压人,说一不二,原本有人想替沈居和向他求情,都被以忤逆君王的罪名而受到惩罚。

甚至赵嘉晏也遭到牵连,他原本想开春之后继续往西丈量土地,没想到被成元帝驳下来,最后是肖顷手底下的一个端王党争得了这个机会。

但由他们去中原腹地丈量土地,可想而知,自然是能贪得贪,能受贿的受贿,也不知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梁齐因跪在灵堂前,沈居和没有子嗣,只能由他作为后辈为其殓尸下葬。

要说起来,梁齐因两辈子都亲缘福薄,承欢膝下是何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老国公为人严词厉色,白既明倒是对他疼爱,但有那件事横亘在几人中间,这般偷来的情分便也只能断了。

只有沈居和对他既有为人师的严格,也有对小辈的关怀慈爱,梁齐因为数不多能体会到的亲情,都是从他哪里得来的。

这个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要久的老师没有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梁齐因面无表情,神情如同一滩死水,无波无澜,他将写好的祭文放入火盆,祖父早已驾鹤西去,母亲离开了国公府,舅舅也去了江南,知己好友惨死,他似乎一直在做道别,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在渐次离开。

日头升起,天气转暖,尸身放不了多久,停灵了几天后,还未等到下葬的日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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