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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妇人不解地看向他,“东瀛人一来,青河的官员都跑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你不怕吗?”

“外敌来犯,国土受侵。”梁齐因顿了顿,轻声道:“君子守义,我虽蚍蜉之身,却也想尽一份力。”

妇人似懂非懂,只觉得他说什么都在理,方才一名僧人送来了伤药,她刚想拿来给少年敷上,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动静,似乎有人在说话,但说的语言她却完全听不懂。

人群顿时躁动不安起来,梁齐因警惕地站起身,换了左手拿刀,倚着窗向外看去,他眼睛看不清,但听力非凡,辨认出外面的人说的什么语言后,神色一凝,沉声道:

“是东瀛人。”

听到他这么说,庙里一众妇孺都惊惧地抱作一团,东瀛人自上岸之后在青河与江阴的恶劣行径大家都亲眼目睹过,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庙里藏着的都是妇人小孩,要是被他们抓到……

梁齐因皱着眉,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些,他听到门外寺庙住持正在和东瀛人的首领交谈,东瀛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对几名僧人说话的语气居然难得一见的温和。

蓦地他想起过去曾在书上看到过,佛教从中原经高丽传至东瀛,东瀛人也信佛,如今虽在大靖领土内,但想必也不敢在寺庙内太过放肆。

还好当初逃进寺庙了,只是尽管如此梁齐因也不敢掉以轻心,手里的刀抬起些,盘算着要是东瀛人真冲进来,他一个人能拦多久。

原本跟着他来青河的几个暗卫都被他派过去保护崔氏的安全了,陶叁也在城破时的混乱中意外与他走散。之后东瀛人便开始屠城,他护着这些老弱妇孺们一路从青河城内逃到城郊树林,先前运气好遇到的只是些散兵,像外面这么多人要是一起上,眼睛看不清的情况下,感知力下降,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好在这些东瀛人并不敢硬闯,在门外僧人的竭力阻拦下,他们终于放弃进庙,跟着首领依次下山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后,惊慌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梁齐因垂下手腕,靠着墙又坐下来,神经一旦放松后,巨大的疲惫就猛地袭了上来,他几乎已经好几天没合眼,方才跟他说话的妇人大概看出他状态很差,轻声道:“小兄弟,你先睡会儿吧,他们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梁齐因有些犹豫,但妇人又重复了一遍,再加上他先前仔细听过确认过,东瀛人真的走了,因此便点了点头,握着刀柄坐在墙角闭上眼睛。

是夜,梁齐因是被一阵惊惧的哭喊声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庙里冲进来几个东瀛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形似癫狂,白天还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一般在僧人面前客客气气的,晚上就原形毕露趁着夜色袭上山。

众人吓得挤在一起,这般大的动静把几名僧人吸引来,住持还像白天一样试图跟这几名东瀛人讲理,但他们显然一点也听不进去,甚至在住持试图再次劝诫时,直接拔刀一把砍断了住持的头颅。

人群顿时尖叫声不断,顷刻间几个僧人便被杀了个干净,庙前的石阶被鲜血染红,东瀛人再无顾忌地冲进来,提刀对着人群,猥琐得意地狂笑着寻找目标。

梁齐因飞奔上前拦在他们面前,神情紧绷,整个人面色惨白得比外面的月亮还要更晃眼几分。

他浑身是血,脸上好几道血痕,提着刀的手都在颤抖,先前洗髓时留下的伤还没有彻底好,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有那么强的反应力了,手腕上的劲都是虚的。

东瀛人提刀砍来,他被震得跪倒在地,手腕发麻,手里这把残缺的刀像是要断了一般。梁齐因咬了咬牙,一步不肯退让,被撞裂的虎口鲜血淋漓。

面前这个东瀛人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又有几人向他砍来,梁齐因不得不收力往旁边躲去,但他半瞎的眼睛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清路,刀刃擦着他的后背划过,而后一把穿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眼前顿时一黑,梁齐因挣扎着想要起来,肩膀上传来剧痛,半个身子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他艰难地抬起头,东瀛人估计以为他翻不了多大的浪,竟放任他瘫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转身往人群走去。

