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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九点整

 

陈责是什么人?

五年前,陈责是李存玉的司机兼保姆,是与李存玉同床共寝的名义恋人,更是绝情绑架犯,将人殴晕掳走,割了一刀踢上五脚,借命勒索八百万。五年后,这些复杂的身份似乎没有一个在李存玉心中留下痕迹,此情此景旧雨重逢,甚至没能将陈责认出,反倒不咸不淡,让陈责先来做自我介绍。

陈责干笑一声,竟不知该从哪个字讲起。

不等回答,李存玉右手已经掏出部按键手机,极其迅速地拨下110:“这是我家,你私闯民宅,不解释清楚我报警了。”

他另一只手臂紧紧横撑在门框上,以肉身将唯一出路堵死,不许人逃。

骤然的报警,确实将两人都震慑住了。陈责不必多说,要让警察知道他还活着,估计立马把他送进去陪李军。至于牛布,他跟陈责混之前就进过监狱背了前科,在牢里除了学会点电焊缝纫,就光记着累犯再犯势必重罚,怕警察比怕鬼更甚。

牛布是先慌神的那个,二话不说冲上前抢李存玉的手机。他速度快,蛮劲也大,一把便抓向李存玉握电话的右手。不料眼前的高挑青年没做出丝毫反应,眼珠都不动,本能的躲避也没有,似乎是被扯住之后才意识到需要抵抗,却已然失了平衡,脚下踉跄收不住,寻找支撑的手屡次抓空,最后却连脑袋也没来得及护住,便以一个常人看来绝对滑稽可笑的姿势,摔倒下去,额角直勾勾撞上硬地板。

陈责见状几乎来不及想,两步往前、弯腰、伸手去扶,指尖刚要触到李存玉的西装袖口,又突然顿住动作。

蜷起手指,他在沉默中重新站直,只以眼神谴责轻重不分的小弟。

牛布立马高举双爪,赶忙退后好几步,看看地上的李存玉又看看陈责,满脸被碰瓷般,极其无辜:“陈哥,不是,我,他……好像看不到!他眼睛是瞎的,看不到!”

瞎的?

陈责回头凝视跌倒的李存玉,对方正伏撑在地板上笨拙摸索,总算找到门框,才扶住这个支点,缓缓爬起。

“你姓陈?”似乎才意识到房内还有一人,李存玉没整理被扯歪摔乱的西装,这样问。

注意力完全被李存玉那双溟茫的眼睛夺走,陈责也不知是否该如实回答,生硬张嘴,却被对方的气息压得语断声吞。于是只木然望着李存玉将手机提到耳边,气吁吁对着已经接通的电话:“喂,我要报警,有陌生人闯到我——”

“层哥,怎么办!别让这瞎子报警!抢,抢他手机,快点啊陈哥!别,别让他报警!”

大哥不知为何愣着一动不动,牛布简直急得要哭,又上前向李存玉讨饶,“求求你别报警!我们是好人,我们没有恶意,真没有恶意,只是来来来拿点东西,来拿陈陈陈责的东西,这里不是陈责的房子吗?”

陈责。听到这两个字,李存玉刚要报出地址的嘴唇猝然僵住了,静默好久,才诚恳向电话另一侧道歉,“……对不起,是场误会,影响你们工作了。”

他挂断,握电话的手指微微颤抖,口唇开合,又无意识将陈责的名字默念好几次,才平和出声:

“你们是他什么人?要拿什么东西?”

“我我我是牛布,他是陈责——”

“不,不对,他……不是陈责……他是陈责的……”回国前陈责曾千叮万嘱牛布不要将他的身份状况暴露出去,如今却不小心在瞎子身前说漏嘴,牛布改口不是,不改口也不是,自知捅了篓子,所以和以前一样扯扯大哥衣摆,投来抱歉与求助的目光。

陈责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接过牛布的话。

“……亲戚。”第一声出口十分艰难。自从见着李存玉,陈责觉得自己的过敏症状似乎愈发严重了,声带肿痛紧绷,伴着喉鸣,拼尽全力挤出的两个音节却如此喑哑失真。而后咳喘着,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是陈责的……亲戚。”

他几乎是下意识间说了谎。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不过陈责无悔无愧。毕竟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离开津渡,真话假话,没什么不同,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个李存玉。

所以故意将变形的嗓音扯得更加歪曲刺耳,想到门口欠债还钱的油漆血字,摸摸后脖颈,一字一顿结巴着开腔:“来拿……拿钱,对,陈责他,他欠我钱。”

“亲戚?他哪儿有什么亲戚。”李存玉如此质问,皱紧眉按按耳朵,露出个稍显苦楚的表情,估计是觉得对面声音实在难听。

“我……是他表弟,远房,云南,云南临沧来的。他欠我四十五万,本带息。”

