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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新雪

 

“走吧。”他又把围巾裹上,拉拉周敬霄的胳膊,“上我那儿去,哥给你包饺子。”他眼皮薄薄的,显得眼睛干净,人脆弱。

但那都是假象,周敬霄挺爱听他自称小爷或者哥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着,有种傲气,却不让人讨厌,鲜活得像夏天在太阳底下发光的杨,又像蓝色泳池壁上透明的水倒影。

这些是周敬霄没有的。他任由成君彦把他拉出门,但是没有表态,成君彦就给他说了一路去他家的好处。

三个人一起就不会太孤单啦,他新收拾的平房小院很漂亮啦,淘来的二手北京牌电视机屏幕很清楚啦,还有,他包的饺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丑样子了。

他说了一路,快到了,周敬霄才矜贵地点头,他还以为是自己游说成功。

“老远就听见你动静儿。”老妈已经能正常走路,恢复得还不错。她笑着迎出来:“你就是敬霄吧,他老跟我说呢。”

“阿姨。”周敬霄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儿,“第一次见面,送您的小礼物。”

成君彦惊:“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里面是个金项链,成颂心忙摆手:“太贵重了,不能收。”

周敬霄没有太多应对长辈的经验,只能重复着说不贵,两人推了半天,成君彦一抬手拿走了,“妈,他的心意你收了吧,再不收春晚也甭看了,我就坐大门口看你俩拉锯得了。”

转头又对着周敬霄说:“以后你人来就行,再不行带着点菜。”

“就你贫。”老妈点他脑门儿,成君彦哎哟一声,一手挽一个进屋去了,“走吧,别杵着当门神。”

“我妈挺喜欢那个项链。”成君彦跟周敬霄说小话,“刚才对着镜子比划呢。”

他笑眯眯地戳周敬霄,“你说你来就来吧,还送东西。”他作势去掏他口袋,“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周敬霄抬手让他方便动作,成君彦本来是开玩笑,结果手一伸进去眼就睁大了,“真有啊?”

他拿出来,只见是一条红绳,几股编起来,中间是清润如羊脂的白玉平安扣,尾端缀着两粒朱砂。

他又笑嘻嘻地放回去,“送给哪个小姑娘的?”

“对,给小姑娘。”周敬霄拿出来,抓住想跑的成君彦,套在他的手腕上。

成君彦躲开了,“挺贵的,送我就算了吧。”他摸摸鼻子,“玉很好,绳儿也编得不错,挺好,有眼光。”

“成君彦。”周敬霄不悦地皱眉,“你又在闹什么。”

“没闹。”成君彦讪讪:“你送我妈金项链就够贵的,这个我真不能要。”他语气诚恳,“真的,你想着我我就挺高兴了,但是我要收了……”他低下头,“我还不起。”

“我没有要你还。”周敬霄看着手心里的红绳,语气淡下去:“成君彦,原来你这么想。在你心里是不是都一笔一笔记着,一点都不愿意欠我的。你同意阿姨收项链,是因为你不愿意拂了我对长辈的心意,更是因为你以后也会找机会还给我,对吗?”

他手垂下去,绳子在他指尖晃荡,“你这么八面玲珑的人,不会让别人看出来你在还。”

成君彦无力辩驳:“不是,你别多想……”

周敬霄了然地啊了声,“怪不得,年前去学校找我,那么主动,明明之前我不找你你就不会找我。”他异常冷静,“你那次又是在还什么?”

成君彦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中有乞求,希望他别再说下去了。周敬霄没有如他的愿,“成君彦你都知道什么了?”