年轻貌美的少女被他们盯上,几个人扒着她的衣裙将她从人群里拖出来,旁边的人想要伸手帮忙都被刀尖对着完全不敢动作。

白天那个跟他说话的妇人,便是少女的母亲,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想要拯救自己的女儿,却被人一刀削去了脑袋,鲜血四溅,残肢飞落在远处,那只曾经给梁齐因递过馒头的手就那么沉沉地坠落在他眼前。

梁齐因喉间一哽,鲜血烫得他瑟缩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痛苦惨烈的叫声似乎要揭破房顶,耳边响起东瀛人得逞的奸邪笑声,那么恶心,那么叫人作呕。

梁齐因重重地咬着下唇,他抬头望向庙里的佛像,眼睛在泪水的洗刷下似乎变得清明了一些,他看到滚烫的鲜血溅在佛像上,从佛祖慈悲的双目落下,如同血泪一般。

佛是不是也在哭,哭这圣洁的寺庙一夜间沦为修罗地狱,哭这破碎又脆弱的灵魂,诸天神佛在上,若真的愿普度众生,若真的能听到这满堂的祈愿声,谁来救救她们,谁来渡她们?

作者有话说:

交易

没人救得了她们, 若是真有神佛庇佑,又怎会山河动荡,满目疮痍。

梁齐因趴在地上, 因失血过多而一阵头晕目眩,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哭喊声与尖叫声交替着灌进耳朵里。

他动了动手指,渐渐攒够了爬起来的力气, 东瀛人窄而坚硬的武士刀还插在他的肩膀上。梁齐因跌跌撞撞地站起,而后抬起左手, 咬了咬牙, 一把握住刀柄将它拔了出来, 提气上前,用尽全身力气, 捅穿了不远处的一个东瀛人。

他下手极快且狠, 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 杀完人后又迅速将刀拔出,以刀尖撑地,半个肩膀都塌了下去,血流如注。

方才还很猖狂的东瀛人一愣,急匆匆地提起松垮的衣领,转头一看却是先前被打趴在地的少年,顿时放松了警惕, 他这幅模样,也就刚刚偷袭能得手, 真的打起来, 他能撑的过几时, 还不是一根手指就能放倒的事?

梁齐因微微眯了眯眼, 差点站不稳,他额前的刘海被血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经脉受损的左手没什么力气,只好用发带将武士刀捆在手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完全没什么震慑力。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然死路一条,其实以他的能力,现在避敌不战,保存体力,一个人逃出去这些人根本追不上他。萍水相逢,他已经仁至义尽,可是事到关头,却怎么都迈不出腿,明明知道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于事无补,拖得越久,东瀛大军便会找过来,到时候他面对的就不只是现在这三个敌人了。

只是把这些人丢下,他便真的能如愿了吗?

梁齐因抬起刀,在刹那间做出决定,崔氏已经被平安护送出青河,届时会有人接应,她到了陛下面前将季瑞与人合谋陷害镇北侯的事全盘托出,镇北侯便能洗脱罪名,季时傿也能平安了。

至于他自己,了而无憾,此身究竟葬于何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东瀛人看出他目光中的坚决,知道他还想负隅顽抗,被这可笑又不自量力的行为激怒,索性一起冲了上来,带着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气势。

梁齐因反手抵挡,每动一步脚底下便是一个带血的脚印,他只能靠着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来辨别攻击的位置,眼前血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东瀛人善用劈砍,动静大,因而留存躲避的空间,梁齐因没法同他们硬碰硬,一边撤退防守一边等待时机。他改变进攻的方式,将武士刀用成了剑,每一下都出其不意,角度刁钻,防不胜防。

剑术讲究快、准,或以柔克刚,梁齐因意识到这几个东瀛人性格狂妄自大,对他有所轻视,也就是利用这个弱点,勉为其难地杀了一个,但也基本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脱力的手腕连刀都拿不住,摇摇欲坠,他好几次跪倒在地又爬起来。

仅剩的一个东瀛人被他彻底激怒,脸色铁青,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骂什么,头上梳着的奇怪发髻在打斗中散落,配合上那狰狞的面容,越发显得疯癫丑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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