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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寺庙求解缘灭缘起

 

“殿下,殿下,您醒了吗?”范无救在寝殿外站定,朝内喊道,“我打听到起死回生的办法了,殿……”

李承泽听到范无救的询问时并未理睬。可当他听到范无救说的下一句话时,猛然起身,也许是精神一直紧绷的缘故,脑袋一阵眩晕,但他丝毫不在意,踉跄着身体打开了寝殿门,言辞急切,“你说什么?什么方法?名医在哪?快找来!”

范无救微微低下头,吞吞吐吐,“不是名医,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住持……我是听一个门客说的,他说京都城郊往东十里地有座苍梧山,山上有座百年古寺法元寺,古寺的住持空净大师能解世间一切忧愁、知晓一切逸事。殿下,其实我也是不信的,但是我们的人打探了良久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起死回生的方法。殿下,您看……这该如何?”

“范无救,备马车,稍后去法元寺。”李承泽毫不犹豫,立刻吩咐道,“另外,准备热水,我先沐浴焚香,收拾好再去请教大师。”

范闲的视线在这主仆二人间来回流转,李承泽对他的在乎和重视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不敢细细深究,眼下他最关心的是李承泽微微红肿的双眼。

李承泽转身又走回寝殿内,将那本独自在深夜里翻了无数遍的《红楼》郑重的放在床榻的暗格里,目光沉沉,语气稳定道,“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殿下,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范无救站在门框边,恭敬说道。

“知道了。”李承泽随手扯下发冠,将身上的外衣脱在脚边,身着一件银白里衣,边走边脱下,赤身踏入了热气缭绕的浴桶中。

范闲飘在空中,环抱着双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竟也下意识频频做出李承泽的动作习惯。他瞪大眼睛,猝不及防地将李承泽这一些系列的动作尽收眼底,脸颊迅速涨红,心头一颤。范闲随即收回视线,眼神不停向四周扫去,假装欣赏李承泽的寝殿陈设。

“等等,我现在只是鬼哎,我怕什么?!再说了,又没人看见我。我又不是故意看李承泽脱衣服的,谁知道他会边走边脱啊!”范闲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只在空中无拘无束飘荡的鬼,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李承泽静静坐在浴桶中,闭上双眼,任热水将他冰冷的身体包围,他这两日紧绷的神经也在此时稍稍放松下来。

范闲没继续待在寝殿里,他觉得偷看别人洗澡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即使现在他是只鬼,也要做一只有良好道德品质和高尚鬼格的好鬼。

闲来无事,范闲决定先飘一步,哼着小曲,向苍梧山法元寺飘去。

“施主,为何飘在空中?。来法元寺是谓何求?不妨说与老衲,共思解决之道。”空净大师手持佛珠,闭眼打坐。

范闲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吗?您能看见我?可我是现在是只鬼啊!”

“老衲并非能看到施主形态,只凭感觉。”空净大师仍保持着姿态,徐徐道来,“施主前来是为了想要魂归身体吗?若是如此,老衲爱莫能助。时机未到,一切皆因尘缘。施主也莫要着急,静静等待即可。”

范闲从来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从不信神鬼佛学之论,即使这次成了一只鬼,他也从未动摇过。他并未与空净大师探讨这所谓的因果循环,只是笑着说,“谢谢大师指点,不过我此番前来,不为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

空净大师没追问,缓缓睁开双眼,“你说的另一个人,他来了。”

门外传来小和尚恭敬的声音,“住持,贵客来了。”

“你让他进来吧。”空净大师收起佛珠,双手叠放在腿上。

“李承泽拜见空净大师,弟子今日前来是为寻求大师指点。”李承泽一改往日的随意,衣冠整洁庄重。

空净大师目光沉沉,略带歉意道,“二殿下不必多礼,只是恐让二殿下失望了。殿下所求之事,老衲无能为力。”

李承泽不禁在心里感叹大师的未卜先知,“大师,你知我心中所求何事?可我还未说出口。”

