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陶诺不晓得自个睡了多久,迷迷瞪瞪睁开双眼,烛光如昼。仔细一瞧,外头早已黑云密布。
屋里没人,陶诺撑着坐起来,头昏脑涨,与之相比则是小腹一抽一抽似的疼痛。这痛感往日从来没有过,他胡乱揉了揉,不晓得碰到哪里,疼得倒吸口气。
陶诺缓和许久,倏地想起昏睡中听到闫五爷说要写休书给他,登时脸色大变。不得了,闫五爷回来了!以五爷的性子哪是一封休书能消气的,怕不是要把他送到衙门去?顾不得三七二十一,陶诺手脚并用爬起来,偷摸打开窗准备跑路。
碧春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就瞧见太太一脸苍白,一脚跨在窗沿。她愣住脚步,惊呼道:“太太!您这是作甚!”
陶诺被她吓了一跳,脚底从窗沿处一滑,惊叫着往外头扑。
闫承骁在院外和豆泥说话呢,听闻动静后转头瞧见自家太太坐在窗台,没轻没重快摔下窗了!当初误入马匪陷阱时的闫老五都没这么惊慌过,吓得根本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用毕生最快的速度跑去接住他。
陶诺惊魂未定,半晌才抬头。
闫承骁:“……”
陶诺:“……”
闫承骁:“……”
陶诺眯起双眼,一脸讨巧地笑:“呃,五爷您回来啦。”
他家五爷不搭理他,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后背湿了半截衣裳,脸黑得跟煤炭似的。陶诺哪敢说话,乖乖待在他臂弯中,被带回屋子轻手轻脚放回床。
碧春眼观鼻鼻观心,放下药碗便走了出去。只留二人。闫承骁在山匪堆里混了几个月,由里而外染上说不出的匪气,嚣张跋扈,纵使换上曾经念书时穿的书生长袍也难以抹去眉目间说不出的狠戾。他坐在床边,目光自始至终凝在陶诺脸上。
离得近了,陶诺嗅到一丝隐秘的血腥味。五爷受伤了?他猛一抬眼,正好落进闫承骁那双快把他吃了的眼睛,自个的身影在那团黝黑深邃中不见踪影。替嫁的事东窗事发,陶诺做贼心虚,哪里敢正眼看五爷,赶紧移开目光。
“嘿。”这一出没给闫五爷气出个好歹,“老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般反倒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陶诺不敢出声。
闫承骁拿起药碗,吹到温热递给陶诺,“先把药吃了。”
因着蒲安的事儿,两位夫人特意叮嘱叫闫之玉给他开服安神药。陶诺撇撇嘴,药味苦涩,他不想吃。但这会他哪敢再惹闫五爷,纵使心中千百个不乐意,还是乖乖张嘴。
喝完药,陶诺小腹的抽痛奇迹般缓解很多。方才吩咐豆泥准备的吃食也端了进来。闫承骁回来头一晚,合该大鱼大肉摆上一桌接风洗尘,然而端来的是最普通不过的营养粥,炖了满满一锅。
陶诺没胃口,吃完一碗就不要了。闫承骁没搭理他,自个吃完一锅。陶诺看得瞠目结舌,心说五爷是真饿了。
自打和闫五爷相识,陶诺就没吃过这般沉默寡言的饭。平日吃饭都得逗他的闫承骁真的动了气,一句话不说。陶诺心里闷得慌,觉得自个跟送到衙门去的犯人没区别,战战兢兢等待审判。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陶诺忍不住开口叫他:“五爷。”
闫承骁大步跨出屋子。
陶诺:“……”
收拾桌子的碧春瞧见这一幕,哈哈打圆场道:“太太,少爷刚回来还没洗呢,说是一身子臭味要先沐浴。您且等等,一会子就回来啦。”
往日分明是在屋里洗的……也是,他闫五爷晓得娶错了人,又要给他休书了,合该保持距离。
——小爷才不稀罕呢。
他爱去哪去哪!