这时,成颂心从屋里出来,“你俩干嘛呢?成君彦给我打下手来。”

成君彦忙哎了声,“我一会儿就来。”

成颂心进去,周敬霄目光从她身上落回到成君彦脸上,眼中闪过嘲讽,点点头,“知道了。”

成君彦拉他的手,“周敬霄……”

“敬霄。”成颂心在屋里叫他,“君彦说你也喜欢养花,你瞧瞧这个是怎么了,怎么蔫了。”

“来了阿姨。”周敬霄没再看成君彦,甩开他的手,挑开帘子进去,顺手把红绳丢在了墙边的垃圾桶里。

周敬霄跟成颂心在屋里弄花,成君彦走进来,“妈我出去一趟。”

“除夕还出门啊?去哪啊?什么时候回来?”成颂心三连问。

“就出去溜达溜达。”周敬霄正在搬一盆很沉的玉树,在桌角磕了下,一只手立刻扶上来。等玉树放到桌上,成君彦才收回手,“很快就回来。”

……

成君彦下午回来,没事儿人一样,给老妈看手里的对联和福字,“怎么样?”

“哟。”成颂心正在院子里拾掇,放下手里的活儿,配合他:“这字儿看着有点眼熟啊,这谁写得这么好?”这小子这是邀功来了,从小跟着老师学点毛笔字和国画,功底还成。

成君彦下巴扬起来,“准是一特有才的帅哥。”

成颂心撇嘴,“帅哥哪儿呢,有咱屋里那个帅么?”

一听这话,成君彦表情淡下去,“那肯定没有啊,屋里那位。”他竖起拇指,“是这个。”

说着他拉过老妈,小声说:“妈你是没见过他扎一麻花辫,穿小碎花,美得我。”

“真的?”成颂心跟儿子一样压低了声音,“他还穿过小碎花,裙子?”

“那倒不是,不过我挺想看他穿裙子。”他嬉皮笑脸的,刚才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不见踪影。

老妈鄙视他:“丫什么怪毛病。”

“妈,你能把周敬霄叫出来么,让他跟我一块儿贴对联。”他挽着老妈胳膊,杵着挺高的个子跟妈撒娇。

老妈奇怪:“你自己叫不行么?”然后对屋里喊:“敬霄啊,成君彦求你陪他贴对联呢!”

“妈!你说什么呢……”周敬霄出来,系着围裙,头发低低挽着,手指上还沾着面粉,“阿姨。”成君彦的目光追随着他,但是周敬霄始终不和他对视。

成颂心拍拍儿子,“赶紧贴去吧,你小学生啊,还得喊人陪。”说完她就进屋去了,成君彦沉默着,拎着自己写的对联跟周敬霄走到门口。

“正么?”他扭头看周敬霄,周敬霄站了一站,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成君彦看了眼院里,推着他把他往旁边带,两人站在门边的墙后,院子里看不到。

他的手扣住周敬霄的后脑,摩挲他挽起来的头发,讨好的模样:“还生气呢?”

见周敬霄不搭他茬,他手指一动,弄散了周敬霄的头发,抬起头来亲他。

他们都没有张嘴,成君彦只是轻轻碰他的嘴唇,“笑笑,别生气了,我错了。”

冬日的午后,太阳并不强烈,周敬霄的发间笼罩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爱意和柔情,抬手擦擦嘴唇,没什么笑意地勾嘴角,“你这又是还哪一个?”

成君彦向后退开,周敬霄盯着他,说:“不管还什么,这都不够吧。”

他的语气十足嘲讽:“准备什么时候再献身?在你心里一切都明码标价的话,让我睡一次抵多少?”

成君彦手指几乎要掐出血来,痛苦地压低声问道:“我能怎么办?你要我就心安理得接受吗?明知道你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疼,才让我妈妈醒过来,你让我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脑袋阵阵发晕,神情悲哀,口不择言:“我又能还给你什么?钱吗?还多少?来,你告诉我你的腺体液值多少钱?”

周敬霄有一瞬间的怔忡,“成君彦你把我当什么?我明码标价卖给你才对,才应该,是吗?”

