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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谷丽古黎

 

“姐夫你这辈子福气大了去了,这口肉还跟我争啊?”

“看你说的,有福同享嘛!”

“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啦,媳妇儿借我用用!”可依搭上祁婧的肩膀。

“成啊,干兄弟!就是千万别给饿着了!另外……多少给淘淘留点儿!”

没等可依笑出来,祁婧一脚踢在许博腿上,“叁句话不到就跑调儿,亏得人家喊你一声姐夫!”

许博“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儿的躲出门去,“唉,这年头儿,亲的不如干的吃香喽!”

没过一会儿,可依捧着两个带着体温的奶瓶子走了出来。许博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肉香已经浓浓的飘了出来。李姐默默接过奶瓶,放进了冰箱。

空气中气味混杂,却都是暖的,自己的公寓里从来没有过的暖。这就是家的味道么?这就是热汤木桌的人间烟火么?这就是你侬我侬的长相厮守么?

可依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隔着老远打量这个男人。怪不得,他能把举世难容的屈辱都看得那么开,把进退得失想得那么透。

李姐的红烧肉甜而不腻,把可依的馋虫喂了个饱。餐后,许博出门去了。祁婧衣衫不整的坐在小床边咿咿呀呀的逗儿子睡觉。可依倚在床头,端详她的背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梦中,她结婚了,生了个漂亮的女儿,躺在白色的小床里,望着天蓝雕花的屋顶。只开心的笑了一声,妈妈那美丽的笑脸就香香的亲了过来……

再次出门,祁婧还是穿着上午的那件大衣,里面却换了墨绿色的毛衣和米黄色的宽腿裤。虽然裤脚的装饰亮晶晶的有些跳跃,整个人还是更素雅恬淡了。

“真好看!”秦爷一边开车一边说。

“什么?”

“耳坠儿!”

“还不是为了你的策反大计么?”祁婧心里嘀咕着,笑笑没说话。

思虑再叁,还是戴上了岳寒送的这对耳坠儿,顺便把头发盘了起来。既然是去公关,于己有利的每个细节都该照顾到。况且,秦爷说得对,真的挺好看的。

刚到店门口,一个平头方脸,身材壮实的小伙子正好出门。见了可依呲牙一笑:“老板娘诶,您可来啦!”再看祁婧,眼睛更亮了,“呦!神仙姐姐也下凡了,这回苍生有救咯!”

“瞎咧咧什么呢?”没等小伙子说完,秦爷眼睛就瞪圆了。

祁婧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认识自己,略一回想,应该是那次拍照的时候提供器材的小伙子,听岳寒叫他小吴的。

总算有过一面之缘,虽然眼神儿总往自己胸前飘,祁婧还是回了个客气的微笑,没理会他的贫嘴。

“嘿!往哪儿盯呢?”秦爷显然跟小吴混熟了,毫不客气的娇叱,“收起你那发现美的叁角眼吧,没人给你个色狼当模特儿!”

那小吴“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又往可依胸前扫了一眼,故作深沉的一叹:“唉,可惜了儿的。”说完,摆了摆手走了出去,“快去看看你们家岳掌柜吧!晚了,骨头都不剩了。”

“当什么模特儿,他是做什么的?”祁婧跟着可依进门随口一问。

可依掀开帘子,迈过门槛,“他呀,搞人体……沃去!”身子陡然停住了。祁婧险些撞在她身上,越过肩膀往里一看,也是一愣。

“谷丽古黎?”二人异口同声。

只见店里窗明几净,尘埃不起,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岳寒坐在小小的吧台里愁眉苦脸。在他斜对面,站着——准确的说是金鸡独立着一名青葱般的灵秀少女。

那女孩儿扎着两根长长的羊角辫儿,小脸蛋儿甜得像雪花洋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却是一半恼恨一半委屈,花骨朵似的小嘴儿撅得老高老高。

所谓金鸡独立,是说一条笔直的长腿正拉着冲天的一字马。铮亮的红色小皮鞋劈在墙上,比岳寒的头还高了二尺有余。

那柳条儿般的身体微微倾斜,双臂特有范儿的抱在胸前,正好把吧台的出口堵得死死的。

“亲姐姐!”

