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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钟瑾趾高气昂的面容僵在了面容上,容色一变再变,原以为自己胜得毫无悬念,却不想最终的输家竟然落在他身上!

钟瑾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凭温廷舜的实力,他断不可能会输给温廷安,他是故意为之的么?

温廷安亦是在纳罕此事,她一直以为,温廷舜的箭会射穿她的箭,将她的箭击落,他的箭将会稳中靶心,但他并未这般做,他分明是故意让着她,让了她三分。

这厢虽识破她的策略,却让她得逞了。

“你输了!”庞礼臣才不管这一场比试之中的筹谋算计与弯弯绕绕,遥指着钟瑾道,“嗬,钟王八我命令你,赶紧给小爷我下跪行歉礼,喊我一声爹!”

钟瑾自当是不肯应的,纵使他认赌服输,也断不可能做出这等自取其辱之事,两人眼看快要再生争端,温廷安给吕祖迁递了一个眼色,吕祖迁悟过意,他心中攒着要紧之事,忙遣散了看热闹的生员,走上前道:“钟兄,我们本次来,是有一要事,寻你问清楚。”

钟瑾乜斜了温廷安一眼,将弓囊箭囊掷在了雪地上,昂着下颔道:“教唆庞礼臣同我比试,迫我立赌为誓,且命温廷舜在我这里混淆视听,这一切,皆是你亲手布的局罢?”

温廷安只承认前半截话,随后看了温廷舜一眼,撇清二人关系道:“二弟会成为你方盟友,我身为长兄,并不知情,这件事儿钟兄您得问他。”

殊不知,却听温廷舜道:“钟兄好眼力,我确乎是长兄派来浑水摸鱼的。”

“……”温廷安差点背过气去,这一出栽赃陷害,委实是妙不可言,每逢对峙,他必参她一本。

钟瑾挽着胳膊,看定了她:“你们此番寻我,看着也不像是要报复寻衅,到底寻我何事?”

温廷安笑问:“今日怎的没见着梁庚尧梁师兄?钟兄可知其下落?”

庞礼臣没听闻过此人,问他是谁,温廷安道:“据闻这位师兄同钟兄来往甚善,昨日二人去了一趟文库,按理来说,你们本该为着三日后的私试作筹备,但今日梁师兄倏然告病,此事颇为可疑。”

钟瑾觳觫一滞,他迅疾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声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人?莫不是从杨淳那处听闻的罢?”

“这师兄就甭管了,听闻他去了趟文库三楼的禁地,结果今日便是告假回乡,钟兄,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我们在衙房遭审之时,不但是衙房,还有吕博士,也要替你隐瞒。”

众人俱是看着钟瑾,钟瑾太阳穴胀胀直跳,觉得这一帮人委实不好糊弄,只得道:“兹事体大,都是院长的意思,与你们无涉,不该问的就别多管。”

温廷安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那好,今儿我们一并去禁地查个究竟,探查梁师兄的下落,若是我们出了事,一并把罪咎推至钟兄身上。”

“你!”钟瑾见着温廷安要走,忙伸臂堵住她去路,容色掠过一番踯躅,最终无可奈何,压沉嗓音道,“此处人多而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待到雍院学舍里,钟瑾四顾无人,并无伏寇,这才缓缓地开腔,倏然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一年前的元祐议和案,你们可有印象?”

庞礼臣瞬即道:“你是指我祖父带八十万禁军北上,驻扎元祐城,大渡燕云江,讨伐金人,斩获首战大捷之事?”

温廷安与温廷舜并未开口,沉寂地看着他。

只听钟瑾道:“十八年前,军阀萧景胥叛变,向大金借兵十万,广积粮,灭旧朝,建立大晋政权,作为回馈,晋太子继位后,割让元祐十六州给金人,这元祐十六州,亦被世人称为关北之地。”

“十五年前,大晋亡了朝,晋太子被放诸流徙,而先帝创立了大邺王朝。收复元祐十六州,一直是先帝的夙愿,过去十年,设封桩国库,储战略物资,欲寻金人讨回失地,而金人一直以取回关北之地为由,频频发兵南侵。早年,先帝偃兵修文,战事接连失利,北上征伐之役数番无功而返。”

“去岁,大金又一次大举南下,来势尤为凶猛,金国圣宗与太后御驾亲征,直扑元祐城北河,军情自北疆边关急递至洛阳大内,危机迫在眉睫,按我爹的意思,是举朝震骇。参知政事权知太保庞汉卿主动请缨御敌,但朝中也有主和派,那便是开国元臣温青松,与右相温善晋,主和派认为单凭武力,未必能够抵御百万金军,并且战事将持续至少五年十年,元祐城是大邺与大金的分界线,若是起了战事,誓将民不聊生。”

“当时,依官家的意思,趋向于主战一派,但也希望战后主和,遂是让庞汉卿率领镇远将军苏清秋先行北上,温善晋作为议和使臣,三日后再行北上议和。后来庞汉卿率领的八十万禁军殊死一战,中了金人诡计,深陷燕云冰河,温善晋持官家信函,主动休战议和,答应金人,每岁给金帛三十万匹,银子十万两,军费计值三百万,金人交换国书,这才同意偃武止戈,收众北归,放了城内所劫掠的老幼。”

钟瑾所述之事,温廷安在原书之中皆有涉猎,元祐议和落幕,兹事传遍了大邺,民怨载道,官家看过誓书,对和谈之事大为不悦,称温善晋办事不力,不仅未能收复关北之地,且让大邺国库连岁损失惨重,温善晋上折子自称万死莫赎,罹患肺疾一场,愈后,免去宰执与编纂修律官一职,在资政殿领了份闲差,编纂史书去了。

而庞氏捍国有功,拔擢三阶,权倾朝野。

不过,这些事体皆是当做背景而存在,她开腔问道:“元祐议和案,与梁庚尧失踪有何牵涉?”