成君彦眼睫颤抖,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哀求道:“笑笑,别这么想,我不是……”

“好。”周敬霄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再睁开眼时恢复了平静。他从上往下看着成君彦,“其实上你也没有多爽,但既然你上赶着让我睡,那就上到我腻了为止。”

话音刚落,后颈传来剧痛,丝丝缕缕的信息素开始向外溢出。主人情绪失控让它们也失去桎梏,想要迫不及待地去找成君彦。

在香味变得浓重之前,周敬霄面色如常地离开这里。

成君彦站在原地,小口小口地、急促地喘着气,一阵干燥的风吹得他有些恍惚,他茫然地抬头,却不知看哪里,怎么寒冬季节好似闻到了花香,鼻尖有轻微的痒,像谁在用狗尾草逗他一样。

夜深,天上陆续绽起烟花,王修竹在煮饺子,隐约看到门口一个很高的人影,她小声喊她女儿。

张礼是个胆子大的,身高直逼一米八的她直接拿起菜刀就出去,吓得王修竹连声叫她。

她刚走到门口,就感到脸、脖子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很疼,身后爆起一阵尖锐的声响,玻璃竟然裂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缝儿!

“快回来!”王修竹拿着擀面杖挡在前面,朝院中走去,那边张礼已经拉开门,菜刀指着门外,“谁!”

王修竹抡起擀面杖要打的时候,张礼突然说:“妈,这人好像死了。”

一听这话,王修竹心中一慌,拉开门一瞧,只见地上躺着挺长一人,她小心地撩开他头发,“男的?”

张礼拉开门灯,王修竹一瞧:“小宝?”

张礼和妈妈把王小宝抬到床上,撑着下巴打量他:“妈?他真的没死吗?可是都没气儿了。”

“没吧,你小舅舅不是一般人。”其实王修竹心中也忐忑,只是小宝现在这个样子和小时候一样,或许很快就会醒过来。

周敬霄从成君彦家出来,腺体那里疼得厉害,没有办法纾解,胡乱走着就到了二姐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疼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灯光昏暗,很窄很小,床边坐着个短头发的女生,正盯着他。

“你醒了。”她面庞清秀,很淡定地站起来去找王修竹,“妈,他醒了。”

王修竹忙关了火,擦擦手走过来,“醒啦!”她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周敬霄一时没有力气坐起来,虚弱地喊她二姐。

“欸——”她连忙应了,拉着女儿给他介绍,“这是我闺女,张礼。张礼,喊小舅舅。”

“我知道你。”张礼黝黑的眼珠看他,“王小宝。”

王修竹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这孩子。”

三人挤着一起吃了顿饺子,王修竹什么都不问,只一个劲儿让他多吃点。她身上有肥皂的味儿和衣柜里淡淡的木头味儿,周敬霄坐在她身边,又回到了小时候。

“晚上在这儿睡吧。”王修竹给他铺床,“旁边还一个屋呢,平时她爸爸睡,今天他夜班,你在那睡正好。”

“妈,我一会儿回来。”张礼有些匆忙地套上棉袄出门,王修竹都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跑没影了。

胡同口停着一辆黑色的京牌车,周敬霄倚着门遥遥看着张礼走到车前,探身对车里的人说什么。车后门打开,出来一个长头发白衣服的女孩,然后车就开走了。

见没什么别的人,周敬霄就不再看。一束烟花升起,他抬起头,红红紫紫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爱你的人肯定会保佑你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双手合十,笑意盈盈地对他抬下巴:“你也试试?”

周敬霄转头望着他,烟花在天上连成此起彼伏的一片璀璨的海,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一九九三年终于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耳中能听到男男女女女、老人孩子,各种人各种声音的新春贺喜。

“新年快乐。”周敬霄对十七岁的成君彦说。

“新年快乐。”成君彦抱抱老妈,老妈哎哟一声,“怎么啦,怎么蔫成这样了成君彦。”

成君彦没想哭,强颜欢笑一晚上,但是老妈这么一说,眼泪就憋不住,他安静地掉着眼泪,老妈用力地拍着他的背,什么都不说,就让他哭。

“妈。”成君彦用袖子擦擦眼,站直了,“你要拍死我了。”

老妈嘁了声,“你又好到哪儿去了。”她摸了一把脖子,“看,有好心人给我洗脖子。”

成君彦深呼吸一口气,破涕为笑,“您真烦。”

“妈。”他问:“你和我爸在一块儿的时候,会觉得亏欠他吗?”

