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派小说网
逍遥派小说网 > 退休老神寻妻记 > 四、疗伤哄睡(给战战兢兢小乖犬喂糖)
字体:      护眼 关灯

四、疗伤哄睡(给战战兢兢小乖犬喂糖)

 

等了许久,熟悉的身影才再度出现在眼前。

那孩子伤得比昨晚更重了,唇色白得透明,连裤脚都沾染了血色,站在微凉暮色中,颓唐得如同一片零落的枯叶,一碾就能碎成齑粉,就此湮灭于萧瑟秋风中。

他很快就屈膝跪下了,然后朝白沐泽这边膝行过来。

身上尽是难掩的血腥气,比昨晚更为浓重,导致白沐泽甚至感知不到他身上固灵环的存在。

皱眉。

白沐泽拉长了脸,眼神阴冷,一副心情不妙的模样。

想是自己身上的污秽气味冲撞到白公子了。

“咳咳——下奴污秽……冲撞了公子……请您重罚。”为忍住咳嗽,他暗暗用手指捅入自己腹前的某处伤口,狠劲一按,用尖锐的刺痛逼自己稳住颤抖不已的声线,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一句话。

待念出最后一字才悚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真是烧糊涂了。

规矩中的一条就是不能在主人面前未经过允许就开口说话,他非但开口说了话,第一句还是对外人说的,而此时此刻,主人就在旁边坐着,将他的不敬看了个真切。

他完全不敢看主人的脸色,吓出的冷汗蜇得他后背的鞭伤又痛了几分。

完了,今日怕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江淮一细数这两日自己犯下的错,一桩桩一件件都能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又明摆着对主人不敬,自己怕是怎么着都活不过今晚了。

明白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江淮一心中却无甚恐惧,也无多少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只是如往常那般静默地跪在这冷冰的地上,等待裁决的下达。

本来精神颓唐的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变得心事重重的,白沐泽甚至能感受到有一团凝滞不散的死气在他周围肆意涌动。

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江淮一倒在了他跟前。

……

“白公子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大夫面露担忧,说罢就要捉了白沐泽的腕子来诊脉。

“给他治。”白沐泽闪向一旁,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老头儿眼神一转,神色大变,先前的隐隐担忧一扫而光,“……实在抱歉,老夫不给畜生瞧病的。”

他甩下句话转身就想走,又怕拂了贵客的面子,故而解释道,“白公子想是还不明白……”

“我明白,不就是嫌他脏了你的手吗?”白沐泽没好气地打断了老大夫的一番废话,“把药箱留着,我自己来。”

“是……是。”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江淮一伤得极重,里衣被干涸的血粘在身上,贸然扯开,说不定连碎掉都肉块都能一并撕下。

他懒得取热水,图省事施了个小法术给人把衣裳除了。衣裤凭空消失了,江淮一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一片布料也不剩下。

药箱里有好几种伤药,白沐泽分不清,随意拿了瓶就旋开了塞子给人倒在伤口上。

几乎是药粉触碰到伤口的那瞬间,昏迷中的人突然瞪大了双眼,剧烈抽搐了起来,如同案板上的一条濒死的鱼,紧闭的唇中亦泄出痛苦的悲鸣,扭曲不似人声。

“唔不,不要打我下奴知知错了啊——”

江淮一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小团,用双臂环抱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一身的血肉被打得残破,比起白沐泽上回见着他时又添了数道伤口,遍布在他的前胸后背,有的部位甚至能看到血红下的森森白骨。只是他挣扎的这两下,就蹭开了几道新伤,眼见着又有混着汗的血水顺着他脊背滑落,弄脏了他身下的床铺。

这药,涂起来有那么痛吗?

白沐泽心中诧异,他从没用过这类伤药。

半信半疑地咬破了指尖,又倒了点瓶里的药粉在上面。

嘶——

果然销魂。

他随手把药瓶扔了,没给人再用。

那药江淮一是识得的,虽说他通常是不被允许上药的,不过难免也会有伤得过重,主人又有急事吩咐他做的时候。那时候,主人就会施恩般的赏他一瓶这种药。

这是一种痛感堪比刑讯的伤药,但是能让伤好得更快。

江淮一调整好呼吸,趴回到原处,他偷偷咬住了手背,然后做足了准备等待疼痛的来临。

有着沁凉触感的软膏一接触到伤口即刻便化了,那药膏裹挟着淡淡的雪莲冷香,很好的安抚了伤处的灼烧痛感。

江淮一瞳孔骤缩,连忙颤着声艰涩开口,“下奴下奴不配用这种好药的,用之前的就行。”

说完又想到自己已经清醒了,让白公子继续伺候自己成何体统?

