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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奚微开车没回,方储又发一条:“他家人也到医院了。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出去,好像上热搜了。我担心有媒体和粉丝闹事,刚刚找了人在医院外面拦着,您放心。”

“……”

黑色文字掠过视网膜,奚微看了也像没看见,什么热搜,媒体,粉丝,都是不要紧的。但什么最要紧,他现在不能去想。

脑海里不受控地回放《最后一夜》,他不知道钟慎是怎么从海京大桥“跌落”的,很可能是故意,也可能是意外,电影和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他仿佛亲眼看见钟慎走上大桥,迎风坠落。

——“剧本里没有诗,是我帮导演加的。”

诗歌诵读声在耳畔回响,是男主角,钟慎自己的声音。

他拍戏和现实中说话声音不太一样,如同专业配音演员,会随人物性格变化声线,但《最后一夜》里男主角的声线很接近钟慎本人。

他不停地读:

我请求/在夜里死去……

在夜里死去……

在早上/你碰见……

埋我的人……

如果这首诗是专门读给他听,钟慎一定恨死他了。就算那种感情不是恨,也无限接近于恨。

钟慎知道他不喜欢诗,这种风格的更不喜欢。按某位先哲的观点,诗歌有腐蚀性,很容易激发人心里的偏激、疯狂,离理性越来越远。奚微非常赞同,也跟钟慎讲过类似的话,但钟慎当时很认真地回答:“我是演员,要理性有什么用?”

——理性的人不会走上那座桥,就连意外也不会有机会发生。

奚微不能再想,他发现自己已经开过医院,不得不掉头返回。

方储就在医院外面等,见他到了立刻小跑过来,低声说:“他家人在里面,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奚微没接收到话里隐晦的提醒,一进大门,医院走廊里特有的消毒水味让人心一沉,他问:“几楼?”

方储连忙带路,边走边说:“因为钟先生还没醒,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救他的人有两个,说是当时在桥下钓鱼,跟他聊了几句。他们认出他是明星,可惜没带纸笔,不能让他签名。钟先生很热情地在手机里写了个电子签名,还向他们讨了瓶酒……”

“热情”,这种词跟钟慎有什么关系?

“然后钟先生说,他想去桥上面坐一会儿,透透气,不要管他。那两个人以为是暗示他们别跟拍,想要隐私空间。也就没当回事,一边钓着鱼,一边跟亲朋好友分享今晚偶遇明星的神奇经历呢,过了会儿,冷不丁一抬头,发现桥上人已经没了……”

“……”

“医生说再晚送来几分钟,人确实就没了。”

方储一面说一面打量奚微的脸色,发现奚微好像没听进去。

两人出了电梯,快步朝急救室走,远远看见钟念站在走廊里,正在安慰默默流泪的妈妈,气氛压抑,她爸呆立在对面,在听唐瑜说着什么,隐约是些安慰的话。门口红灯亮着,“闲人免入”的标识触目惊心。

唐瑜最先发现奚微来了,下意识站直,叫了声“奚总”。钟家三个人顿时都抬起头,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奚微,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那如刀子般射来的排斥。

“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

钟慎父亲一见到奚微便仿佛应激了,竟然冲过来动手。方储反应快,立刻挡在奚微身前,不许对方冒犯。

但能挡住人却挡不住声音:“要不是因为你,钟慎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你还好意思来看他!快滚啊!离我们家人远点儿!——如果他好不起来我要你偿命!”

“……”奚微一直盯着急救室大门的目光终于转到钟慎父亲身上,“你说什么?”

对方似乎恨他入骨,失控地推开方秘书,骂了声脏话:“装什么无辜!都是你逼他干那些恶心事,把他逼疯了!”

“——他不想活了!都怪你!你怎么不去死啊!死的应该是你才对!你们资本家,你们……”

伴随钟慎母亲的一声抽泣,奚微愣了下。语无伦次的骂声很快被医生制止,急救室大门推开,护士扫他们一眼,问:“谁是奚微?”

答案

医生护士的出现令门口喧哗戛然而止,从护士的反应判断,可能是钟慎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叫了奚微的名字,她以为奚微是家属,对人群招呼:“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这个字奚微签不了,钟慎的父母和妹妹一起挤上前,心惊胆战问:“签什么字?”

时间紧急,医生语速快:“患者高空落水内脏摔伤,主要是脾脏破裂,要做部分切除手术,家属在同意书上签字。”

“……”

“切除”二字一出,钟慎母亲险些昏厥,父亲慌张道:“切了会怎样?”

现在不是细讲的时候,医生强调:“只是部分脾切,手术顺利能保留患者正常的脾功能,一般不会太影响健康,但手术都有风险,术后恢复也因人而异……”

人躺在手术台上需要救治,不论什么风险,不同意不可能。钟慎父亲两手发抖地签了字,很快急救室大门又关上,抢救继续进行。凌晨的医院走廊里一片死寂,好半天才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没人说话了。

刚才痛骂奚微的男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迟缓地坐到墙边椅子上,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奚微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钟慎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这么多年,钟慎没提过,他自己更不可能主动去问,他们的关系没好到那程度。

奚微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真怪。以前他不认为自己和钟慎亲近,但也没觉得有距离。今晚突发变故,他像一场噩梦没惊醒,魂游进医院,不再是能够支配钟慎一切的存在,而是没法在他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钟慎父母的名字。

——他们竟然认识了七年。

奚微的人生总共也只经历过四个七年,除亲人外,钟慎是陪伴最久的一个。

“……”奚微靠墙站立,纷杂思绪一点点浮起,又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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