“会啊。”成颂心想起亡夫,心头依然是甜蜜多一些,“爱嘛,不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就分不开了。”

成君彦乐:“您这什么理论。”

“你不信?”成颂心继续说:“他那时候总觉得我因为他,错过了更好更有背景的人,我呢,还总觉要不是和我结婚,他就不用在家受你姥爷的气,去四处里玩,当个诗人,多自由。”

“那你们都觉得欠对方的,还怎么在一块儿?”成君彦真诚发问。

“你傻啊成君彦。”妈妈拧他胳膊,“为什么会觉得亏欠他,因为喜欢啊,不喜欢他,他爱干嘛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愿意在家受气不愿意倒插门滚一边去吧。”

“因为喜欢才会在意他心情好还是不好,是不是这难受了那不舒坦了,才会一想到他离他的人生理想越来越远就睡不着觉,觉得自己欠他太多了。”

成颂心回忆起和爱人相处的点滴,“也会设想他如果作出别的选择,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幸福呢。”

她拍着儿子的肩,“我这样,你爸也是一样,都这样,一边爱得不行,一边又觉得欠他忒多了。”她摊开双手,“爱啊、欠啊的,这辈子就稀里糊涂过完喽。”

成君彦枕着老妈的肩,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可是欠太多了,还怎么平等地去喜欢呢?”

“成君彦,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欠高利贷了?”成颂心皱眉看他。

“说什么呢妈,没有。”成君彦打着哈哈:“您净瞎猜,没谱儿。”说完他赶紧溜号,推门的时候听见老妈在背后说:

“你觉得欠他的,是因为他愿意给你,你觉得欠他越多,不就是他给的越多么。你光盯着自己欠他这一面儿,怎么想不通他为什么愿意给你呢。”

成颂心没有继续追问儿子,去摆弄她的花,“嘿,瞧瞧,这花小周给我修剪的,多漂亮,欸!你嘛去?”

成君彦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冲了出去,“出去一趟!”

“等会儿!“成颂心追出去:“饺子拿上,顺道给小周捎过去!”

“哦!”成君彦又冲回来,拿上饺子对老妈飞吻,“爱你!”

老妈抬手像挥苍蝇蚊子一样挥掉他的飞吻。

这一幕又和多年前重合,只不过这次不是靠跑着就能到的距离,北京比树家庄大不知多少倍,成君彦跑了一阵子,打到辆出租车,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到达周敬霄家门口。

六年前,他在寒风里想,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明明早就想明白的事儿,是怎么一步步发展成这样的。

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情,甚至喜欢的姑娘变成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是谜,性格阴晴不定,说话能气死人又把死人气活过来,两个人折腾来折腾去,一切又回到原点。

这些天,他一心想着怎么还,却从没想过如果亏欠是因为爱呢,那么,爱就可以弥补亏欠。

他整理下衣服,从兜里掏出洗涮干净的红绳给自己戴上,把平安扣在手腕上转正了,怀着忐忑的心情轻轻敲了敲门。

……

张礼送白靖雯上车,回来看到小舅站在门口,她一下便警惕起来,“你都看到了?”

周敬霄微一点头,“我不会告诉你妈妈。”

“你告诉也没事儿。”张礼揣着兜,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我不会和她分开的。”

周敬霄:“为什么?”

“能为什么。”张礼看呆瓜一样,“因为爱她啊。”

周敬霄头一次当长辈,有些兴趣地和十八岁的外甥女交流,“坐车过来拉拉手就是爱了吗?”

张礼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爱是什么很复杂的玩意儿吗?”

周敬霄想了想,“不是吗?”他难得地虚心求教,“你怎么分得清,是不是爱呢?”

