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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温廷舜挪了位,挡在上风处,拂扫在她颊侧的风稍息了下来?,他?扬起手背,静静摩挲她的粉腮,哑声道:“这一整夜我无法入眠,畴昔夜里想着?大晋与母后,但现在,我心?里皆是『温廷安』这个名字,目之所及之处是你,一切风景都是你,空气也是你身?上的气息。我回过神时,人已经在濯绣院里了,我行至你的院子前?,结果,你正好推开窗来?——”

温廷舜一错不错地凝视她,眼?神灼烫且温暖,余下的话,不言自?明。

温廷安的耳根愈发烫热了,在这般的情状之下,她腼腆极了,根本无法直视他?,视线淡静地垂落下去,额心?拱在他?的锁骨处,温和地回抱他?,“我很想见你,感觉一直都见不够。”甚至只通过普通的亲吻、拥抱也无法餍足。

在承恩宴上,她会做出回避,那只是因为人多所致的羞赧反应,她一直以为很了解自?己,结果全然出乎意料,她比预想之中要更喜欢温廷舜,仿佛这份喜欢,在冥冥之中持续很长?时间,只不过,现在才被她姗姗来?迟地正视起来?。

温廷安搂紧了他?的腰,整张脸埋入他?的怀里,轻声问起他?:“你觉得兵部主?事如何??”

这是从八品的官职,还要下放至漠北,明面上是赐官,但却是贬谪的意思了,根本不是一位榜眼?该有的待遇,温廷舜本应该拥有更好的前?程,结果赵珩之动用私权,左右了翰林院与资政殿评审官的意见,让他?们予以器重的少年,成?了折戟之龙。

温廷安替温廷舜感到?深深的不值,他?可是曾经大晋的皇子,坐拥储君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是一块千锤万凿的琢玉,而今却被视作瓦砾,弃置在了漠北。

温廷舜将散落在她耳根前?的一缕颊发,梳撩至耳屏后,行近了些,视线与她平视,笑起来?:“你可知晓,你现在这般模样,很像我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白狐,有小?情绪时,眼?儿瞠圆,两腮鼓鼓,满面写着?『我有心?事,快来?哄』的意思。”

温廷安面靥上蹭起一团火烧云,颇为不自?在,手抵在唇上,“我在跟你说?很正经的事。”这厮倏然变得温情,教她招架不住。

“在大晋,皇子堆中,必然会有一两位要遭受下放的磨砺,只有通过磨砺的皇子,才能成?为储君。”温廷舜道,“下放那年,我七岁,随我一同的,是一位皇兄。后来?,只有我一个人回宫了,那年我十四岁。”

在边关?待了整整七年,一回宫,血猎结束,家国便破了。

温廷安握紧了他?的手,语言在这种时候成?了苍白无力的东西,她只能以肢体来?宽慰他?。

温廷舜淡笑道:“我自?幼时起,便在边关?长?大,行伍出身?,颇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你不必太担心?。”

温廷安容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我没有担心?你,我知道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间一切坎坷,皆是难不倒你的,我从你的学业,便能可见一斑了。”

“你的学业不也非常优秀?”温廷舜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在短瞬的半年之内,进入族学,从外舍生跻身?上舍生,并成?为今岁的状元郎,你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很出乎意料,也由衷地钦佩。”

素来?毒舌的人,一下子敛去了锋芒,夸赞起她来?了,温廷安有些别?扭,别?开了面容。

温廷舜道:“畴昔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只想着?要复仇,要复国,只想着?自?己的事,哪怕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也没有改变些什么……”

温廷安摇摇头,“你改变了很多,真的,你要我现在举例,我都能如数家珍。”

温廷安还真的细细说?了几桩事体,现在赧然的人,轮到?了温廷舜。

但他?只是听着?她说?下去。

话至尾梢,她朝他?笑:“只要想着?你在漠北,我也有了守候的动力,毕竟,少卿的职务不轻,想必每天要处理非常多的案子。”

“我也永远记得你对我的承诺,数年之后——”

“温廷舜,我等你归来?。”

少女温笃坚实的话辞, 天然有教人信服的力量,温廷舜的吐息明显比以往要沉了些?许,眼神湛明而滚烫, 牵起的笑?弧之中, 裹藏有一份深涌的感情, 看在温廷安的眼中,倒成了另外一番迥乎不同的模样,没曾想,这厮竟是也有面红耳赤的时刻。

