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就像这段时日以来,每每想到戈壁滩上,那个令她鼻间盈满冷香的无声安慰时,她就变得愈发柔软的心绪一样。
有过旧梦里那段痴缠的经历,经了昨晚的彻夜未眠,贺七娘已然知悉,她此刻对方砚清的关注、在意,以及面对他时莫名生出的羞赧代表了什么。
但她眼下也很清楚,自内心而言,她不打算,也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沉溺其中。
她也曾与许瑜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子。
在他的轻言软语中,放任自己化作痴缠的藤蔓,依附着他,眷念着他。蝶意莺情向春,渐渐生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的念头。
可当被藤蔓寄生之物想要摆脱这份束缚,则必将对藤蔓弃之如敝履。
被剜皮扒骨,利刃绞断根系,临了,徒留血泪。被断送一生的,到头来也只有这株碍了事的藤蔓而已。
如今,她既离了那场南柯旧梦,就定不可再如以往那般。
兴许,这不过是两世帮助之下生出的信赖与亲近。
兴许,这不过是身在异乡,面对熟悉之人下意识的靠近。
她之于方砚清的心思,本就有很多种可能,而这些,都可以无关情爱。
男女情爱,不过虚无缥缈。
不能与之并肩的芳心暗许,到头来,也只会因为另一方的厌弃与抽身,叫人变得尊严全无,歇斯底里。
贺七娘将手指慢慢抠进衣袖,添了力道,指下那股既暖且酥的异样感觉褪去,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冷静且安定。
比起那些可能让人痛不欲生的选择,她宁愿抓住手中能抓住的。
车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贺七娘垂眸。
将方砚清视作友人,也只是友人。这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秋末正午的风,干燥、和煦,褪去晨间的凉意。
已然做了决断,贺七娘松开一直扣在衣袖上的手,将右手伸出窗外,在风中伸展。
任风拂过面颊,卷起发丝,调皮缠绕在她的指间,吹干她掌心微微的潮意。
暖阳倾洒,将她大半个身子笼罩其中。
金灿灿的光,沿着她的鬓发、额头滑至挺翘的鼻尖。
裘衣温软的毛领依偎在她下颌处,衬得她的皮肤好似白得透光。
贺七娘在轻风慢拂中阖眼,唇角漾着浅浅的笑。
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似是金色的羽毛,自云端飘摇,落于她的眉眼。
不知何时起身到另一侧矮柜拿书的方砚清手握书卷,微弓着身子,定定看了她许久。
亦或者,其实不过瞬息的工夫……
吹去掌心潮意,贺七娘耸起肩膀,而后重重落下。
像被掀去最后一层,自前世就蒙在眼前的薄纱,贺七娘单手撑住脸颊,转过头看向方砚清,朝他落落大方地笑。
“二郎,我们此番出城,是打算去哪里?”
新换的书卷,上头的字久未入心,方砚清索性将其放下。
给自己和贺七娘都倒了一盏茶后,他端起自己那盏豪饮一口,终是叫干得发痒的喉咙舒服了些。
搁下已经见底的茶盏,方砚清在开口的一瞬,发现自己竟是声音哑到叫人难以听清。面色不改地轻咳一声,他拢在裘衣之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去马场。”
“马场?做什么?”
在城中连日奔走打听消息,贺七娘自也知道伊州城外,除开官署的马场还,还有一处当地富商豢马的马场。
但问题是,带她去哪里做甚?她只会酿酒,并不会挑马或者饲马啊。
正是疑惑,跟在马车一侧的栴檀已策马走上前来,扯了扯手中缰绳,很是自然地同贺七娘说。
“自然是去骑马。”
“啊?”
远松骑马从栴檀身后冒出,见马车内的郎君仍未出声,便接过话头,解释道。
“郎君近日得空,想着该带娘子出来逛一逛,恰听栴檀说娘子曾言及想学骑马,所以便安排了这一趟,想着让您先试一试。栴檀骑术极佳,到马场后她会教您……”
贺七娘听着远松的解释,倒也立即想起了这桩事。
是初到伊州,栴檀来为她处理后背坠马摔出的淤青时,她随口念过的一句。
“我这两日一直在想,若我学过骑马,那夜康令昊不必因送我离开而耽误时机的话,他们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虽说栴檀当时用语调没有起伏的一句“那些是突厥逃兵,若你留下,只能是再多死两个人”来阐明了事实,但她确实没想到,这样一句话栴檀也记在了心里,并为她寻来了眼下的机会。
欣然笑弯了眼,贺七娘撑起身子探出窗,朝栴檀挥挥手。
“多谢你,栴檀,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