张礼没成想,第一次见到这位只活在老妈嘴里的小舅,就要和他讨论这么老土的问题。

她在学校成绩很好,万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严谨逻辑。

她说:“人做每一件事,背后都有动机。当你为某个人做某件事,不需要回馈、找不到动机的时候,那就是爱,只有爱才不需要动机来支撑。”

周敬霄不赞同,“那也有可能是别的感情。”

张礼清冷的脸抬起,“可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爱。你难道分不清爱和其他的感情吗?”

……

初一下午周敬霄才回去,走到楼下,有些意外地抬头,信息素告诉他,成君彦现在在楼上。

他还没走进单元门,信息素就开始蠢蠢欲动,从昨天失控到现在,他都是强撑着,全身都痛得像被一寸寸碾过,是信息素在埋怨他。

动机。他还没想过,自己做的一切,动机是什么。救成君彦的奶奶或者妈妈,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他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是周清颐口中说的圣父。

那为什么?周敬霄第一次问自己。

后颈的皮肤有灼烧感,那是因为信息素溢出过多,它们来不及汇聚在一起,飘飘洒洒向上飞荡。

这是周敬霄第一次能够看到自己的信息素。只见一颗颗不停变化形状的透明气泡球,可以穿过任何物体,没有重量没有负担,欢欣地迫不及待地向上飘去。

他抬头往上看,它们折射着太阳光,带着荷花的芳香,宛若波澜流动的璀璨星河。

每上一步台阶,都离他的另一半腺体更近一步,身体的疼痛就减少一分。

那摒弃掉腺体和信息素,只是普通人的周敬霄也会因为靠近成君彦就开心、轻松吗?

从小到大,周敬霄一直在藏,也最擅长藏。

成长经历和性格使然,在没有完全确定成君彦喜欢自己之前,他会找各种理由去解释自己的动机,甚至不惜用难听的话去粉饰。

他的心就是一团被水洗过的纸,难看、皱皱巴巴,永远也展不开,摊不平。即使被太阳晒干了,也变得极其脆弱,稍用力就会变成粉末。

待上到四楼的时候,他看到成君彦抱膝坐在门前睡觉,发着淡蓝色光的透明球在他身边游荡,有的已经钻了进去,有的亲昵地贴着他的皮肤,好似在和他一起休息。

周敬霄走过去,那些跟随着他的信息素也飘浮过去,它们包围着门前的人,跳跃在他的发间、耳边,周敬霄蹲下身,手指去碰他脸颊上的一颗信息素,当然触碰不到,他的手指穿过它,点在成君彦的脸上。

成君彦在这时醒了,缓缓地睁开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周围变得蓝而透明,自己好像处在盛夏的荷花池里,但那只是幻觉。他脸不动,向下瞥,看周敬霄戳自己脸的手指。

他不明所以,但手指弯了弯,抬起手来,食指也小心翼翼地触在周敬霄的脸上。

他们脸离得很近,好多颗信息素漂浮在成君彦身边,周敬霄看它们恋恋不舍地摆动,贴在成君彦身上的样子很像在亲吻他。

周敬霄身体向前亲他,嘴唇触碰到的一瞬间,所有的信息素都欢快地跃动起来。

动机么?信息素没有思维,更不懂什么是动机,它们只知道归宿在哪里,知道应该去哪里。

爱或许真的是很简单的东西,周敬霄想,信息素要比他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信息素太多,成君彦眼皮渐渐睁不开,歪倒在周敬霄怀里。

两人的腺体还在不停地释放、吸收,周敬霄抱他去床上。

半睡半醒间,他顺从地分开腿,被很温柔地进入,像水浪一样顶着他,他不自觉地呻吟出声,快感绵延到全身,一个深顶,他抓紧床单,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身边却没有人!