忽然,空中一道惊雷炸起,原本还清明澄澈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一场暴雨自天空倾泻,积聚的乌云里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狂风肆意凌略着郁郁葱葱的树木。

“二殿下,我这里没有您想要的答案。但二殿下所求之事也许在某天午夜会得到圆满。万物生而后又灭,缘灭之时亦未尝不是缘起之初。星移斗转,因果循环,未了的尘缘再起,一切终有定数。殿下,不必忧虑。您发心纯正,静候即可。”空净大师温和望向李承泽,随后看向飘在空中的范闲,又感慨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该来的,避不开,不妨闭眸沉思,问问自己的心。”

李承泽懵懵懂懂,低头沉思着空净大师说的话。

一场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乌云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李承泽站起,恭恭敬敬拜别空净大师,走出寺庙,神情肃穆,抬眸望向天空,郑重道,“缘灭时缘起,一切自有定数……静候即可……”

范闲飘在李承泽身旁,没说话,似乎也在思考空净大师的话。

空净大师走出禅房,视线停留在那一人一鬼身上,转动着佛珠。

离开寺庙时天已经黑了,范闲没继续跟着李承泽飘去王府了。

他现在很乱,脑子里的思绪乱,心也乱了。他想起刚才在法元寺的禅房里空净大师望向他说的那句话,大师说问问心,心吗……

范闲急迫的想找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和平静的地方,于是他准备回到范府。

范闲刚刚飘到范府正门,就看见一众仆人面露哀戚,脚步匆匆,不停奔走着。他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吐血而亡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都。

门口的白绫挂了一条又一条,范闲有些无奈,选择无视,径直飘向范若若的房间。他在房间里到处飘了飘,也没发现范若若的身影,人去哪里呢。他本来准备来看看范若若的状态,毕竟他这个妹妹一直以来都那么崇拜他。如今他的死讯传开,他害怕范若若伤心难自抑。

范闲找了一圈无果后,便飘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在书案前席地而坐,撑着头,静静思索着,那些不起眼的细节,亦或是被他刻意忽略不见的过往,如电影般,一帧帧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许多许多……

他想起他和李承泽的初遇。

初见李承泽那天是在靖王府邸,他双手撑着书案,身体前倾,直盯着蹲坐在书案后的李承泽,轻笑着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承泽不语,右手捻着一颗饱满的葡萄,愣了愣神,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原来也不信。”他诚恳望向李承泽,“但现在我信了。”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问李承泽那个问题,一见钟情的到底是谁……

他想起那天他被强制带进官府衙门。

他殴打郭宝坤被告上官府,太子为郭宝坤讨要说法,他为了不连累司理理,正打算自己受刑时,李承泽匆匆赶到,高声怒讽道,“好一个屈打成招!”

他想起他故意质问太子是否知道儋州刺杀时,李承泽故意竖起大拇指,甩了甩额前的头发,昂着头得意离去。

他想起祈年殿上他被诬陷抄袭。

他刚刚踏进祈年殿,李承泽便朝他挥了挥手。

文坛大家庄墨韩指责他抄袭,在场的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或是事不关己的心态,在一旁静静看戏。

可唯独只有李承泽坚定愤慨地说,“范闲随口吟诵便是千古名句,他怎会屑于抄!”

他想起李承泽在长街上等他。

李承泽随意半躺在临时建的凉亭里,嘴里咀嚼着葡萄,右手支起来撑着头,左手轻轻摇晃着酒杯。那时,他只感慨李承泽活得肆意潇洒,却从未细想过他为何如此。李承泽特意在长街上等他,和他解释搭建凉亭的原因,打趣自己作为皇子骄奢淫逸,丝毫不遮掩。他端起酒杯与李承泽碰杯,那是他第一次和李承泽在一起喝酒,不拘束,很随意,也很愉快。他想起李承泽说即使他投靠了太子也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情。

