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姨(三)
张姨擦拭着陈旧的货柜,瞧见林知且莫名坐立难安的样子,以为她是快开学了有些紧张,随口问道:“你之前养的那只狐狸呢?”
林知且动作一顿,神色如常:“送人了。”
“送人了?”张姨惊讶道,“看你那么宝贝它我都以为你要带去学校呢,怎么突然就送了。”
“养着不方便。”林知且眼神一黯。
“上学了放我这也行啊,”张姨笑道,“那么听话,送走怪舍不得的。”
林知且没有说话,只是看上去情绪低落不少。
张姨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刚打算安慰几句,突兀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林知且接通了电话,表情严肃起来,随即失声喊道:“你说什么?!”
张姨被吓了一跳,慌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林知且快速交代道:“张姨我先出门一躺,回来再跟你解释。”说完顾不上喊叫的张姨,跑出了杂货店。
林知且叫了辆三轮车,直奔车站。
等她乘坐大巴到达隔壁市警察局,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
民警在大厅内等着她,见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问道:“是林知且女士吧?”
林知且大口喘着气,一时说不上话,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事,你大概清楚了吧?”
“清楚,”林知且理了下呼吸,着急地问道,“那我的狐狸呢?”
民警安抚道:“你先别急,他现在在我们局里,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林知且跟着民警走到了一间会议室,推开门,她的小狐狸趴在方桌上,抱着大尾巴瑟缩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有几处毛都被揪掉了不少。
林知且冲上去就将他抱了起来。
狐狸刚开始挣扎了几下,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缩在她怀里,绷紧的身体舒展不少,发出了微弱的叫声。
林知且鼻子一酸,用颤抖的手摸着他的头,不停念到:“不怕不怕……”
负责照顾小狐狸的女警见状松了口气:“你先给他喂点东西吧,在警局的这两天他什么都不吃,怎么哄都没用。”
林知且重重地点下头,泪珠从泛红的眼眶掉了出来,砸到狐狸的背上。
怀中的狐狸似有所感,扭过头,伸出爪子要去帮她擦眼泪。
她笑着抹掉了眼泪,单手抱着小狐狸一边鞠躬一边对民警们道谢。
“没事,你们先平复一下心情。”民警们说着离开了房间。
林知且深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抖着手给他喂了不少零食。
待小狐狸吃饱后,她将脸埋在它灰扑扑的毛发里,几不可闻地嗫嚅着:“对不起……”
半小时后,她将沉沉睡去的狐狸,放在桌上,整理好情绪,便出了房间。
民警看见她,说道:“兽人贩子团伙已经被抓获,那个骗你签假协议的律师也会收到法律的制裁。”
“好的,谢谢你们,”林知且鞠了一躬,不一会又问,“我可以去见一下他们吗?”
民警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身板:“好,但是律师不在我们局里,你只能见到团伙头目。”
他们走到了审讯室门前,民警说道:“他现在和我的一个同事在里面,还没开始审讯。”
民警打开了门,还要交代两句,林知且直接冲了进去。
他急忙进了房间,只见林知且左右开弓,“啪啪啪”地就往贩子脸上扇巴掌,嘴里还叫骂着:“草你妈的人贩子!”房内高大的同事居然拉不住瘦小的林知且。
兽人贩子被打得说不出话,双手都被拷在凳子上,无法挣脱,只得扭动着身子,尽可能地避开她的攻击。
他赶忙上前,和同事一起把还在愤怒叫骂的林知且架走。
“知道错了吗?”民警严肃地问道。
林知且蔫了吧唧地垂着头:“知道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民警重重地敲了敲桌子,“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在打人,更何况还是在警察局!”
林知且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声。
“现在大学都准备开学了,万一真打出事了,你还怎么去上学?”
民警的批评教育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林知且整个人都快枯萎了。
“事情还没完,”民警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个狐狸兽人你现在要怎么处理?”