身体里的东西还在深深浅浅地顶他,可是……可是,周敬霄正坐在沙发上,穿戴整齐地看着他。

“谁……嗯……”在侵犯他的凶器不再温柔,重重顶了他一记,他都能感受到从穴里流出的液体,床单湿了一片,他努力睁开眼睛,只能看到自己分开的双腿。

“醒了?”周敬霄走过来,成君彦抓住他的手,慌乱道:“周敬霄,好奇怪……”

周敬霄问他:“哪里奇怪?”

“我不知道。”成君彦手伸过去摸自己的下身,周敬霄顺着他的动作去看,见那些信息素从他指间穿过,又进入他的穴口,奸淫着毫不知情的可怜受主。

“啊——”成君彦脸上都是红晕,他头发被汗水浸湿,眉毛漆黑,更显英俊。他仰躺着,修长脖颈拱起,周敬霄俯身,咬他的喉结。

穴道被撑得更宽,看不见的粗壮的物体直顶穴心,一股透明的淫水喷溅在他的股间,在这一瞬间,成君彦看到了很多个小的透明的泡泡,它们无比梦幻,对他又很亲切。

“周敬霄。”他喃喃地开口,“我是不是得精神病了。”

周敬霄抬起头,看他伸长手臂去接一颗信息素,它轻盈地落在他手指上。

“我出现幻觉了。”他把手指凑到眼前,想要摸,那颗折射出粉色光的气泡球就飘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擦着他的脸钻进他的衣领。他立刻去摸脖子,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坐起来,顾不上自己敞开着的赤裸的双腿,抬头看满室折射各种颜色的气泡球,缤纷得像一个梦境。

“你看到了吗?”成君彦新奇地看着,瞳仁被莹莹点亮,自从家里出事以后难得的孩子气。

那些泡泡也像在逗他玩,它们折射着不同的绚烂颜色,围着他转圈。

他笑出浅的酒窝,看它们飘着飘着,竟然朝着他暴露在外的后穴去,他连忙伸手去捞,但根本触碰不到,眼看着它们成群结队地进入他的身体里面。

紧接着他头向上仰,颤抖地吸一口气,猛烈的快感让他全身发软,向后倒去,被周敬霄托住了,他倚在周敬霄的怀里,感受后穴在暧昧地收缩,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东西钻进去,在穴道里抽动。

周敬霄的怀抱很有安全感,他转过身,却见周敬霄的身体周围也有很多粉色、蓝色的透明气泡球,像肥皂吹起来的泡泡,却能变化大小和形态,还很香。他在周敬霄耳边抓了一下,明明看着抓到了,张开手却什么都没有。

“我真的疯了。”他怔怔望着他,突然,他发现泡泡是从周敬霄身后溢出来的,他跪坐起来,扒着他的肩膀去看他身后,周敬霄扶着他的腰,任他扒着自己的肩膀。

“是你……”成君彦话没说完,被周敬霄亲了亲,他挣脱开:“它们是什么?”

周敬霄的眼神也不清明,信息素是他本人的映射,在成君彦身体里的是信息素,享受插入快感的是他,他眉头微蹙,美人面上一抹高潮的余韵,他看着成君彦恼怒的脸,答非所问:“宝宝,好漂亮。”

他唇中溢出惹人的喘息,成君彦真切感受到穴里的东西变得更加躁动,它们撞击着、挑逗着,和里面的软肉难舍难分,挤压出黏腻的水,从穴口旖旎地滴落。

他被耸动着向前,贴在周敬霄的怀里,周敬霄抓住他的手,去追一颗透明的气泡球,带着他的手指穿过它,告诉他:“这是信息素。”

成君彦问:“是从你的腺体里出来的吗?”

周敬霄眨眨眼,成君彦突然难耐地皱起眉毛,身体向下滑,趴在他胯间,抬起头,英挺的眉毛压下去:“我要和你说话,你……”他频频被打断,要咬着牙才不至于张嘴就是呻吟,忍过一阵后,才终于能严肃脸色,“你让它们停下来。”

“什么停下来?”周敬霄笑着和他十指相扣,成君彦低声地叫,腰塌下去,脸埋进周敬霄怀中,褶皱都被撑开的穴口在空气中张合,周敬霄用没牵的另只手摸成君彦的头,“床单都被弄脏了,嗯?”

