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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在漫天纯白中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飞鸟似的掠过雪幕,落地屋脊,轻巧无声。

陈邻抬头往上,看见穿一身灰黑短打常服的徐存湛——虽然是十分粗糙的衣服,但穿在徐存湛身上便格外好看。贴身方便的衣服服帖描画出少年宽肩窄腰,两腿舒展修长。

他后背仍然背着那把木剑,白发用红绳束成高马尾,端正秀美的面庞笼在月光中,眉心一点朱红印,莲花眼小幅度弯起。那点很浅的笑容令徐存湛的存在似乎更胜月华。

一片雪花落进陈邻眼睛里,她连忙低下头眨眼,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徐存湛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手掌伸到陈邻面前。

陈邻揉完眼睛,爬上徐存湛掌心:“棺材做好了?”

徐存湛:“没有那么快,要后天才能完工。”

他单手托起陈邻,五指虚笼护在布偶周边,纵身跳进院落中。虽然今夜有雪,可徐存湛身上还是暖和的,陈邻光是坐在他掌心,也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地暖上一样。

少年身上好像总有着用不完的热量,无时无刻都在发光发热。

即使是布偶的身体对冷热感知没有那么明显,但陈邻从徐存湛手心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旁边时,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温度差。

不同于徐存湛总是温暖,甚至时常温暖到过热的皮肤。躺在床上的少女虽然还维持着一口生气,身体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今天傍晚周大婶帮忙给陈邻身体梳洗,将她身上染了血的脏衣服换下,另外借了身村里年轻姑娘的衣服穿到陈邻身上。

当然,那衣服也是灰扑扑的,颜色不怎么起眼,却很干净,上面有股干燥的皂角香气。

陈邻习惯性将玩偶身体窝进自己脖颈处,两只胳膊搂住自己蹭了蹭。刚洗过澡的身体上有淡淡的清香味,但已经不是陈邻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却感觉到了失落——熟悉气味的消失似乎也带走了她的安全感,她垂首整个人埋进自己脖颈,强迫自己早点入睡,不要多想。

徐存湛习惯性守在门口。

当然,守在门口没去睡觉这件事,徐存湛没有和陈邻提过。他觉得没什么提的必要,虽然这样做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陈邻的安全,但说到底,保护陈邻的安全只是顺手。

他本来就不需要睡觉,而陈邻目前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给陈邻守夜也是正常的。

即使在心里理顺了这个逻辑,徐存湛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在暮白山时便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守过夜。

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睡觉。但是不睡觉自己打坐,和不睡觉站在大门口给另外一个人守夜,对他而言仍旧有着微妙的区别。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即使隔着门扉,徐存湛也能听见里面陈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它们逐渐趋于规律和平静,步入了浅眠的范围。

她倒是很信自己,每次喊她睡觉都睡得这么快——徐存湛心底油然而生这样的念头。

忽然听见另外一道脚步声,徐存湛回神,打断了自己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侧脸向走廊尽头望去:只见走廊尽头,周大婶正在向他走来。

她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徐存湛说。虽然周大婶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声,但那声音落在徐存湛耳朵里仍旧十分刺耳。

他瞥了眼自己身边的门扉,门后面就是刚进入浅眠的陈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存湛快步走过去拦住周大婶,没有让她继续迈着那声音明显的脚步接近门口。

“周大婶,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大婶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人。她蹙眉为难,道:“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和您说来着……是关于您今天让我帮忙梳洗的那位姑娘,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存湛:“我与陈姑娘情非泛泛,若是周大婶有知道任何陈姑娘的事情,还请尽数告知于我。”

朦胧月光下,少年皱眉,神色冷肃,眉心朱砂印红得醒目。

周大婶莫名感觉到了压迫感,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就是,我今天给那位——给陈姑娘梳洗的时候,她手腕上不是戴着一截黑色很有弹性的奇怪布料吗?”

“我就想着,既然要梳洗,那还是摘下来一并洗洗比较好。但是我摘下那片布料后,却发现那布料底下还贴着一片白色纱布,上面有股草药的气味。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治什么的,当然不敢去取,但那纱布自己突然就掉下来了,露出底下好深一道伤痕,可吓人了。”!

失落梦

夜色渐浓,明月被乌云遮挡,到了后半夜时,雪下得越发厚密。

徐存湛从房间窗户处翻进去,他动作轻巧,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只有窗外积雪反折一点微弱的白光照着室内。笼罩着床榻的浑圆清气护罩还在,护罩内,穿着普通农家衣裳的少女胸口往下都被棉被遮挡。

她脸颊和脖颈上零星血迹已经被擦洗干净,露出白净细嫩的皮肤。如果忽略那头过于醒目出格的蓝色长发,少女的脸实际上十分端庄秀美。

陈邻魂魄寄身的玩偶正窝在少女脖颈处,两手依赖的抱着少女脖颈。

徐存湛抬手,屈起手指将一道真气打入玩偶体内——这道真气可以保证陈邻睡得更熟,不会被任何动静惊醒。

他在床前半蹲下来,掀开被子拉出陈邻身体的胳膊。

将衣袖捋上去后,露出一截细瘦伶仃的手腕。尤其是当这截手腕被徐存湛握在手里时,他越发能感觉到面前这具身体脆弱微小的生命特征。

就像冬夜里的一截灯火,全靠那层单薄的灯笼皮挡住风霜维持生命。

这是徐存湛第一次意识到普通人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即使在暮白山时,师父已经千百次告诫他凡人的脆弱,但仍旧不及此刻徐存湛亲自握住陈邻手腕时,感受得更加真切。

太弱小了。

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徐存湛在自己洞府里养的仙人掌能活。

他将陈邻的手腕翻过来,很快就在陈邻手腕内侧找到了周大婶说的那道伤口:确实很深,但看起来有好好上药,新生的嫩肉颜色浅粉,与四周洁白细腻的皮肤格格不入。

皮肤底下深黛色的血管很纤细——徐存湛在看着陈邻手腕时,不禁又看了下自己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粗细几乎是陈邻的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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