西隅的残月将坠未坠, 东隅的日头将升欲升,鎏金般的霞光由远及近,跌跌撞撞铺洒而至, 淋照在两个少年身?上, 气氛正温存,不过, 雪又在不知不见间地下?大了,落势有些?汹涌了, 温廷安将身?上的狐绒皮氅分给了少年一般:“天大寒,我们一起披罢。”

下?一息,那一截纤细的手腕,教温廷舜攥握而住, 他一举将她?揽入怀中里, 下?巴抵在她?颈窝处,她?有着不输于男子的谦韧,那骨骼虽瘦削纤细, 却?源源流淌着滔天江河,他不必忧虑她?的办案能力, 她?自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那一件皮氅宽厚温煦,足以裹住两具少年的年轻身?躯,撞身?取暖之时,也碰蹭出簇簇巨大的花火。

比及天光真?正大亮,昭告破晓时分结束,大内宫中的司仪坊送来?了量身?裁定的官服。大邺的官仕制度自?有一套规章,下?车入仕以前?,司仪坊的教习嬷嬷会携裁缝师傅上门,替今岁的新科进士量好官服的尺寸,打?好了衣样儿,送入府中勘验,确认尺寸适宜,才真?正地投入缝制的环节之中。

“来?看看,我们的少卿官爷。”吕氏与?嬷嬷等一干仆役,恭谨地侍候在一旁。

温廷安的视线落在镜面,首戴蓝玉文弁,大红绫纱襕袍,前?襟绣面覆有醒目的孔雀纹,里衬一席蚕丝质地的长纱单衣,腰束缠金带,佩金鱼袋与?金鱼符。

因是两世头一回穿上官服,温廷安有一种雾里探花的感觉,铜镜里的那一道人影,到底是不是自?己?

有时候,当直视镜中人很?长时间,自?己都会质疑镜中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了。

吕氏屏退众人,兀自?执住玉质角梳,款坐于温廷安身?后,恬静地替她?绾起青丝来?,思及了什么,温笑?道:“同他都说好了么?”

温廷安蓦然一怔,后知后觉吕氏话辞之中的那个『他』在指替谁,她?耳根与?粉颊俱显胭脂之色,双手本是豁达地搭放在膝头,现下?是拘束地交叠在胸前?,又故作?地镇定地『嗯』了一声。

“果然,年青蓬勃的感情,就是不太一样。”吕氏喟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挥霍与?试错,所以也不必顾忌太多,但?你到底是女子出身?,不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感情上,终究委屈多一些?,你是第一次入仕,也是第一次喜欢人,用满腔的勇气与?力量,去掩盖那些?潜在的委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先好好照顾好自?己,你的感受和你的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听在温廷安的耳鼓,有些?匪夷所思,“母亲,您在过去,不是素来?便?教诲我,要以撑起温家门楣为第一要任吗?怎的现在变了另外一番措辞?”

“环境在变,人的心念也会发生变化,”吕氏为她?高高束起冠发,看了镜面一眼,确认毫无疵瑕,便?将剩下?的话接了下?去,“更何况,温家很?快就会变天了。”

冥冥之中,一切早就有预感。

温廷安也是目下?才意识到,吕氏上一回同她?叙话时,为何会让她?生出一份诀别?之感,原来?,吕氏早就预料到赵珩之的筹谋,比及温廷安官拜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便?是温家抄封之时。

不知为何,这竟是教温廷安喉头干涩,转眸望住吕氏,吕氏却?伸出一截温婉的手,很?轻很?轻地揉揉她?脑袋。

吕氏没再叙话,挪开圆角凳墩,温善晋适时搴帘入内,言笑?晏晏望了她?一眼,道了声:“哎,这是谁家的少卿大人,这般神气?”

父亲还是畴昔的父亲,只不过,温廷安能从这一番口吻之中听出一些?沧桑感,不知道温善晋看到她?这般模样,会不会想到他十六年前?刚入朝为官的那一幕呢?

新官上任一般都是三把火,温善晋应该是对大邺江山社稷,颇有建树与?理想的一位清官。

吕氏与?温善晋相视一眼,温善晋对吕氏道:“照拂安姐儿这么多年,辛苦了。”

吕氏有些?意外于温善晋会这般说,回过神时,她?摇了摇首,对他道:“安姐儿人生头一回要上官场,老爷多提点她?几句罢,省得她?多走弯路。”

言讫,便?是退身?离去了。

温廷舜行至温廷安近前?,一晌扦了扦烛台橙火,将火光弄得明亮了些?,一晌对她?道:“起身?罢,让我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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