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说到这里,王宵猎用手指划着桌面道:“为什么我说金军战略能力很差?他们出兵之前,定的战略目的必然是捉到官家,覆灭朝廷。可过江之后,又分出一支军队去追逐隆祐太后。金军兵力本来不多,分兵是个什么道理?金军分兵,应该还是在浙南才对。紧追官家行踪。结果到了最后,官家没有追到,太后也没有追到。甚至到了最后金军只是攻城略地,肆行烧杀掳掠,抢些财帛。对于金军来说,这些东西当然重要。他们没有军饷,军官士卒只能抢掠来当军俸。可对于战略来说,都是无用之事。现在天热了,金军要退回江北,又分两路北返。不管是兀术军,还是拔离速军,都是孤军而行,没有掩护。如果他们并力北返,互相掩护,以现在朝廷兵力,拿他们无可奈何。现在两军分开,两军都危险。”
陈与义一惊:“防御的意思,东路兀术也会遇险?”
王宵猎道:“金军南下,各大将多是避其锋芒。他们虽然退了,兵力尚在。金军南下,不知道抢了多少财宝奴隶。有这些财货拖累,金军的速度不快,行军路线也会受到限制。有一二大将选险要处,预先设伏,金军想退,哪里容易?”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陈与义还是有些不信。这几年,金军南下所向无敌,哪一个将领是他们的对手?难道今年,这个局面会有改观?
王宵猎知道,东路兀术北返会遇到韩世忠,会有黄天荡一战。黄天荡不能说宋军胜了,最后兀术还是成功逃脱。但这一战,显示了金军渡江作战的危险,从此不敢轻易过长江。金军不渡江,宋朝有了喘息之机。十年之后,终于养出了大军。
看牛皋和陈与义都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王宵猎道:“自金军南犯,未尝一败,朝廷上下实在是被他们吓怕了。其实金军哪里那么可怕?朝廷事事迁就,不能练出强军,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攻开封府,金军兵力不过八万。若是朝廷有可与金军一战的军队,一战就可覆灭其国!到了现在,金军倾国之力也不过十余万军队。我军若能与其正面作战,击败其又有何难?不是金军强,问题是本朝的军队太弱了。”
陈与义道:“十余万大军,想将其击败,怎么不是难事?防御,莫要小视!”
王宵猎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说,要知己知彼。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要清楚我军的实力,也要知道敌人的实力。由去年开始的金军渡江之战可以看出来,金军并不善于战略谋划。这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而由其兵分两路,既不能追上官家,也不能追上隆祐太后来看,金军战役能力也让人怀疑。金军渡江,朝廷数十万大军溃散,数次追到与官家只有一日程。就这一日路程,金军倾尽了全力,就是追不上。中路拔离速一军同样,多次就追到隆祐太后身后,可就是追不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金军的战役能力不过如此。他们的战役目标很明确,实话说,难度也不大,但就是完成不了。”
牛皋听了苦笑:“依防御所说,金军实力不过如此。可这样的金军,本朝却次次落败——”
说到这里,牛皋苦笑着不由连连摇头。
王宵猎道:“世间的人,最难的是承认自己有错。本朝错在哪里?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本朝的军队太弱了。不是缺能战的将领,不是指挥不力,而是军队太弱了!金军人数不多,战略与战役能力不足,本朝还次次战败。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本朝军队太弱!承认这一点,就知道要提高军队的实力。只要军队的实力能够提升起来,打败金军又有何难!”
陈与义道:“纵然依防御所说,金军的战略与战役能力都不行。但其将领勇猛,士卒悍不畏死,依然是这世上最强的军队。岂可小视!”
王宵猎道:“金军的士卒岂止是不畏死,而且心狠手辣,视财如命,贪心大过天!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军队,如果是平民,想战胜很难。但如果是军队,只要训练有素,指挥得当,战胜却不难。军队是干什么的?保家卫国!只要军队明确了自己的任务,有强有力的组织,不应当输给这样的军队。”
宋朝的军队为什么战斗力不行?因为从立国时候起,为了防五代之弊,就开始有意识地解除军队的组织能力。特别是到太宗朝,采取各种手段,把军队拆得七零八落。把武将的指挥权力跟掌握军队的能力混为一谈。为了防止武将造反,让其不能有效指挥军队。
除了对武将的限制,对军队士卒的认识也不足。从五代延续下来的习惯,太祖时就认为,军队中招的是游手好闲之徒,甚至是罪犯。不要求士卒有什么道德标准。只要执行长官命令,做什么坏事都是正常的。被限制了的武将,要指挥这样的士卒,自然严刑酷法。军队组织简单而粗暴,战斗力下降。
对于王宵猎来说,有了地盘,有了军队,之后最难的事情不是打败金军,而是要改造社会,改造军队。不但要改造士卒,还要改造将领,同时改造官员,改造社会认识。
数十里之外,完颜彀英得到了裴满部被全歼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转战数千里,这还是第一次被歼灭近千人。要知道此时的金军,只有数百人就敢进攻大城,连破数州。一千人,足以进行一次不小的军事行动。难道到了荆门这座小城,遇到了宋朝精兵?
