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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但他心底最深处却可耻又阴暗地埋怨, 为什么偏偏是他, 难道是自己愿意有这样的出身吗,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父母的话,哪怕一辈子吃糠咽菜,也好过沦为自己如今的境地。

今夜过后,国公府再也没有国公夫人,梁齐因也明白,他以后就没有母亲了, 或许本来就没有。

有的人赤条条人世走一遭,几十年光阴匆匆走过毫无意义, 梁齐因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在护城河旁站了许久, 有一瞬间想要不要直接跳下去。

但也如他当时对白风致所说, 他有心愿未完,不能死,他得看着季时傿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想到这儿,梁齐因的肩膀一颤,从岸边收回双脚,凭风扬起的河水已经沾湿了他的鞋袜。

他想见季时傿,很想很想。

秋日的气候反复无常,天边并无半点星光,唯有一轮算不上十分圆的月亮隐隐羞蔽于苍云后。很快,乌云压境,梁齐因唯一可以倚仗的一点光亮也被吞噬,他走得艰难,从护城河到定阳街的路途很远,都城上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原本热闹的夜市也停了。

梁齐因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见季时傿,一定要见到,但按照她的脚程来讲,最快也要到四更。他浑身湿透,秋雨凉寒,好不容易到了镇北侯府,只敢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蹲下,手里握着那张玉牌,尖锐的棱角深陷进掌心的血肉里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城门处守卫瑟缩了一下,摇动的火苗在夜风中忽明忽灭,其中一人喊道:“关城门吧,夜里应当没人再通行了。”

话音刚落,城外官道上便隐隐有烈马的嘶鸣声,雨点坠地后被马蹄踏碎,一行数人往城门涌近,为首的披着蓑衣,大喊道:“且慢!”

“何人入城?”

说话者亮出腰牌,守卫一惊,立刻往旁边退让。

身后随行将士扯着马绳,忍不住道:“可算赶回来了。”

季时傿微微抬起头,上半张脸陷在斗笠的阴影中,苍白流畅的下颚如一把冷冽的兵刃,她摆了摆手,“行了,赶了两天路,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齐齐应和,季时傿遛马打转,等人都散光了,才一拉缰绳,往定阳街冲去,紧赶慢赶,总算在楚王与大渝公主的婚期前回了京。

已是深夜,街上的人都散了干净,侯府附近更是冷清,门前只一盏行将就木的灯笼还亮着,泛着青白的光。

季时傿打马冲到门口,速度在靠近大门时缓和下来,目光从两边森然的石狮子上一扫而过,牵着马往大门走去,才走了两步便忽然觉得不对,她刚刚似乎在石狮子旁看到了一团人影。

府内听到马蹄声的下人打开门,探出头欣喜道:“姑娘回来了?”

“嗯。”

季时傿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往那团人影走去,对方不知道是死是活,她从骑马过来到小厮开门这么久这么大的动静,对方都纹丝未动,外面还在下雨,那人蹲在这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阁下……”下人打着灯跟上她,光亮照过来,季时傿看清了对方的身形,顿时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弯腰拉过他的手臂,“齐因,你怎么……”

她话音一顿,凑近了才看清梁齐因现在的模样,衣衫紧贴在身上,膝盖处不知道是不是摔了跤还是怎么,布料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手心紧握着一块玉牌,脚边都是他手心滴落的血,他像不知道疼一样,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任棱角戳进肉里也不松手。

“把手放开,齐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把手放开。”

梁齐因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绷得紧直,季时傿去掰他的手指,梁齐因像是魔怔了一般,固执地捏着玉牌,把外界的一切全部隔绝在外。

季时傿不敢用力怕伤到他,心里已经慌到极点,强装镇定地扯出一个微笑,扶着他的手臂,语气极轻道:“齐因,我是阿傿,你抬头,你看看我,我是阿傿。”

“阿傿……”

梁齐因的手略微松了松,喃喃了一声,而后缓缓抬起头,被雨水冲刷过的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像是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带着嗜血一般的侵略意。

“是,我是阿傿。”

梁齐因眼神狠厉而悲怆,忽然猛地扑向前,季时傿跌倒在地,梁齐因拖起她将她按到怀里,大雨如瀑,把两个人浇得湿透,如两只困兽被遮天蔽日的暴雨围剿,只能相互舔舐以求慰藉。

季时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会变成这样,她只能尽量放松身体,任梁齐因搂得死紧,伸出手抚上他的背,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梁齐因不肯松开她,季时傿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抖,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胸腔内的震动像是要冲破血肉屏障一般,震得她心疼得想要落泪。

“我不走,我牵着你,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齐因,跟我回家……”

好一会儿,梁齐因才松了力,只是仍在抖,季时傿试探地从他怀里挣脱出,紧紧牵起他的手。

檐下琨玉和秋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神色担忧,见他们过来,琨玉急忙打着伞罩到二人头顶,梁齐因尚处于极端的戒备当中,感受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就要逃避,被季时傿及时拉住。

她挥了挥手让琨玉退下,而后看了一眼秋霜,秋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立刻差人下去备热水备伤药,侯府的大门“砰”的一声,重新合上了。

梁齐因低垂着头,湿发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除了季时傿以外谁都不能接近他,琨玉没有办法,只得将帕子和伤药都交给季时傿,“姑娘,世子他不准我们碰。”

“没事,你们先下去。”季时傿接过干净的帕子,想了想又道:“琨玉,你去拿一件我爹的衣服来。”

“奴婢这便去。”

梁齐因紧紧攥着她的手,季时傿拍了拍他的肩,引导他坐下,语气轻柔道:“先松开,我给你擦脸。”

见他不动,季时傿只好弯腰亲了亲他的鼻尖,“听话。”

梁齐因这才放开手,季时傿松了口气,捏着帕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与湿透的长发。

他手心的伤沾了水,血肉外翻,深可见骨,伤口处已经被泡得发白,季时傿取来伤药,一直到包扎梁齐因都一声不吭。

他越安静,季时傿心里就越不好受,梁齐因大概是冷静下来了,身体没有先前那么僵硬,眼神也软和下来。季时傿弯腰给他上药时,脸上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阿傿……”

季时傿微微抬起目光,以为弄疼了他,“我太重了吗?”

梁齐因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天亮前才到。”

“明日大典天不亮我就得进宫,我想早点回来,能先见你一面。”

梁齐因垂着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阿傿,你别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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