等碧春端着盘子离开,陶诺心里不是滋味,一咬牙又跑去窗口。打开窗户,原本光秃秃的石头小道,靠窗的部分铺上厚厚一层被褥。
陶诺爬窗的动作倏地滞住。
他看着几乎垫到窗沿的褥子,脚掌落在上头踩了踩,半晌收了回来,关好窗户。
闫承骁回到屋里,瞧见自家太太脱了旗袍,穿上他那件压箱底的长袍坐在桌旁。他关上门,皱眉,“穿成这般作甚?”
陶诺哼哼唧唧的,不敢直说。
闫承骁看清他脚下穿的鞋,反应过来了——他家太太等着跑路呢!
方才不是头回抓住陶诺爬窗户,但是闫承骁头回吓得魂快飞了,特意叫豆泥去铺好被子,生怕陶诺没轻没重再给摔了。瞧他这心虚的模样,敢情真打算爬窗走人?
闫五爷气笑了,一把抱起陶诺,“老实回去睡觉!”
“欸——放小爷下来!”
“少招惹老子。”闫五爷怒气冲冲,把太太放回床榻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怕给磕着碰着哪里。他帮陶诺脱了鞋,把那双有些发凉的脚送进被褥,恶狠狠道,“陶诺是吧,骗了老子就想跑,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是他头回叫出自己的名字,咬牙切齿凶神恶煞,恨不得要将他碾碎吃进腹中。
陶诺吓得一激灵,怔怔地望着闫承骁。
“陶诺……”闫承骁吐出口浊气,平复了一下,问,“诺言的诺?”
小狐狸眼里水光潋滟,眉心拧成死结,似是被他吓着了,也好似破罐子破摔,许久道:“您想怎么样。”
这一眼媚骨天成,闫五爷禁欲仨月,哪里禁得住这眼神的诱惑,大鸟立刻趾高气扬起来。闫承骁回想着三姐的叮嘱,心说不能肏,不能肏。再把太太肏出事了……
但这小狐狸精太欠教训了!
他在回来时听到两位妈妈告知他眼前这位并不是柳昕时,就明白了他始终想跑出闫府的目的。柳安堂那老头当真是不怕惹上闫家,指名道姓的婚事居然敢送另外一人进闫府,属实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不怕死。转念一想这跟他有何关系,柳昕也好,陶诺也罢,总归一见钟情是真,日久生情也是真。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啊!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精天天想着往出窜,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老子不得给他个下马威!
于是,闫承骁十分硬气地抬了抬下巴,命令道:“伸手。”
陶诺不明所以地照做。
闫五爷把一张信封放进他手心。
陶诺定睛一瞧,信封上两个大字龙飞凤舞,他辨认许久才认出是“休书”二字。
真的给他写了休书,看着好像没有要送他去衙门的意思呀。
陶诺惴惴不安的心这会子才算是安静下来。紧接着,阵阵酸痛的酥麻感由着心口处逐渐蔓延至全身。
这应该是最好的做法。陶诺是被迫替嫁来到闫府,起初他不是天天观望着找机会往外跑?本来他就在想如何离开,现下闫承骁一纸休书彻底断了他这位所谓的“柳昕”和他的关系,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明明是他之前最想得到的东西。
闫承骁估计这辈子面对陶诺都不会再有如此底气,刚准备耍个脾气,抬眼一瞧,不得了,他家太太在掉小金豆豆哩。
他哪里还有胡乱生气的工夫,赶紧去擦眼泪:“乖乖个爷爷的,我的小祖宗,你要心疼死你爷们啊!”
小狐狸精哭得鼻头通红,盛满泪花的眼睛晶亮,一副不怕死的样,梗起脖子说:“签就签了,小爷今晚就走。”
“你走个屁,这辈子你甭想跑出闫府!”闫五爷可听不得这话,直接炸了,把另外一张信封给到陶诺,“把这也签了。”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陶诺吸了吸鼻涕,看眼闫承骁,迟疑地打开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