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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就拿方才那一记凌空飞刀来说,他少说用了六成功力,寻常人根本避不开,温廷舜居然?能轻描淡写地?化险为夷,这让他不得不对此人生了疑心。

正疑虑间?,只见庞礼臣迫前数步,同温廷舜交起手来,庞礼臣一昧猛攻,出?的皆是狠招,奈何?温廷舜但守不攻,温暾自若,这似乎惹急了庞礼臣,他咬了咬牙,大开大阖地?一举揪住了温廷舜的玄襟,抡起了一记暴戾的重拳,伴随着一记闷响,温廷舜硬生生挨下了这一招,整个人登时如一记纸鸢,飞出?了半丈之外,身?躯撞倒了香橼的树桩气根处,似是弱不胜衣,不堪一拳。

魏耷:“……”

苏子衿:“……”

庞礼臣:“……”

温廷安胸口漏跳了一拍,遽地?上前俯身?探询情状,口吻略急:“温廷舜,你可要紧?”

少年的乌发散乱,数缕发丝垂坠在了鬓间?,大概庞礼臣下手极重,他的额庭已然?覆上了一层绵密的虚汗,一张玉山之容在昏昧的光影衬出?苍白?之色,削薄的唇畔处,蘸染了一丝鲜红的稠血,但不掩容貌上的毓秀。

温廷安亦是隐约瞅见他露裸在袖袂之外的肌肤上,有几道淤青与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庞礼臣那一拳,偏巧砸在了温廷舜的左胸处,那个地?方,温廷舜曾替温廷安挡下了一枝毒箭,旧伤刚愈,如今又添了新伤,无异于雪上添霜。

整一处厢院俱是沉寂了,吕祖迁等一行人也?追来至了此处,本欲蹲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局面,见着这一幕,人人静默如谜。

庞礼臣有些愕然?,没料着温廷舜竟会这般不经打,他以为他会还?手抵挡住的,故此抡拳之时,存了狠心,一丝余地?都没有留。

温廷安扶起了温廷舜,把他护在身?后。

日色有些昏淡了,香橼之下投落一片朦胧阴翳里,温廷舜看?清了温廷安的面容,沉默而又柔韧,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是担忧的神色。

温廷舜半垂下眸,薄唇微抿,这伤,姑且值了。

“长兄, 我并无碍。”温廷舜辞话轻描淡写,略微活动了一番左胳膊,修直剔透的手指揩掉了薄唇处的血, 稠血沿着冷白的指腹滑向了指尖, 坠落在了地面上?, 他站起了身,眉眸淡静如水,神色如鼓楼里的青铜沉钟,清越, 浑厚,悠远,他虽身负了不轻的伤, 但姿影丝毫不显狼狈, 衣袂烈烈,反而衬得他清隽温沉。

庞礼臣见此情状, 有些怒不可遏:“温廷舜你什么意思?一个大?男人这?般禁不起折腾,有本事你便出招还手!”

温廷安眉心微锁:“别再打了, 他已经受伤了,我带他回去疗养。”

温廷舜话辞温沉:“庞兄若是同我切磋,直来?便是,若是在五个?回合之内, 我能接住庞兄十招, 庞兄便将青鱼让与我如何?”

偏巧地是,两人竟是同时开了口

温廷安:“……”

庞礼臣恰在怒火攻心的阶段,脑子一热, 碍于?面子,忙说?:“十招就十招, 若在十招之内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同小爷我说?话,不哭爹喊娘,这?条青鱼,小爷让与你便是!”

魏耷蹙起了眉心,本欲阻止庞礼臣答应这?一赌约,总感觉其间有诈,但又思忖不出温廷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温廷舜能轻而易举地避过凌空飞刀,但避不开庞礼臣的重拳,魏耷有些看不透这?个?人,莫非他避开了飞刀,难道只是侥幸之举,但并不能排除扮猪吃老虎之可能。

苏子衿没魏耷想?得这?般曲折,他看着温廷舜已然身负重伤,又要接受庞礼臣十招,这?般下去,万一出了人命可该如何是好?纵然温廷舜性命无虞,至少也丢了半条命,毕竟庞礼臣招招都是狠戾无比,毫无转圜的余地可言。

这?厢,庞礼臣受着了温廷舜的言语鼓动,眼?神定格在了他身上?,重新酝酿起了势招,俨似沉鸷的鹰隼,温廷安也随之警惕,欲要阻止二人再生变数,温廷舜适时回头,见着她要启唇说?什?么,他便朝着她摇摇头,轻轻敛着眸,清冽薄凉的眼?神汇聚在她身上?,眼?神有了些安抚的弧度。

温廷安神经略微绷紧,欲言又止,原有的话辞慢慢咽了回去,薰暖的风里送来?了少年?身上?的桐花香气,弥散于?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淡却了不少,取而代之地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天然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温廷安神态舒缓了些许,仅用眼?神时刻留意少年?的行止。

在场诸人各怀鬼胎,蛰伏于?三进厢院的廊檐下的吕祖迁等人,将方才这?一幕纳入了眼?中?,崔元昭忧思更甚:“同为九斋一员,怎么能做寻衅倾轧之事,不成,我要去阻止他们。”

“别去。”吕祖迁按捺住她,肃声道,“待两组人马两败俱伤之后,我们再出去,那?时候才是夺得青鱼的绝佳时机。”

崔元昭不可置信地盯着吕祖迁,吕祖迁在这?般的目光审视之下,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只听崔元昭道:“温廷舜与庞礼臣都是与你相知之人,你们之间亦算是有些交情了,目下他们互相寻衅,伤害对方,你身为同窗,连阻止都不会阻止一下么?”