“谢过公子好意,下奴自己来就行。”

“哦。”白沐泽听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将那瓶膏药收了回去。

见了白沐泽的动作,江淮一心头微痛,却也不敢表现出明显的沮丧,只是垂着眸子去寻上一瓶被白沐泽扔远了的药。

“把手伸给我。”

他又听到白公子温和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无来由的觉得惶恐,他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对他做什么。他紧张地吞咽口水,然后用带着点讨好的目光,看向白沐泽嘴角的浅浅笑意。

“把手给我。”见他久久未有反应,白沐泽又重复了一遍,伸在半空中摊开掌心的手纹丝不动。

江淮一浑身一颤,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今日这只手是折是断,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修长有力的指骨纤瘦嶙峋,手背却有着扭曲丑陋的旧疤,指根也是血淋淋的,显然才被上过夹棍不久。

白沐泽被刺痛了一般转过眼去不忍再看,从袖中掏出颗裹了层糯米纸的糖放在那只手上。

“把它吃了,伤能快点好。”这话不假,他方才确实趁江淮一不注意给那粒糖丸施了个法术,几乎就等同于一颗灵丹妙药了。

外头的那层糯米纸入口即化,醇厚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江淮一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几乎是被这满口的香甜吓了一跳。

白公子喂进他嘴里的竟然不是药吗?

“给你把被子盖好,睡一觉就不疼了。”白沐泽冲他笑了笑,然后把床尾叠好的被子掀开展平,给江淮一盖好。

公子……这是在哄他睡觉?

江淮一呆呆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恍若梦中。

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已熬不过罚昏死过去了,而这一切只是自己虚构出的梦境。否则为什么与自己无亲无故的白公子会对自己这般的好?又为什么能躺在这般柔软的床上,又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哄着入睡?

既然是个终将会醒来的梦,那他是否可以不拘礼数,暂且好好的睡上一觉?

毕竟,他真的,好累

江淮一捏着触感绵软的锦被,品着嘴里的丝丝甜味,鼻子却有些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那颗不大的糖很快就在他嘴里融化了,化成了一个米粒大的小圆球,即将要消失。

心底浮现出些微的沮丧,竟希望它能化得慢些,再慢些……

他原本是不会这样的。

因为从没尝过,自不会留恋。

现在可好,尝过了极致的甜,让他再去吃苦,那吃惯了的苦也会变得难以下咽。

因为他知道,上位者一时兴起的赏赐注定是难得的,为了下一个赏赐,他或许得再吃不少不少的苦,在血海刀山中披肝沥胆千百遍。

不懂江淮一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是白沐泽观其神色还是大略猜到了一些,“想要吃的话,我这儿还有。”

“不过吃多了会牙疼,下一颗要等到睡醒才能给你。”

白沐泽起身给他掖好了被子,又独自立在窗边看了会儿远处的错落楼阁。

华灯初上,火烛的微茫光亮在亭台楼宇间分明闪烁。

转过身时,床上的人已然睡着了。

“下次学聪明点,别去乱领什么罚了。”

醒来时,他依旧躺在白公子的床榻上,身上的伤也貌似没有那么疼了。

竟然不是在做梦……

意识到这点后,江淮一反而没那么自在了,在梦里他尚可以放肆,现实中他却是万万不敢逾矩的。

哪怕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躺下去了,他看了眼身下染上血渍的素白床单,眸色渐暗。

那么干净的床榻,就这样被他肮脏的血弄脏了……

“良禽择佳木而栖,你倒是会找靠山。”江淮一在下首跪着,听着主人的嘲讽只觉得云里雾里。

“连着两夜去陪床,怕不是已经筹划好如何随他去白家过好日子了吧。”

“不……主人!下奴……下奴没有……”江淮一惊惧抬头,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湿了个彻底,听了这句,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叛主的罪名可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江淮一连忙为自己辩解,不曾想话还未说完就被夹杂着内力的一脚踹在上腹。

他被踹出去老远,双膝在泥地里划出了两道凹痕。

“不敢当,本座的阡月阁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邢诸冷笑着欣赏江淮一捂腹忍痛的狼狈姿态,一字一句吐出的讥讽话如锐利的匕首,削剐着江淮一的一身血肉。

“主……主人,下奴知道错了……咳咳……”

江淮一手脚并用,又爬回到邢诸脚下的方寸之地,然后死命地磕头,前额砸击地面发出一声声的闷响,直到温热的血混杂着污泥弄脏了清俊的眉眼,眼前也显现出一片血红。

“原本还想连着你昨日的错处一块儿算算账。”邢诸瞧着差不多了,就用脚抵在江淮一额前阻止了他还要继续的动作。

嫌恶地蹭了蹭靴底沾上的血,咧嘴冷笑。

“如今想来还是罢了,允你当个影卫也是抬举你了,那些规矩你如今都不用遵守了。”

“来人,给他把手脚打断了做成人彘,省的再去勾引谁给本座丢脸。”

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这样的判决对他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一瞬间便是眼前天旋地转,如坠冰窖般的通体寒凉。恐惧,流经四体百骸。

江淮一在短短的愣神过后凄然一笑,用不似人的干涩声音哀求道:“求……求您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赏下奴一死,求您……”