少女看见进来的两人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好像见了救星,张口娇憨呼唤,好像被欺负的人是她。

只不过,说话有点儿咬舌,分不清她喊的是“秦姐姐”还是“祁姐姐”,只能根据热乎程度理解为“亲姐姐”。

两位“亲姐姐”愣了叁秒钟,相视而笑,吃惊迅速化作会心的无奈和恶意满满的幸灾乐祸。

谷丽古黎,光听名字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北大方正”满庭芳的独生爱女,据说五岁就开始学舞蹈,获奖无数,每次都必须且只能拿第一,天生就是个谁都不服的性子。

眼下春节刚过,应该满十五周岁了,正是难缠的时候。

午后的阳光照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皮面儿黑得发烫。两位“亲姐姐”带着一模一样的笑悠然落座,两根尖尖的指甲透着酥红,敲响了台面儿,又是异口同声:

“咖啡!”

岳寒早听见门外吴刚的呱噪,本以为来了援兵,被一声“亲姐姐”叫得垂头丧气。也忘了问这两位是干嘛来的,料想至少性命无忧,乖乖的操弄起咖啡机。

“行了,把腿放下来吧。这是谁欺负你啦,压箱底儿的功夫都亮出来了?”

可依陪着小心,昧着良心,脸上却没法忍住笑。祁婧陪在一旁,撩了一眼墙上的小红鞋,再看岳寒,正对上他苦大仇深的眼神儿,心里明白了八成。

谷丽古黎纹丝未动,仿佛那姿势比葛优躺还自然舒服。

“亲姐姐,你说说,我漂不漂酿?”从表情判断,没人能轻易转移冲突的焦点。

“当然漂亮啊!”

可依毫不迟疑的回答。去年的某一天,这丫头就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把陈主任拉进办公室,自己站在两位亲姐姐中间,让他当评委。

“翁不翁柔?”

“温……温柔——”可依一下意识到,这丫头又要开始“讲道理”了。

“可不可耐?”

“特——别可爱!”可依晃着脑袋,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那你说,岳寒他为什么不要我?我都求呢他一正月了!”

瞬间,秦爷觉得自己脸上的假笑正一块块碎裂,回头瞥了一眼岳寒。那道利光颇有大妇窥破相公奸情却隐忍不发的深意。

那年轻相公拉花的手一刻没停,稳稳当当的把一杯咖啡放在祁婧面前,又去弄另一杯,随口发问:

“内个什么,咕噜咕噜,你要不要来一杯啊?”

祁秦二人差点儿笑喷出来,却不约而同的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小红鞋。

哪知道,红鞋子慢慢的落了地,一个万般委屈的声音咬舌分辩:“你才咕噜咕噜,人家的名字叫谷丽古黎啦~”那可怜巴巴的调调,简直没人敢去看她的眼睛。

“哇!这是高手,这是真正的高手!”祁秦二人再次对视,眼睛里只有这一句话。

“对啦,谷丽古黎,从来没问过你,这个名字是自己取的吗?”祁婧总算找到岔开话题的机会。

以前见面都是在办公室,当着芳姐那张严肃不活泼的脸,实在不好讨论女孩家的古怪名字。

此刻,谷丽古黎显然没有不好意思,而且还很得意似的回答:“我本来叫谷丽的,后面两个字是我干妈给加的,化腐朽为神奇吧!我特喜欢!以前的那个好土。”

“你干妈是何方神圣啊,这么惊才绝艳的!”可依不失时机的发表看法。

“她可厉害了,国际名模,还是心理学博士呢!我偶像哦,名字嘛,叫莫黎!”

祁秦二人第叁次对视,北京城的确太小了。

祁婧在心里轻轻“哦”了一声,想起那一身皮衣的妖娆,一口芥末的通透,似乎什么事跟她联系起来,就都说得通了。

抿了口咖啡,抬头再看岳寒,那小子也吃惊不小。

转来转去,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这桃花劫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早晚的事儿。就是这情商有点儿不在线啊,连个未成年的小姑娘都搞不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小姑娘也的确不是好打发的。

“亲姐姐!”