他想起李承泽对着他的背影说,有时间多见面,不谈国事,谈风月。

他想起李承泽对庆帝说,忠臣奸臣常见,奸猾的忠臣少有。

他想起许多往事,那些被他可以隐藏在记忆角落的画面如今直白的摊开在脑海里,他无法逃避,也无法继续蒙骗自己。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屋内,范闲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想了一个晚上。

如空净大师所言,找不到答案时要问问内心。他问了一晚上自己的内心,现在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得承认,李承泽与他之间,绝非寻常朋友关系。李承泽视他为例外,而他对李承泽的感情似乎在某一瞬间发生了质变。

那晚李承泽发自内心诉说着自己的情感与经历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幸灾乐祸,是心疼。而心疼,正是爱的前奏。

他以鬼形看着李承泽在他殒命后为他伤心萎靡,为他痛心流泪,为他遍寻天下奇士,为他拜访大师……

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也会为之动容。

这几日的种种,都不断催化着范闲心底某个角落的那名为动心的种子,它慢慢破土而出,向上生长。

过往种种皆现,今朝幕幕难忘,范闲从地上起身,缓缓飘到窗前,晨光熹微,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等到范闲捋清一切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原本明亮的晨光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点点星光。

“轻点,好好好,就放在这。辛苦大家了。”王启年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范闲好奇的飘向门外,看到一群人围绕在正厅,个个脸色沉重悲伤。他飘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尸体运回来了。

“感谢各位,如今也已深了,等日后得空,范某再好好感谢各位护送我儿尸身回京都。”范建微微欠身,朝向众人感激地说道。

众人闻言,便恭敬行礼,而后离开了。

“老爷,闲儿什么时候才能醒啊?”柳姨娘望向范建,担忧地问道。

“不急,听王启年说,护送范闲回京都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费介。费介似乎给范闲服用了他研制的丹药,保他安虞。”范建摸了摸胡子,淡然开口,“如果范闲真有事,费介又怎么会安稳回京都呢。我们安静等着便可,我相信范闲心中有数。”

说罢,两人便离去。

范闲望向范建胸有成竹的背影,丝毫不留情的吐槽道,“爹,你简直是太相信我了,但我是真死了,我魂都飘在这里了!我心里真没数啊!都怪那个不靠谱的天道系统,这再过一个时辰都到第六天了,他怎么还不出现?!”

“哎,可不兴背后说人坏话啊!范闲,你这是很不好的行为!”好久没出现的苍老声音在范闲耳畔响起。

范闲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你终于舍得出现了,现在都快第六天的凌晨了怎么啊?我还能回得去吗?”

“淡定,哪怕是一只鬼也要淡定自如。莫慌,回得去,回不去的话你给我差评!我出现是为了提醒你,就快到第七日了,你的魂魄会有一丝丝变化。不过你放心,没有副作用!可能偶尔能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但具体什么时候能触碰到、能保持多久我就不清清楚了。”天道系统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不用感谢我,我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天道系统。”

范闲默默听着,但他越听越感觉到不对劲,急忙问道,“所以你是说我的魂魄会出现一点小bug是吗?那第七天我要怎么进入我的身体呢?”

“淡定,只需在身体旁燃上三柱清香即可。”天道系统慢慢说道。

“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在做一些别的什么吗?天道?天道?”范闲疑惑不解,细细追问着。

范闲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暗暗腹诽,天道,忒不靠谱,必须要给一个差评!可如果要是回不去还怎么给差评啊……

五更声传来,范闲飘回了屋内,他心里有些兴奋期待,终于到第六天了,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

他坐在书案后,撑着下巴,思考着让谁来帮他在第七日燃三柱清香呢……天道说他偶尔会碰到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呢……