林知且看向他。
“你要去上学吧,他也不可能一直放在我们局里,目前还没有针对你这种情况的解决办法,送走的话只能送到孤儿院了,你有没有认识的长辈……”
“我养吧。”林知且打断了他。
“你确定吗?”
“我确定。”林知且语气坚决。
民警看了看她,说:“你也满十八岁了,过两天来办个手续吧。”
林知且点点头。
匆忙回到镇上后,她跑去杂货店跟张姨交代了前因后果。
“我不同意!”张姨想也不想。
林知且对此早有预料:“张姨,你知道我不会把他放孤儿院的。”
张姨沉默一瞬,她知道林知且曾经在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只能说道:“你把他交给我吧。”
“不行,”林知且坚定地拒绝,“张姨你不可以。”
“我也能接受兽人的。”
“你不能。”
“我可以的!”张姨急了,“你想想你才多大?现在开始就带着孩子生活吗?我不一样啊,我一个后半辈子都快过去了的寡妇,带个娃肯定没什么问题……”
“不行!”林知且拧着眉,喊道,“你能接受李叔不一定能!”
张姨张了张嘴,片刻后无力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知且垂下眼,小声说:“前不久,你俩总是眉来眼去的,我怎么可能看不出。”
“没事的,只是有点好感而已,反正也没说过一定要……”
“张姨!”林知且瞪着她,“这话你对李叔说得出口吗?!”
“那能怎么办?!这孩子会影响你一辈子的!”
林知且上前,握住她的手:“没有问题的,我能解决。”
林知且看她不说话了,又道:“张姨你不是说过吗,我是最聪明的小孩,所有事情交给我准没错。”
张姨喃喃道:“……这不一样。”
但她心知林知且的性格,下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
林知且成功将小狐狸记到她的名下,并且给他取名为林自秋。
大学期间她一边上学一边兼职,靠着各种奖学金、助学金和项目,在校外租了间小房子,时不时教他说话认字。
因为担心他的身份暴露后再遭到贩子,她对这方面一直十分上心,而且由于自己也算孤儿出身,对于林自秋的各种需求在能力范围内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她自认为这个监护人做得十分到位,林自秋平时也听话得很。
直到她毕业找了工作,林自秋也需要上小学了。
开学没多久,林自秋泪眼汪汪地回了家。
她刚开始还担心是兽人暴露了,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了?你露出狐狸耳朵了还是同学欺负你了?”
林自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姨,他们上课的时候说兽人是怪物!”
她把人抱到怀中,安抚着追问,才知道是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提到了兽人,底下几个顽皮的学生便开始各种打岔。
林知且看着他哭肿的双眼,安慰道:“怎么会呢?自秋才不是怪物。”
林自秋摇摇头,抽泣着说:“那我、为什么……呜不能露出尾巴,嗝!”
“因为有很多坏人都非常喜欢小狐狸,要是发现你了,就会被抓走。”
林自秋抬起头,有些害怕地问:“那……小姨也、也被抓过吗?”
林知且愣了一下,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鬼使神差道:“是的。”
林自秋拉过她的手,低声抽噎着:“我错了、嗝……小姨不要想不开心的事呜呜。”
她心头五味杂陈,只是抱紧了林自秋。
当时的她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谎言会持续那么多年,撒得愈久愈难坦白,甚至需要编出更多来填补。
待林知且将故事讲完,已经入夜时分。
她抬起头看向林自秋,小心地问:“……你可以原谅小姨吗?”
良久,林自秋干涩的嗓音响起:“我没有资格说原不原谅,如果没有我你只会过得更好……”
“不是的!”她伸手抓住林自秋的手,急切地说道,“我去警局接的时候就想好了,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家人。”
“你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还能陪你长大,就像我自己又过了一个童年……”说着林知且的声音颤抖起来,“相信我,没有你我不会是现在这样。”
“……真的吗?”林自秋轻声问道。
“真的,”林知且重重点头。
林自秋抬眼看她,在对方恳切的眼神中,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相信你……小姨。”
“诶。”林知且眼中蓄满热泪,笑着应了一声。
林自秋吸了吸鼻子:“但是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骗了我的。”
林知且扫了一眼旁边的陆承夷,欲言又止。
身旁的人识趣地站起身子,转身要走。
“等等,”林自秋拉住他的手,转头看向小姨,“他可以听吗?”