有幸那么一次,陈责为李总讨债去过临沧。那个没志气的老赖就躲在农村,想靠养些家禽就将四十五万高利贷还清,气得陈责把鸭棚鸡棚全掀翻,咯咯哒哒,羽毛满天飞。当晚他也没空手回来,掳了老赖三只跑山土鸡捎给李总,帮忙求情说再缓缓期限,三只土鸡最后估计都被用来炖汤给李存玉补身体了。陈责实在不善说谎,这个现成的故事便被他东缝西补,套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道李存玉究竟信了多少,但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在意陈责的解释,自顾自便佝下脑袋捏紧拳,而后阖了眼睛,也许是听腻了,也许是才想起,也许是重温完,到底转醒,截断陈责磕磕巴巴的瞎掰,艰难谈吐:

“陈责,陈责他已经死了。”

牛布看向活生生伫立的陈责,紧张得憋住呼吸。陈责也没说话,盯着白墙壁。夕阳已经沉落,最后一缕暗弱的日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从脚底延伸出去,轻轻淡淡的,左耳廓的位置正好要触在李存玉的左肩上。

没人再说话。

陈责莫名感觉自己左耳朵、左耳朵上的细毛,全都开始麻痹发痒,像是真靠到李存玉肩上去了。他偏偏头,又悄然侧移两步,挪开了身影,心虚一般。

“哦,嗯……”终于,陈责努力应和的几声打破了静抑的氛围,又觉得到自己作为讨债人理当表现得更意外,遂又带着不自然的震惊补充问,“他,死了?额,怎么……怎么死的……”

逃亡途中坠崖而死,陈责知道答案。同时抬手挡住牛布,示意这个傻蛋别抢答,接下来全交给自己处理。

“怎么死的?”李存玉低声重复。

又是沉默。

他猛不丁爆发力道,“砰!”的一拳狠锤在铁门上,几乎是在同时,疯吼出声:“你是他亲戚!他怎么死的你还来问我?!”

砸门声和破音的怒嘶在狭小空间中被扩得凄厉震耳,待回颤消弭,前后对比下房间又安静得可怖。李存玉猛喘几口气,失迷无光的眼睛睁开,又闭合,似乎仍习惯于阖眼思考。牙齿抖抖索索,将下唇咬得发白,一种陈责极为熟悉的神经质,终于捅破温润的皮囊,活活跃现。

面向身前的人,将从刚才起便竭力压抑的情绪逐字吐露:

“他就该死。”

随后自知失控,一怔一讷,断崖般又没了后文。

只剩答非所问后的哑场。颀长的身躯堵在门口,胸廓撑着略不合身的西装,艰难起伏。垂下的睫毛仿佛六月底骤雨前,濒死的蜻蜓的翅膀,匆促地颤抖着,整个人疲倦、失协,随时都可能虚脱倒下一般。

“现在是,晚上,十九点整。”

“现在是,晚上,十九点整。”

客厅茶几上的电子钟突然发出呆板的合成人声,打碎沉滞的空间。

傍晚、以及傍晚的幻影,悄无声息来临,在彻底入夜之前,自天穹降下一种孤默的蓝调。浓郁稠密得没给人留透气的余地,却也仅仅是一片巨大的、透明的空旷。穿过蓝色的玻璃窗,蓝色衍溢进来,蓝色重重叠叠,将防盗栏一根一根的黑影投在地面,铸型成只存虚像、轻易便能逃脱的蓝色牢笼。

没有锁,自然也没有钥匙。陈责以及李存玉,还立在其中没动。

“你们是讨债的人里,来得最晚的一批。”李存玉这才又说话,“我只是凑巧买了这套房,和陈责没什么关系。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这里早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别翻,也别砸,我看不见,收拾起来会很困难。”

他侧开身,示意两人赶紧离开。

陈责扬扬下巴示意牛布走前面,先出门下楼,再做打算。

跟在牛布身后,与李存玉在门框下擦身而过的霎时,陈责却顿住了步伐。光线昏暗,所以贴近了看,他才能够发现先前第一眼见到李存玉时,记忆与现实的矛盾感从何而来。

李存玉长高了些,如今比陈责还高出小半个头,却白了好多、瘦了好多,下颌的线条明晰显刻起来。他没睁眼,却依旧站得端直,陈责适才注意到,李存玉这件不合身的外套左袖有品牌袖标,内搭的白衬衫领口缺了枚扣子——这是陈责仅有的一套西服。这些在他自己身上全是涉黑匪气的衣服,李存玉穿来,却仍从骨子里透出股净洁清贵。

