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听得身后的马蹄与喝斥声越来越近,喉头跑得一阵又一阵的铁锈味涌起,她也全然不敢松懈。
就这样拼命往前跑着。
一时之间,她竟已分不清,眼下到底是在陇右的茫茫戈壁,还是回到了东都城外,那燃了一座小院的山林之间。
身后,隐有箭矢破风之声擦着她的耳畔飞过。余光瞥见泛着寒光的箭矢,在她身旁的砂石地里砸出一声脆响。
虽是险些腿下一软摔倒在地,贺七娘仍是一咬牙,径直跑过去,用力一把抓起了那支箭。
指腹猛力间擦过凹凸不平的砂砾石块,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但贺七娘来不及多想,只死死抓着那支箭矢,牵着她的毛驴,奋力往前跑。
身侧有纵马之人超过,高大的马匹上,叫人看不清模样的虬髯大汉手持弯刀坐于其上,赫然拦下了贺七娘的去路。
身后穷追不舍的马匹接二连三追上,他们操控着身下的坐骑,围着被迫停下脚步的贺七娘缓缓绕圈。
看清了毛驴上趴着的身影,骑坐在马上的人发出阵阵狞笑,驱使着马儿绕圈,就像是在逗着被封在陶瓮里,无路可逃的蛐蛐。
感受到一道道难掩龌龊意图的视线扫过她的头脸,贺七娘松开手中毛驴的辔绳,忽地从驴背上扯下康令昊的短弩,将自己捡来的那支箭,搭在了上头。
可她的这番举动,显然没能恫吓住眼前任何一人。
这些亡命之徒愣了片刻后,竟是骑在马上捧腹大笑起来。
“这趟走的还真是不亏,既能弄死康家那小兔崽子,还能得个美人儿可以带回去犒劳弟兄们。”
“哈哈,你们快看,这娘们儿还挺泼辣。长得嘛,倒是像个胡人,不过这皮子看上去,还真是细嫩得一点都不像陇右的女人。”
“要我说啊,这脸都这么白嫩,那身上的皮肉,嗯?哈哈哈哈哈”
他们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再度狞笑起来。
难听的污言秽语叫人作呕,贺七娘将视线落定在这个由马圈出的圆圈上。选定一点,咬紧牙,将手中的弩举起,她对准那个点上的虬髯大汉。
“哦哟?小美人儿,你这小手,会射箭吗?来来来,往老子这里射。”
哄笑声下,那大汉大力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将脖颈及前胸袒露在贺七娘的视线中。
他握着马鞭的那只手,点在自己的心口处,眼神混沌污浊看向贺七娘,笑得尤为张狂。
“来来来,往老子这里射。不过小娘儿们,你下手可得狠一些,要是没弄死老子的话,老子待会儿第一个先玩死你”
贺七娘双手持弩,一腿轻轻踢了踢身边的毛驴,示意驮了康令昊的它,待会跟着她直接往那点之外跑。
衣襟内,还藏了匕首。
贺七娘心知这次是赌,但眼前,也由不得她选赌,还是不赌了。
赌输赌赢,至少,她都尽力了
用力按下扣下弩上悬刀,箭矢泛起寒光,往前射去
“哈哈哈哈嗬,嗬”
虬髯大汉猖狂的笑声,因喉间喷射而出的血戛然而止。
那汉子抬手捂上自己的喉间,难以置信地垂眼看向颈间那支贯穿了他脖颈的箭,瞪目圆睁,抽搐着从马上猛然跌下。
贺七娘看着自己短弩上飞出的,那支落在她几步开外的箭矢,同在场剩下的沙匪一起,见鬼一般扭头,朝一侧望去。
隆隆的马蹄声卷起沙尘,一队黑衣马骑,背光驰骋而来。
领头之人一身黑衫,手持长弓。他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双腿夹住马腹,搭上箭矢,引弓。
被他瞄准的沙匪持刀砍落一支箭,骂骂咧咧正欲策马逃走,却又从另一个方向横空飞来一支冷箭,令其瞬间毙命。
众人回望,竟是不知何时,从另一侧,也奔来一个与先前那个黑衫人差不多装扮的人。
这会儿,那人迅速在弓上搭起双箭,冷静瞄准了剩下的沙匪。
贺七娘举着康令昊那把沾满血的短弩愣在原地,眼看着方才还叫嚣不止的沙匪纷纷落马。颤着手,将没了箭的短弩,对准那个已经下马的黑衫人。
那人被这样一把连箭都没有的短弩对着,压根儿就没有将贺七娘当回事。
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贺七娘,只手持长弓,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些落马的沙匪身旁查看一番后,单手捡起一把他们掉落的弯刀,转身走回自己的队伍中。
贺七娘顺着他的步履望去,方才发现,这队策马之人不知何时已全部停下。
此刻,他们正静默分立两旁,目视着队伍中段的那辆马车缓缓驶上前来。
马车四角坠着铜铃,随着马匹的行走,叮咛叮咛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距离贺七娘不远的地方。
那黑衫人捧了弯刀立于马车窗下,神情极为恭敬。
“郎君,确定是突厥军制弯刀。同我们刚才路上所见到的,那支遇害商队尸体上的伤口,完全一致。”
车窗被推开一些,那被黑衫人称作郎君的人将手稍探出,应是从里往外看了一眼。
贺七娘怔怔看着,只见那郎君食指上缠着一抹沁绿。定睛一看,原是一枚戒子。不过一晃而过,很快便又消失于窗内。
“既确定了不是单纯的沙匪,那便留个活口,交予府衙。”
“至于其他的,你且亲自带人,去料理干净吧。也算是了慰那些不可归家亡魂的在天之灵。”
“是!属下这便去办。”
马车之中,清冷如古琴悠扬的嗓音悠悠传出,雅韵绵长的官话语调,仿若几月前,贺七娘在私塾窗下听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