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世界第六天
他不知道未来如何,他不在乎能否辅佐昏君,他只是帮不了人间烟火里的百姓了。
他跟随驻边是见过战场的,边境动荡,呼声起义,那些灾民发现人堆里还有一个孩子,他不饿,只是吓到了。他听见虚弱呐喊——“这有一个孩子啊!”然后他被人流裹挟向前,他是惶恐的。最后,周遭安静下来,他得到了一碗米汤,还有好几声“别怕孩子,别怕。”
他是有相同志向的亲信的,但是他留在这里,只能拖累他们。他恳求同伴始终牢记帮助百姓,然后不再死守被将军剥夺的权力,给了几乎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那么他呢?他不知道,他在进入皇宫大殿前再看了一眼闹市,人间里没有他。
他求仙问道,不为得道长生,只想看他心里的被扼杀的道是所谓正道吗?
测试尘埃落定之后,我观察的视线结束,凌铭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暗处喘息。他不能发出声音,他怕卸下心来,伤痛的余韵会从口中泄露。他只是胸腔闷热,宝珠的亮光晃耀着他的眼,他没有错。
我是打算看完测试全程的,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投入太多时间,每个人的结果很快出现,但再没有能引起惊叹或是沉寂的场面。测试还在继续。
面对后续肱臣之子与皇嗣半开这样的结果,皇帝乐见其成。这时我继续往后探去才发现,队伍的末尾是一群女孩。
女子不是在一列队伍的末端,是侧面单独开辟一个区域。她们的数量稀少,我猜测大部分都是公主或者旁支亲眷。
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是主流,对于限定的成仙名额,官臣长辈大多会赐予男子,正如我身后那片区域。也有些长辈不愿意放手一个培养好的儿子,会推荐次子,或许一个儿子也不会放出,便随意挑选家中女子参加选拔测试。
公主总会有名额的,皇帝或许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有成仙机会,或许只是在此刻使用自己的皇家特权。可以是为了机缘,也是为了名声。民间传闻里——昏君能有那么多儿女被挑选成仙吗?这种催眠短暂却是有强效的。
她们的结果也很快出来,虽然人数不多,但其中大部分是公主。她们能微弱联系国运,也不需要太多的谋权心计。总之,也是半开的结果。
皇帝对此满意,留下的子女足够他选用了。对于女儿,他希望结果更少,她们可以用去准备联姻或者稳定朝臣。
雾圩的修真弟子也显得满意,他们不在乎我们的身份,有修道的好苗子,这一趟行程圆满结束。
我们跟随真人离开皇宫。行走路上我便不再忍耐克制了,为这一段奇妙旅程,也为那一道答案明确的机缘。
凌铭的鞭伤不轻,将军原是想让他走不出门府的。进入皇宫裂开的伤口能隐藏在绷带里,大殿里动作轻微,直到现在,他的背后染透些红,冷汗冒出,嘴唇无色。
缓慢行走,我以前即便独身一人,在这种安静却移动的环境里,也很难发呆。所以我无事观察时,注意到了凌铭的异常。
他太能忍耐了,我之前不曾发现。大殿里那位内门弟子递给过他一个袖口小瓶。真人察觉受伤,也不会言语解释,他们还需要时间完成后面的测验。
我那时还暗赞他的头脑清醒,不能继续在皇帝面前出风头。只有特定人知道的暗语,在皇帝耳边的嘉奖,只要没有走出皇宫大殿,昏君面前,合适推拒是最好的做法。
所以此刻,我才发现我不是这群人里唯一的例外,我归纳的可能之外,还出现了凌铭。别人当然也会逐渐发现,我们之中大多不在意他人不如关注自己的命运。我不在意太多的事情,打算询问师兄师姐们多余的药品……
恰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骚动。我本认为这是正常,修真弟子并未掩盖自身形象,试问百姓怎能不畏惧却又向往神明呢?
皇宫外的街道满是人间百姓烟火气,吆喝声不绝于耳。人群中忽然听见——“是神仙吗?”接踵而至——“保佑吾儿病痛俱消,平安顺乐啊。”“希望家里每天都有肉吃。”“望国泰民安,望万世太平。”“田里的稻子顺利长大,今年就指着这些活命了。”……
似有微弱的声音:“那是小凌将军吗?”
我看见凌铭的脊背挺得更直,像是扎根生长,像是玉兰,像是松柏。
刀刃划过骨肉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成了清脆一声,像是落刀定住,吆喝声也随之完全戛然而止,热闹的街巷只剩下刀尖颤动的声音。
屠户放下屠刀,一边靠近一边寻找着什么。步之后,他眼眶泛红,脚步略显急切。“是镇抚匪寇的小将军,是护我一家的小凌将军啊。”
“是我在边境遇见过的那个好孩子。”
“是那位布饭施粥的小将军啊。”
……
还有亲信在人群中低声呼唤:“将军大人,将军大人……”
声势浩大,人声鼎沸,皇宫后门的老妇人也应了一声阿弥陀佛。
百姓跪在我们面前,凌铭有些呆愣,下意识扶起他们,只是人群乌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啊。
“我这一生活着,本是个莽汉屠夫,今日暂不杀生。只求仙长好生教导我们小凌将军,他本该如此,值得如此。”
“愿舍老身枯骨,庇佑将军长生。”
“我愿求得仙佛牌,日夜供奉长生殿啊!”
“放心去吧,小将军在天上且勿挂念,我们只管活得好好的给您看……”
百姓依然跪拜不起,双手合十呢喃祈祷……直到我们乘上空中灵船,人们只是用眼睛望着,眼含热泪,嘴唇颤动。还能看见后面有人——“为何长跪,为谁而跪?”“小凌将军……”从皇宫墙外直到郊边瓦舍,总有一双或浑浊的或清澈的眼睛祈盼着注视着……
凌铭依然呆愣地跟着我的脚步。我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找了个软垫,领着他坐下了。他依然望着船下,回望谁的眼睛呢?这无疑是震撼的,我是如此,修真弟子是如此,凌铭更是如此。
我打断自己的思绪,等着自己平复,等着所有人回过神来,不发一言去寻找师兄师姐们了。
我本身对于人间没有太多执念,开始与师兄师姐们交谈。我得到药品之外,还得到了印象深刻的萧臻师兄所说的类似见面礼物的修行丹药。
萧臻师兄以这种名义送礼,我总不能再推拒,好生谢过,便不敢再多待。我只回应,如果我有能力,萧臻师兄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会尽力的。我记得他们提醒过我会御兽,灵宠方面我总能归还人情。
我没打算与凌铭生出过多的牵扯,同萧臻师兄一样,我能感觉到他们都不是他,我们总是不会有太多关系的。我把药放在桌子上,表明外敷,便离开了。
我总不能、也没想过帮他涂药吧。我光是回想,我给靳野处理伤口的时候,闵昂作怪的样子,无奈又好笑。我趴在船身边缘,看着外面的光景,肆无忌惮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