祁婧凭直觉领会,这是在叫自己呢,连忙摆了个人畜无害的表情迎上去。

“你认识我干妈?”谷丽古黎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瞟了一眼可依。再明显不过,刚刚两人的眼神交流,根本瞒不过她。

“是啊!”祁婧略一思忖,“我们有空就一起出去玩儿,就是你……干妈——她太忙了,总没空,呵呵!”

这差着辈分儿的默认只纠结了一瞬,祁婧笑笑继续说:“她一定很疼你吧?”

“那是当然了,她什么都懂,干什么都支持我,我也只听她的话!”

响亮清脆的余音里,岳寒求助的目光投过来。祁婧眼睛一眯,装作没看见,“是啊,我也挺崇拜她的,还想跟她学骑摩托车呢!”

“我也想学,可干妈说我年纪小。亲姐姐,到时候你帮我求求她,咱们一起学好不好?”

听芳姐说过,除了跳舞,这丫头对所有的事情都叁分钟热度,也不知骑摩托和谈恋爱方面表现如何。

“那可不行”,祁婧装模作样的板起脸,“年龄不够是拿不到驾驶证的。不过,你可以让男朋友驮着你嘛!”说着,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可依,转向岳寒,“岳寒,你肯定会骑摩托车吧?”

岳寒脑门子上像长了块猪肝,没好气儿的嘟哝:“我可不会。”转脸儿一看,可依正趴在谷丽古黎肩膀上咬耳朵,笑得神神秘秘。

谷丽古黎刚要发作的小嘴儿半张着,一下又抿了起来,眼睛渐渐从亮晶晶的冰花化成了水汪汪的幽潭。撞上岳寒的目光,顿生涟漪,竟然躲开了。

“不会可以学啊!你看人家小姑娘……”

祁婧话没说完,可依已经被谷丽古黎拉起来,跑了出去。那回眸的刹那,玲珑剔透中,散出一丝断舍离的幽怨,传递的信息量可以装满一个硬盘。

“哼,死丫头,天天说别人装,最能装的就是你了。”祁婧望着秦爷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默念着。

小店里的阳光似乎不像刚刚那样明媚了,不知给什么掺进了暧昧的橘色。

祁婧品着越发醇厚浓郁的咖啡,打量吧台里面的岳寒。他正用手巾把一件件器皿擦干。

在这片刻的沉默里,祁婧发觉自己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大胆,心境也仿佛有所依凭似的,开放而坦然。

如果有第叁双眼睛在一旁偷看,会发现她笑得其实很风骚。

“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个小魔头的?”

“她呀,我妈不知道从哪儿淘来当关门弟子,春节来拜年,就……盯上我了。”

岳寒的家境,祁婧从可依那里有所了解,对这样的解释没什么疑问,只是给那个“盯”字逗得忍俊不禁。

“看你说的,人家小姑娘哪点儿不好,把你委屈的。”祁婧故意逗他。

“姐!我……”

“哼,情商低……”

“这跟情商没关系吧?”

“难道跟智商有关系么?”

“我……”

岳寒闭上了嘴,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跟女人讲理。全世界都在警告男人不要跟女人讲理。

“怎么,承认啦?”

“姐,救命啊~”岳寒双手合十,“从初一到现在,她天天来,我生意都没法做了。”

“那就关门儿成亲呗,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关门喝西北风啊?”

“不会的”,祁婧嘿然一笑,“姐帮你啊,这次来就是请你去‘与卉’另谋高就的。”

“姐——”岳寒哭笑不得,“您能不能帮点儿实际的,那个……她干妈……”

“岳寒”,祁婧收起嬉皮笑脸,声音不大,却一下就打断了他。那目光灼灼的脸上线条柔美,挂着一丝媚骨天成的微嗔,直接就把岳寒看硬了。

“你怕什么?”祁婧的声音又一下变得无比轻柔,“一个小姑娘就怕成这样了,还怎么金戈铁马,大漠孤烟呢?”

其实,就连祁婧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此时此刻,在她心里有那么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

自信,最懂得那大漠凉夜的“北歌”,自信,最欣赏那弯刀似的木簪,自信,最配得上那一屋子的首饰,也自信,走进这家小店的那份熟悉,不是因为喜欢喝咖啡。

环顾店里的货架,她凝视着岳寒的眼睛说:“手艺可以摆在这货架上出卖,你的诗,你的歌,你的情怀可以么?藏在这小店的吧台里,你又能躲得过谁,是谷丽古黎,是可依,还是我?”