也正是这时,李存玉的手猛地钳住陈责的手腕。

他手指的力道却比以前更甚,箍得陈责绞痛,铮铮凸起指关节上,带着锤门时留下的浅浅血淤。

“你。”李存玉说。

“……什么。”陈责咽下唾沫。

“我拖鞋被你们弄哪里去了,本来放在这的,给我拿过来。”李存玉抓来盲杖,点点自己脚尖正前方。

“好。”陈责弯下腰去,拾起刚才进门时踢散开的拖鞋,规矩地搁在李存玉身前,随后点头离开。出了门他才意识到,李存玉根本看不到他点头的动作,以及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从刚才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呼吸。

像是从一个美梦或噩梦、怀抱或幽囚中脱身,陈责快步下楼。楼道已经完全黑下来,跺脚拍掌,五十八栋单元楼的声控灯完全没有反应,不知是又坏了,还是从未修好过。当当脚步声里,陈责突然记起他离家那晚,李存玉笑着问他是不是怕黑,非要拽他的手牵他上楼,他那个时候只惦记着绑架拿钱假死越境的事,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睛。他以为那就是此生与李存玉最后一次见面,不知道那天的李存玉是否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而且骨灰的事情,刚刚在李存玉面前,他全忘了。

“……陈哥,你和那瞎子,认识?”总算等到陈责下楼,牛布悄声问。

“李存玉,叫李存玉。”陈责自己都没注意到,听见“那瞎子”的代称,他脸色阴沉得跟鬼一样吓人。

半晌才抬起头,见牛布仍一脸不解地盯着他,便又极不耐烦补充:“他是李军的儿子。”

“李军?!”牛布嘴张得要脱臼,“那那那那那个李军?那个,大老板?!关在号子里那个?”

眼见牛布夸张的表现,陈责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李军混道上的,不知有多少双仇眼盯着,没哪个不是舔血的狠人,为了保护李存玉,他将父子关系藏得很深,鲜有人能知道这个独子的存在。从见到李存玉起,陈责一直心神抽离不太在状态,捻捻眉心,强打起精神,才又以大哥的姿态叮嘱牛布:“别声张出去。”

牛布猛啄脑袋,转问:“那……你那骨灰的事,怎么办?”

“我自己会处理,不用管我。你先回去,有事我再联系你。”

“层哥,你今晚有住处吗?”

“不用管我。”

“要不然去我——”

陈责摆手截断还欲回话的牛布,将对方驱走。抬头,又看到牛布走进巷道、却还一步三回的担心模样,陈责叹口气,才招招手,将小弟唤了回来。

“你……你看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是怎么瞎的,应该是在近五年内……”陈责抽出根烟,摸摸自己身上,而后从牛布裤兜里顺走打火机点烟,“我在国内待不了两天,能问到就问,问不到就算了,不勉强。”

牛布还得回水果市场守摊子,道了别,便剩陈责一人站在单元门口。

李存玉到最后也没认出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偏头仰望四楼的窗洞,他拉开的那道帘子没再被阖拢,敞露露的,就搁那儿了。

怎么会瞎了啊。陈责收回目光,靠上冷硬的水泥墙。他很难不去回想自己离开那夜,将李存玉绑得一动不能动,扔在了水边,难道之后出了什么意外。可水库又不是多偏僻的地方,天一亮自会有巡坝人将他救下,还是说当时就在石滩上磕到了什么地方……

楼门口是一小片破花园,健身器材与紫藤花长廊的沉闷剪影立在其中。没有光,也就没有颜色,于是黑夜也黑得深浅不一,像块污痕斑驳的劣质幕布。先前在门框下,与李存玉靠得那么近,对峙的场景仍投在他眼前,仿佛盯久火光之后,留刻在视网膜上的残像,褪色失真,却极尽顽固,陈责连眨几下眼睛,甩不开。

那情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很像。

……

大概是在六或者七年以前,燥热的夏天的尾巴,四楼二户。

陈责歪靠在客厅那张竹沙发上,有些汗湿的白短袖,左胸处隐约透出些青龙纹身的墨色。手臂上的淤青是今天上午才留的,闯到钢厂里收保护费的那群杂种还没长记性,真以为多叫几个人、多带几根棍就能把他干翻。晌午疲倦的眼睛瞄到玄关那樽长方鱼缸,早已被晾晒干涸,仅余玻璃壁上一层一层的苔绿藻痕,像能以肉眼看到的、水的尸体。以及,在一切衰败凋敝中,与之完全不相衬的、挂在玻璃缸壁上的一条黑色丝袜。

“陈萍,都说了别把袜子挂在爸的鱼缸上。”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姐陈萍抱膝坐在摇椅上,水钻吊带裙闪着攻击性的晶亮,一头丰盛的黑色长发,烫成大卷,缎软地披在肩背。嘴上叼着一根细支碧丝梦,说话时头也不抬,只专心从小红瓶里蘸了指甲油,涂叠上右脚趾,“不知道留这缸干嘛,你又不养鱼,要不哪天直接扔了吧,或者拿去问问收废品的要不要?”