问题太多,范闲想的头疼,索性往书案上一趴。

直到砰地一声闷响,范闲才意识到他好像能碰到真切存在的东西了,他高兴的站起身来,捡起刚刚不小心碰摔到地上的砚台。他拿着手里的砚台,灵光一闪,便转身又坐回书案后。

他决定给李承泽写一封信,一来是让他来祭拜自己上三柱香,二来呢,是想告诉李承泽一些心里话。

说干就干,范闲拿起毛笔就开始写。他本来还想匿名,但想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后果断放弃了。

京都城里,丑的这么极具特色的字,唯有他写的出来,匿名等于没匿名……

范闲拿起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他觉得比毕业论文还难……

范闲写了几行便又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转累了又坐回去揪着额前几根碎发慢慢写着那封信。

这封信写的实在艰难,从凌晨写到了夜幕降临。

范闲双手撑着书案,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拿起书案上的信,准备亲自送去李承泽的王府内。他得赶快去,不然等会又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了……

范闲紧紧捏住信,快速飘向李承泽的王府。他看了看信,感叹幸好天色昏暗,不然要是被人看到一封信在空中飘来飘去,不得成千古流传的未解之谜了……

李承泽从寺庙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寝殿内,有时荡荡秋千,有时翻了翻《红楼》,似乎一切如旧。

范无救心大,背着刀,坐在一旁,静静手心的圣贤书。谢必安倒是察觉出李承泽的不对劲,他默默观察者李承泽,发现他不说话不吃葡萄,只是在那翻《红楼》,也不细看。

范闲没飘进寝殿内,只将信放在殿门口,便又飘回了范府。

夜深了,谢必安和范无救退出李承泽的寝殿内。在踏出门槛时,谢必安注意到地上的那封信,便蹲下身拿起后又折返回李承泽的寝殿里。

谢必安将信递到李承泽面前,“殿下,门口有一封信,似乎是给您的。”

李承泽没看向谢必安,只伸手将信拿了过来。

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给李承泽。

李承泽在烛光映照下,看清这四个字的时候,浑身僵住了。

站在一旁的谢必安敏锐的察觉到了李承泽的的不对劲,正准备开口时,李承泽就挥手让他退下。

谢必安将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退出寝殿。

李承泽颤抖着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看着信纸上的字,他无比确定是范闲写的。

“二殿下,你好。我是范闲。那个,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听闻了我的死讯。我们怎么说也是故交,你能去范府正厅给我烧三柱清香吗?还有……还有就是………”

李承泽费力的辨认着范闲的字迹,断断续续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他不解,范闲为什么要让他去上三柱香……

李承泽看完后信后,正准备将那张信纸塞回去时信封里有掉出一张信纸,他展开那张信纸……

“李承泽,你……你不希望我死对吧……你没那么仇视我,对吧。我其实从来都没将你视为死敌,我只是有时候出于和你作对的想法才故意和你争斗的。我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坏,你只是太压抑自己了,被逼的太紧罢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不妨可以都先放下彼此的戒备,试着敞开心扉交流一下。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你我性情相投、志趣相似,不是吗。李承泽,你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吗?你上次在长街上和我说,我们一起谈风月的话还算数吗?我……要是活过来,你还愿意吗?其实,我可能没死……你信吗?你……”

当李承泽看到范闲在信上写道他可能没死时,心顿时停了一瞬。那一刻,李承泽是庆幸的。不知为何,他相信范闲在信里所写的内容,只是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他为什么转变这么大,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和解。

李承泽实在想不出答案,快步走出寝殿,大声喊道,“谢必安?谢必安!”

谢必安从旁边疾步跑来,微微喘气,“殿下,何事?有刺客吗?”

李承泽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范闲死了吗?”

“确定,殿下!王启年他们都悲痛欲绝,而且范府也早早就挂上了白绫。怎么了?是范闲没死透吗?那要不要我再去补一剑?”谢必安担忧的说着。

李承泽立马说道,“不,不用补!必安,你随我去一趟范府。”

谢必安面露难色,语气迟疑,“殿下,现在吗?这会儿夜已深了,此刻前去范府怕是多有不便。不如明天白天再找个由头去范府试探范闲到底有没有死??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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