他让成君彦抬头,成君彦咬着他衣服,发出破碎的哼叫声,当身后停歇,他以为终于结束的时候,就会重新开始新的一轮。周敬霄找到了逗他的乐趣,揉他的耳朵,“好了,结束了。”

怀里的人慢慢放松,撑起身体,却又被插得向前倒,周敬霄笑着扶住他,成君彦本来很生气,抬头看周敬霄脸上一扫平日阴郁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像被照亮的初雪,他就不和他计较了。

他抱着周敬霄,晃晃相扣的手,“这次我不是来还的。”周敬霄听他继续说:“本来给你带了饺子,但是等你等饿了,我就一会儿吃一个,一会儿吃一个,就没了。”

周敬霄:“嗯。”信息素开始变少,身上的疼痛几乎全部消失。他在成君彦的后腰捏了捏,“成君彦,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腺体液的事,是我欠考虑。”

成君彦很安静,在他眼前,有一颗小小的信息素,落在周敬霄肩膀上。

“没成功之前,不想告诉你,成功之后,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周敬霄找他的脸,“你在听吗?”

成君彦戳他肩上的泡泡,那小东西跃起来,钻进他的衣领里。成君彦什么都没说,跪坐着,两人面对面,成君彦脸上的红潮还未完全散去,他神情认真:“我还是会还给你。”

“但不是为了划清界限。”他抬手帮周敬霄挽起耳边的碎发,“笑笑,我们折腾了好久啊。”

听到这话,周敬霄眉间没有舒展开,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成君彦眼瞅着在他身后,仅剩的一颗信息素停在半空中,就好像和周敬霄一起在看着自己。

他有点想笑,但是绷住了。他握起周敬霄的手,“虽然我现在有点不体面,但是……”他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周敬霄微微歪头,那气泡球也变成斜的,跟主人一样姿势,如果有脸的话,恐怕也会是一样困惑的表情。

原来信息素是他心情写照,成君彦清清嗓,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握,“周敬霄,我不用身体还你,用别的行么?”

“用什么?”周敬霄问,那颗信息素在他身边有些不安的轻晃。

成君彦说:“昨天看见我那小房里的海棠树了么?”

“那树是我从我家四合院里移过来的,之前也种在七号院来着,但是那段时间快死了,就没让你看。我小时候,刚会走,也走不利索,在外头看见个快蔫死了的小树杈子,死活不走啊。”他讲起故事来总是绘声绘色,“跟我姥爷哭,就要,姥爷说一个枯树枝子有什么好要的。”

“我那么小又说不出来个什么,姥爷懒得管我,给我栽到墙根儿了,还给我做了个小水壶,姥爷抱着我,我抱着水壶浇水,还真给我种活了,一到下大雨刮大风的时候我心疼得不得了,跑出去抱着、护着,后来我长大了,树也长高了,我年年过生日,树也年年开花。”

他看着面前的人,“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呢,人和树其实一样,都要细心对待,好好呵护。我挺会种树的,应该也挺会爱人的,你看,我用这个还给你,可以吗?”

周敬霄面上没什么表情,那颗信息素先上升再转了个圈,“你说的这个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成君彦说:“我会好好对你的。”他薄薄的眼皮撑起,眼神认真,“好吗?”

“不好。”周敬霄说,可是那颗信息素却闪烁着光芒,欢快地起舞。

成君彦笑着对它伸手,“来。”

小球听话地过来亲近他的手指,他引着小小的透明球飘过来,让它在周敬霄的无名指停住,信息素慢慢变得很小很小,不同的切面闪耀着不同颜色的光,像一颗钻石。

他懂信息素所表现的才是周敬霄最真实的内心,于是他托起他的手,轻轻亲吻上这颗钻石,也亲吻着爱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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