“他们是我同窗如何?”吕祖迁冷笑一声,寒声反驳道,“现在是比试,我们的唯一目的是夺得青鱼回去交差,若是对他们仁慈,那?么,他们会将获头筹的机会让与我们么?我告诉你,他们并不会。”

那?些教授学目的夫子博士,永远只会关注头筹魁首,只有那?些人才会受到?瞩目,吕祖迁在升舍试已经败给了温廷安,他为之不耻,

吕祖迁一错不错凝视着崔元昭:“你们女儿家?,就是太?过于?妇人之仁。”

崔元昭瞠着雾眸,全?然未预想?着吕祖迁会说?出这?等话,气得一瞬间红了眼?眶,颤着声道:“亏你是一介读书人,平素满口君子之道,却不能知行合一,读书真真读到?狗肚子里了,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一个?组!”言讫,旋身拎住了裙裾,抬步朝着前院寺门跑远了。

吕祖迁并无挽劝之举,面无表情地继续蛰伏,查探香橼树下的情状。杨淳是个?口拙嘴笨的,见吕祖迁与崔元昭起了龃龉,本想?和稀泥打个?圆场,没得及劝,崔元昭就气走了,吕祖迁竟是也不挽留,这?教杨淳一个?脑袋两个?大?。

日头形同打飞脚一般,朝着西隅走去,此番暮色更沉,温廷安伫立于?香橼树下,细碎婆娑的光影在她面容上?缓慢地游移,温廷舜要承受庞礼臣发出的十招,风声里传来?第二重幽幽邈邈的撞钟之声,空气萦绕着淡淡的香橼气息,同时也撞入了一股潮湿稠腻的雨露气息,穹色开始落起了霏雨,庞礼臣抡起了拳,攻势如疾雨疏风一般,照定温廷舜身上?侵袭而去。

温廷舜仍旧但守不攻,不过,比起上?一回合挨了重拳,此一回合,他身影堪比鬼影迷踪,守势柔如流水,教庞礼臣的招数几?乎都是扑了个?空,他觳觫一滞,后知后觉到?自己到?底是轻了敌,温廷舜在前一回合负伤,是蓄意为之,是示弱引虚之策,便是要让他有意轻敌,尔后,循循善诱引导他应下十招之赌约!

庞礼臣从未料过温廷舜的轻功,会如此卓绝,至少武功底子绝对不逊色于?他。庞礼臣牙关紧咬,有意卖了个?虚招,引温廷舜上?钩。

温廷安看出了端倪,心中?忐忑,但温廷舜显然没有中?计,他的身影如风声一般掠过了庞礼臣,近乎雁过无痕,伴随着簌簌的飞叶之声,庞礼臣正要发虚招,脖颈之上?却是一凉,目光下撤,他的脖颈之上?悬有一枚香橼树上?的坠叶,叶脉既细且薄,看起来?柔弱无骨,但叶齿极为锋锐,只消温廷舜力?度得当,他便能一叶封了庞礼臣的喉,此招在他而言,近乎轻而易举。

人籁俱寂,众人的视线极为复杂,悉数抬头凝向了他,温廷舜毓秀的眉眸淡到?了极致,眼?眸几?无波澜,仅有狭长的眼?尾,添了一抹凉薄的弧度,那?秾纤的鸦睫之下,眼?眸慵懒地半垂着,衬得他像是极具压迫感的兽,气质冷僻。

除了魏耷与庞礼臣,其余人几?乎没看清温廷舜是如何制敌先机的,方才庞礼臣要发出最后一招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庞礼臣出招出至一半,接着,蓦然止住招数,如遭人点了定身穴一般,尔后,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庞礼臣是完全?被温廷舜压制住了,至于?温廷舜是何时出现在庞礼臣身后,众人俱未看清情状,两股颤颤,蓦觉可怖。

吕祖迁看得毛骨悚然,倏然觉得自己去夺那?一尾青鱼,有些不自量力?。

“你败了。”温廷舜慢条斯理地松开香橼叶,后撤数步,那?极为震慑人心的气场一消散,庞礼臣适才发觉自己冷汗潸潸,后背之处的衣衫已教虚汗渗透,耳畔处亦是一阵无可自抑的轰鸣。

温廷舜微微侧过了脸,看向了树荫之下的长兄,寡淡的眉眸隐隐露出了一抹生动之色,他微微站直身子,朝着她缓步走了过去,“长兄,我赢了。”

口吻近乎邀功,俨似欲要得到?钦赏一般,藏着连他也不自知的悸动。

似乎受到?了引召,沛雨纷纷扬扬淋落在了鹰窠之中?,鹰扬尾翼一扫,那?攒在窠里的青鱼,便是从树杈之上?坠落了下去,堪堪落在了温廷安的革履之前。

温廷安信手掬起了那?一尾青鱼,关心地却是他的伤情,“你可要紧?”

暮雨飘摇,浸湿了一片晚暾的夕光,衬得她容色生动且澹泊,眉黛与唇脂像极了文人墨画的诗写,在他眼?中?,成了这?隶属于?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她询问伤情的时候,漂亮明净的眼?眸里,有了一抹浅茸茸的弧度,像极了他畴昔豢养过的一只雪狐,明面上?柔韧,在不经意间,会呈现出教人心旌摇摇的柔软部分。

温廷舜眼?睫轻颤,摇了摇头:“无碍。”

温廷安道:“听朱老九说?,鱼腹之中?藏有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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