钟瑾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我最近听我爹说,虽说元祐议和之后,大邺与大金处于议和期间,但金人觊觎大邺疆域辽阔,过去一岁,暗中派遣不少谍者潜入洛阳,三法司一直在暗中追查谍者据点,前七日,我爹命我假借送名册之机,给吕鼋送去密信,吕鼋看后,命我设计一出闯禁地借书册的戏码,说要让梁庚尧引去文库禁地。”

“昨夜,我爹才跟我透露,说那个梁庚尧,早在洛阳蛰伏三年之久,此人的路引证函俱是伪造,他是个大金谍者。”

温廷安淡淡地揪起眉心,没料到自己颇费周折弄清楚一桩事体,居然牵涉到了国是,她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凝声问,“梁庚尧是大金谍者?此话怎讲?”

钟瑾点头应是,“我起初也是不大相信他是谍者,但后来我爹跟我说,派去的暗桩觉察到,梁庚尧此人过去数日,常在夜半三更天悄然离舍,在寰云赌坊南墙近处留下题壁诗,但这些辞句歪歪扭扭,也不像是大邺书文,后经查证,此则大金密文,专用于谍者与谍者之间通信。”

温廷安状似无意地问道:“题壁诗背后掩藏的密文是什么?可曾破译?”

钟瑾摇摇头,忖量了一会儿才道:“金人密文长得花里胡哨的,委实难以勘破,不过,应当是谍者与谍者之间的暗号,我爹和庞指挥使抵今为止仅破译了前一部分,说是拟定于翌日夜晤面,但具体在何处交接,做些甚么,尚不清楚。梁庚尧如今都被押禁了起来,金人那些腌臜的阴谋诡计,估摸着也不太可能得逞。”

眼下,只听庞礼臣嗤笑一声,抱臂哂然道:“既然梁庚尧是大金谍者,你帮你爹办事,那昨日为何要寻杨淳的麻烦,这人可是无辜的。”

钟瑾讪讪地道:“谁叫我前一脚刚把梁庚尧引入禁地,这人刚好出现在了巷口,致使我以为杨淳与梁庚尧乃是合谋同党,我这不是警惕着嘛,哪里知道瓜田李下,横竖我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为了大局着想。”

庞礼臣鄙夷地嘁了一声,吕祖迁心中有惑尚未结开,忙问道:“温庞两党相争与元祐议和,与我爹有何干系?我爹不过是个龙渊阁律学博士了,为何如今刑部与枢密院抓谍者之事务,会落至我爹头上?你说话不说全,根本说不通。”

钟瑾头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当年温家主和,庞家主战,吕博士身为太子东宫的经筵官,太子心系官家,吕博士自当是心向着官家,官家为了制衡温庞两党,走得是先主战后主和的路子,吕博士固然如是。当年的请战帖、议和的誓书,皆是出自他之手。而今,刑部在三舍苑追查出大金谍者的下落,举舍上下,唯有吕博士与元祐议和案有极深牵连,捉拿大金谍者一务,吕博士责无旁贷。”

吕祖迁容色稍霁,舒了一口气。

话至此处,钟瑾面露沉穆之色,颇为审慎地嘱咐几人:“这些事儿都是密中之密,本来我当是守口如瓶的,但你们问起了,我也不好不说,但你们切勿为外人道也,毕竟这是关涉大邺大金两国之间的国事,假若闹得人心惶惶,便就不大好了。”

温廷安忽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沈云升是不是早就知晓了大金谍者蛰伏于三舍苑这件事?

她与沈云升其实还不算熟络,但第二次见面,他带她去文库,有意嘱告过她,切忌去三楼禁地。那时,她明晰地记得,他提醒过她两次,

其实倒不必详问,依据原书剧情,温廷安也大抵能明白当下的风云时局。

一年前,大金率百万兵卒犯禁于元祐城,庞汉卿险胜,却中了金人诱敌深入之计,存亡危急之刻,温善晋以议和使臣身份,与金人进行议和,拟定了元祐之盟。温家是主和派,不欲长年征战,再令百姓深受涂炭,欲救万民于倒悬之中,但议和回朝,誓书条款却被官家视为丧权辱朝。

当今圣上宠信左党,也就是庞家太保,以及同一站位的刑部与枢密院,庞父庞珑与钟父亲钟伯清乃是京朝同僚,崇尚武德,掌司谍报亦是列属左党的卒务范畴。

反观之下,温家专于文治,在时局之上清正保守,敦促后生一心科举,不治外事。

吕家持中庸之道,危难之中求生存。

依循进度,眼下仅是进展到春闱应考的情节,金人谍者还是根本没影儿的事,怎的就提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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