或许是因为愧疚和不安,尽管说话已经说开了,他还是不敢单独面对小姨,只能把陆承夷拉过来。
林知且语调中透出一丝古怪:“反正也不差这几件事了,听就听吧。”
等林自秋牵着人坐回原位,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你发情期不需要特定对象的体液。”
“什么意思?”林自秋一时懵了。
“就是我担心那什么……人多了比较危险。”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林自秋怔住,手一松,被陆承夷死死攥住手腕,力道大得他生疼。
陆承夷皮笑肉不笑:“谢谢林姐,让我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小姨干笑两声,顿了顿:“其实还有……”
“你、你先松手。”林自秋手被狠狠钳住,痛得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陆承夷脸黑了:“你什么意思?你想找其他人了?”
“我没有!”林自秋面露委屈,“你快松开,好痛。”
陆承夷冷哼两声,撒开了手,硬邦邦地说:“我看一眼。”
林自秋把手揣在怀里,别过身子没理他。
小姨清了清嗓子:“那个……”
陆承夷强硬地拽住他的手臂,生硬地说:“让我看一眼!”
林自秋扭头瞪他:“你别管了!”
“我不管你想让谁管!”陆承夷咬着后牙槽,恶声恶气地说,“你就喜欢用完我再把我一脚踹了是吧?”
“你说什么呢?!”林自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找我小姨!”
林知且看了眼手机,语带无奈:“好了,我待会还有点事……”
陆承夷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态度缓和了不少,却又听见林自秋喊道:“小姨你看,我说了他脾气真的很差!”
“你居然还跟林姐告状!?”陆承夷火气又被点了起来。
“我告状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行了!!”林知且一声怒吼,将还在吵闹的两人一键暂停。
眼见他们情绪平复不少,林知且叹了口气:“剩下的改天再说吧,我待会就要赶飞机回去开会。”
“我送你。”林自秋慌忙站起来。
“我也去。”陆承夷局促地说道。
“不用,我有个同事就在附近。”林知且捏了捏眉心,将包递给林自秋。
她原先想着如果林自秋还不认她,她把东西送过来,也算做到了小姨该做的事,但是幸好事情比她想象地要好得多。
在两人的目送下,她离开了。
刚关上门她就低头回复起消息,一想起刚才的画面就有些哭笑不得,难得看见她家小孩那么情绪化。
她半是喜悦半是失落,只在楼梯间里落下一声叹息。
房间里,刚在长辈面前闹完的两人一时都有些脸红。
“喂,”陆承夷干巴巴地说,“手还痛吗?”
“还有一点。”林自秋小声回应。
“我看看。”陆承夷语气软了不少。
林自秋听话地将手伸到他面前,纤细白皙的手腕处围上了一圈刺眼的红痕,显得有些可怜。
“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了,”林自秋拽住他的袖子,“我觉得没事。”
陆承夷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只听见林自秋又说道:“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
“那你去睡吧。”陆承夷拍拍他的背。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林自秋回到陆承夷的房间,看着床上的两个枕头犯难。
他自认为接下来的情绪应该会稳定不少,陆承夷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就是为了应付错乱的发情期才睡在这,所以现在他要搬回自己房间吗?
刚刚想问的,但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要留下吗?
他还有理由留在这吗……?
林自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抱起枕头和水杯,低着头走出房间,就瞥见熟悉的拖鞋。
他心脏剧烈地跳了下,不可抑制地收紧了。
“你……要回去?”陆承夷的视线落到他怀里的东西上。
林自秋僵硬地盯着地面,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却是微弱地“嗯”了一声。
他会说些什么?会让自己留下吗?
“哦。”
林自秋眨眨眼,惊讶于他短暂而果断的回复,下一瞬又化为苦涩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