这鱼缸碍事,但好歹是父亲唯二的遗物,另一件则是掉进钢炉前一秒,工友在混乱中抓住的一只军绿色解放鞋。尸骨无存的陈老汉生前就俩爱好,一是推豹子,二是钓鱼,前者把家里搞得一贫如洗,后者则让陈责在童年获得了屈指可数的父爱。偶逢节假日,父亲会将陈责带到二滩水库垂钓,钓到手的鱼,好看的养起来,难看的吃掉。八岁的小陈责对抛竿拉线没有兴趣,在河滩上来回奔走,只为寻得一块漂亮的水漂石。盯着瓦片在粼粼烁烁的水面上弹跳,噗通噗通噗通,他的心脏、眼球也跟着噗通噗通噗通,直至沉水,陈父才会发话:“远点,你吓着我鱼了,要不就坐过来,帮爸爸把竿。”

“不要,钓鱼有什么好玩。”

“懂不懂,万一就钓条美人鱼上来?”他爸笑呵呵的。

可惜他爹就死在那年,到最后也没钓上过大家伙。

如今想来,钓起美人鱼的概率也就和赌博赢钱的概率差不多吧。长嘶口气,陈责望向厨房,灶台边的一个陶坛子更是扎眼:“还有,妈的骨灰,搁那里这么多年,要不还是找个地方处理了吧。”

“真怕哪天煮粉直接把她当盐给撒了。”陈责补充。

“你出钱啊,现在公墓这么贵。”

“多少。”

“六万八。”陈萍抬起脚丫自我欣赏一番,“每五年还得续一次。”

“搞鸡毛。”头往沙发靠背上一扬,陈责顺手引燃根蓝荷花含在嘴里,朝上方吐出烟雾,盯着灰白色的螺旋被一圈圈吸进嘎吱转动的吊扇中。

加上今天上午从那群穷光蛋手里抢来的二百三,满打满算陈责兜里应该能凑出千把块。刨去烟钱饭钱,他自己一分也舍不得用,坏掉的电闸水阀洗衣机都是亲手修,陈萍还要借走五百,等下去做头发。

“实在不行你就放橱柜里嘛,眼不见心不烦。”陈萍咬着烟屁股,说辞含糊,“潮就潮点,没给她扬津江里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这个提议,陈责只思考半分钟,便点点头:“……橱柜,那就橱柜吧。”

毕竟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他妈和他爹一样,都是津钢厂子里有名的老赌鬼。他爹死后,家里拿到一笔赔偿金,这钱刚进屋时只被随意搁置在餐桌上,像是妈妈也接受了这随意降临的不幸,起居生活、并无它异。直到一天擦着鱼缸,突然便大哭起来,哭完,才叫来陈责和陈萍,郑重地宣布:“姐姐、弟弟,你们的爸爸走了。”

陈家重回正轨,包括妈妈的工作,也包括妈妈的赌博。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她赌得更大、更频繁,薪水不再支撑得起,于是动用起赔偿金,挥霍完后开始外借高利贷。讨债人第一次上门时,妈妈欠了六万多。

妈妈总告诫陈责记得锁门,坏人才进不来,可那天,陈责真切认识到这道内开的破门,锁或者不锁,对于侵入者来说都只是抬腿一脚的功夫。七八个露膀子的壮汉闯入,叫着妈妈的大名,随手砸烂几个玻璃杯,而后扯着妈妈的长发便将她从卧室里拖了出来,吃下几个耳光,被撕了衣服拍照。

“别跟我嘴硬,比你嘴硬的人老子见得多了!”

在漫天脏话之中,这句算不得起眼,却令陈责最印象深刻,因为当时妈妈哭喊着求饶说自己还有个十岁的儿子要养大,遂就这样,成为陈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暴力催收的惯用开场白。

六万块后来由早早步入社会的陈萍还了,可没几个月家里又来新的催债人,逾期利息、违约金,贷养贷的合同上数额越来越大,总算某天陈萍初恋男友送她的玻璃鸟摆件被人砸碎,以此为契机,忍无可忍的姐姐拔着妈妈的头发与其大吵一架,之后便搬了出去,再不回家。

催债电话打到钢厂,打到陈责的学校,妈妈因为债务压力卧轨自杀,前一天晚上还煮了粉吃,第二天突然就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现在要被塞到橱柜里,陈萍说是活该。

可陈责目前暂且还懒得行动,直起身来也只是抖了抖烟灰,便又躺回了沙发上去。

陈责突然问陈萍他会不会真是六亲缘浅。

“糊弄人的你也信,明天是不是要上山出家了?”陈萍首次抬了头,“真那样爸妈应该死得更早,他们自己造孽多,你信这些不如去信六合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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