最后一个字出口,祁婧好像烫到了舌头,心头微跳,却仍没羞没臊的撑持着目光。昨夜视频里那放荡的场面都见过了,她觉得自己再没什么不敢亲眼目睹。

虽然这逻辑不是太说得通。

岳寒从来没听过她这么柔情似水的说话,或者说,他就没怎么好好跟她说过话。有数的几次接触,不是玩笑耍宝就是拿捏着分寸的奉承讨好。

从来都以为,自己对她的迷恋是不理智的,甚至是源自原始的生物本能,总是羞于面对。

没想到,她竟然能对自己洞察得如此一针见血,说出这样情真意切又直接大胆的话来。大胆到他怕再盯着那眼睛就会万劫不复,化烟化灰,慌忙避开。

是自己的心无城府,还是她的心有灵犀?

加盟“与卉”的建议,之前早就在可依的话里话外听明白了。今天听祁婧这么一说,自己究竟是不是在躲呢?

被谷丽古黎的一条大腿困住,看似秀才遇上兵,实际上,是自己不想跟她发生身体接触,毕竟是个小姑娘。

然而,把她推开或者抱开能怎么样呢?又不会怀孕。说到底,是为了维护那可笑的正人君子形象罢了。

同样的,在可依面前,这个正人君子是一直有愧的。

不是人家男朋友,却沾了人家女孩儿的身子,似乎就怎么也没办法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了。

更何况心里还惦记着眼前这位“婧主子”。唉,自惭形秽么?道德败坏么?罪该万死么?还是自我流放好了。

不对,是逃避。

那出门去的两个,一个未成年,一个未婚配,如果说自己逃得有点儿矫情也没什么错,可这位“主子”是货真价实的良家少妇啊,难道自己不该逃么?

岳寒觉得自己浑身发热,低着头苦涩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间,阳光烘烤着粘稠撩人的沉默。额头的汗快被蒸干了,才听见祁婧继续说:

“其实,女孩子不像你想的那么圣洁娇贵,也不是都像你看到的那样蛮不讲理。人之常情都是在来往中慢慢积攒磨合,变得深厚练达的。”

岳寒默默听着,不由在“人之常情”四个字上打了个问号。

“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有时候需要勇气,也是一种担当。关键是,要让人懂得你的好恶和底线,就得先走进人群,给人接近了解你的机会。”

祁婧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把岳寒脸上发着烧的窘迫倒映出来,浓睫一搧,低头啜了口咖啡。

岳寒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那咖啡杯缘形状姣好的唇,胸腔里一阵悸动:

“那……人们都是怎么接近了解你的?”

祁婧慢慢儿的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的舔了舔嘴唇上的泡沫,笑了。

那笑虽然只是挂在唇角,却似有着倒转乾坤的魔力,仿佛妖后附体,邪魅横生。可惜,只那么昙花一现,便消失不见。

岳寒被笑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正后悔问得唐突,只见她眼睛一抬,扫过旁边的两杯咖啡,轻启朱唇:

“你呀,还是先从这小店里逃出生天再说吧!”

话语里跳跃的调侃,让岳寒心里不由一松,出了口长气。隐约间,又对祁婧这份收放自如暗暗吃惊。

还是回到当下吧!美人恩要偿,火焰山得过,刚刚经菩萨点拨,虽然平添了底气,却始终有些惴惴。

“你不会……想让我陪她过家家吧?”

“不表态不拒绝那当然是渣男,可你这样像避猫鼠似的就体面么?先在小姑娘面前稳住阵脚吧,岳掌柜!如果想了解一下进阶课程,推荐你一本书,叫《秦可依》。”

岳寒被点得心里一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正好祁婧喝完了咖啡,一边收拾杯盘,一面故作轻松的说:

“姐,我这没深没浅的,您得保驾护航啊!”

“你帮我,我帮你!”

“得嘞!”

“晚上的牛排你请!”

“没问题!老地方。”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喂,罗翰。嗯……推迟到八点……可以啊!嗯,没事,好,好,拜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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