不敢怠慢,完颜彀英命副将领军,自己飞马到了中军拔离速军中。
到了拔离速跟前,完颜彀英行礼毕。道:“大王,我部前锋裴满近千人,在前方遇伏。不知遇到了宋朝什么强将,竟然大败——”
拔离速道:“宋是大国,不可小视。行军不小心,被其埋伏也是常事。”
完颜彀英道:“遇伏并不罕见,可裴满近千骑兵全军覆没,却是没有过的。纵然宋军设伏,全歼本朝近千骑兵,可曾有过!”
“什么?近千骑兵全军覆没?”
完颜彀英道:“不错!我得了消息,派亲兵前去查看,未见一个活人。那里尸体遍地,全部被宋人取了耳朵去。前锋离我大军不足十里,骑兵倏忽就到,哪里想到会如此!”
一下损失近千骑兵,拔离速不敢小视。自己深入宋朝腹地,遇到埋伏不稀奇。可纵然是埋伏,宋军想全歼近千骑兵,也是不可能的事。能做到这一点的,拔离速一个也想不出来。
沉思许久,拔离速道:“年初的时候,邓州王观察援陕州,听闻击败了娄宿大王。娄宿近十万大军包围陕州,岂是易与?看起来,不能小视这个王观察。”
完颜彀英道:“王观察再厉害,离我大军不足十里全歼近千骑兵,也难以做到!”
拔离速道:“具体经过只能等以后再说。前方距荆门城不远,当小心行事。这几日你的行军速度慢一些,与我大军相距最多五里。一遇宋军,立即来报!”
完颜彀英称是。只是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损失近千骑兵不可思议。
命完颜彀英离去,拔离速急派亲兵去告知耶律马五。此次南下抢掠的物资都在耶律马五军中,不能有半点闪失。金军没有军俸,近万大军辛苦半年,不能没有财宝带回家。
完颜彀英回到自己军中,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放缓行军速度,派出五十骑,去查看现在荆门城的情况。如果王宵猎大军来援,不可能没有破绽。
到了下午,看看天近傍晚,派出的侦骑没有一个回来。完颜彀英有些慌了。从军十数年,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宋朝许多城池,五十侦骑足以打下来,现在却消息都没有。
扎下营来,完颜彀英再次来到中军,报告拔离速。
听了完颜彀英的话,拔离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一天之中,先是被歼近千骑兵,接着五十侦骑无声无息,拔离速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当下派了亲兵去唤耶律马五到自己军中,一起商议。前面的荆门城看来不容易过,对金军来说很可能是一场恶仗。
城前
拔离速的帅帐里,三人围坐,面色凝重,气氛极是紧张。
过了许久,耶律马五道:“若荆门城如此难过,不如我们绕道而行。向东去取郢州,绕道枣阳,北上取唐州。过了唐州,再无宋朝大军,就不难了。”
拔离速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说明了什么?前面荆门的宋军对我军的行动了如指掌。我们绕道就能避过他们?绕不过去的。若真是邓州的王观察所为,除非离开他的防区,不然无法可想。”
完颜彀英道:“也不必太过惊慌。我们近万大军集中一起,哪怕走得慢一些,不让宋军有机可乘就是。我就不信,宋军能奈我何!”
沉默一会。拔离速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不过,马上就要进入四月,天气热了。这一带闷热潮湿,不能在荆门城下久待。若是战事不利,我们要别寻出路。明日我别派一军向东,看复州周围如何。若那里宋军不多,不能攻下荆门,就沿复州到鄂州去。”
听了这话,完颜彀英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此做,岂不是长敌人威风,灭我士气!渡江以来,我们经过多少大战,哪个是对手!一个新起来的民兵首领,有什么本事!”
拔离速道:“从心里来说,我也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但这次我有奇怪的感觉,前面的这个王观察不好对付。一个不小心,近万大军全部覆灭,唉,也不是不可能。我身担重任,必须要想出路。明日我们并军一处,不可离得太远。到了荆门城下,先远远扎寨,看清形势再说。”
见拔离速的态度坚决,完颜彀英和耶律马五只好同意。
王宵猎的帅帐里,陈与义、牛皋、解潜围案而坐,看着桌上的文书。
看了一会,解潜道:“我们带兵的人,最讨厌这些案牍文字。不过今天不同,看了案上文字,心中便踏实了很多。说实话,看起来来的金军并不难对付。”
陈与义道:“防御指挥得当,作战的将领精明能干,才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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