他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能去死,世人皆避之不及的事情在他看来却近乎是个奢求。

在将要面对的漫长折磨面前,他甚至觉得凌迟或是刑杀都不算什么了。

直到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无情拖走,那杜鹃泣血般的声音才绝了踪迹。

茫然大睁着的双眼失了焦点,眼底的最后那点微末星子就这样熄灭了。

他彻底绝望了。

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缘故吧,一记记毫不留情的棍棒打在身上,他却连痛楚都感觉不到。

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肉体在遭受杖责,心神却不知飞去哪儿了。

早知如此,昨晚就该问白公子再要一颗糖的。他那么心善,或许会给的吧。

想到那颗在口腔中散发香甜气味的糖,他咧开嘴勉强地笑了笑,不过随即就被口鼻涌出的血呛得剧烈咳嗽。

如今想这些都没用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过会儿,等手脚被打断了,主人估计还会用炭火熏瞎他的双眼。

那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无法再看一眼白公子温煦的笑颜了。

其实,还是想再看一看的……

他是得不到神眷的卑贱之人,从记事起就不曾得到过他人的一点厚待。

现下方以为自己再踮踮脚就能触到彩虹,脚底的云却蓦然碎了,叫他于百米高空坠落尘泥,摔了个鼻青脸肿。

……

因着昨晚允诺下的事,白沐泽难得起了个大早,跑去城南的集市预备着给小家伙买点吃的。

奈何白沐泽的早起,也只是比平常早了些许,那家生意火热的糕点店早排起了长队。

罢了,左右也没旁的事,等等也无妨。

其实,他也能使些法术,让自己早些买到的。

只是他如今借用的躯壳太过无用,脆弱得很,法力早不及当年,还动不动就因为承受不住而头疼难受。

还是得省着点用。

这队一排就排了两个时辰。

白沐泽许久未进过这类甜腻的吃食,分不清好坏,就把形状好看的都打包了一份。

什么荷花酥、桂花糖、枣泥糕的,被妥善装在共分为九格的锦盒内。色泽各异,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临走时路过了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还顺手牵羊买了个泥偶藏进了袖子。

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会否喜欢。

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笑起来都不开怀。

长久如此总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

心情好了,伤病也能快些好,脱离了死亡威胁,取法器的计划也能从长计议。

昨夜在江淮一睡下后,白沐泽使了几种法子,也没能把固灵环取出来。

想是因为这法器宿在江淮一身上太久,融进了骨血灵魄,一时间也分离不出。

甚至连他这个主人的呼唤也不听了。

白沐泽若有所思,也不还价,在小贩面前扔了锭纹银又打包了几样玩具。

为了早些把东西带给江淮一,他直接用阵法将自己传到了阡月阁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好巧不巧,被他赶上了一场杖刑。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扑鼻的血腥气,熏得他头晕。

或许是阡月阁在教训不听话的下人……

他不欲多事,快步就要离开。

“白……白公子……”微弱的声音穿过劲风传到他这边已经不甚明晰。

白沐泽遽然色变,赶忙扭转过身去搜寻声音的源头。

他瞪眼反复看了几次,方才认出趴在地上勉力抬头望向自己的,正是那个早些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

这个结论令他心身俱震,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僵直站着,竟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步也动不了了。

哐当——

手中的锦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各色的点心也相继摔了个粉碎,滚了污泥后外表不再光鲜的点心无力地躺在地上。

那声巨响似乎把江淮一震醒了,也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竟挣开了禁锢,又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的朝几米开外呆站着的白沐泽爬去。

只是他两腿已然被下了死劲的棍棒打断,只能拖着他那两条废腿,在地上艰难爬行,姿态甚是狼狈。

一身的血衣,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所行之处亦是一片血河。

他押上了所剩无多的尊严,只为赌上一赌。

赌白公子能为他求情一二,让主人允他一死。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白沐泽的一片衣角挟着风划过了脸颊,白公子并未为他停步,而是径直越过了他。

浑身的血在那一刻凉了个彻底,江淮一甚至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要就此倒在这滩泥水里了。

杀了他——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震得他双眼充血,眼角拖出一缕邪火,呼之欲出的戾气在周身经脉中涌动。

失控的边缘,白沐泽感到颊上生出了丝丝刺痛,紧绷的皮肉似乎有了开裂的迹象。

不行,还不是时候。

这副壳子,哪里承受得住这些?要是这副身子在此刻被灵力震得稀碎,恐怕难以收场。

或许是这次身边有了固灵环的缘故,白沐泽心底的那份暴虐竟就这样被顺利压了下去。

强忍住杀人的冲动,他劈手夺过行刑人手中那根沾了血的刑棍,发疯了一般把周围能碰到的一切都砸了个干净。

瓷器、桌椅被他砸得七零八落,最后抬膝把棍子折了才肯罢休。

做完这些后,在旁人的惊骇目光中踉跄几步冲到邢诸跟前,甩开阻拦打侍卫,两眼通红地破口大骂。

“好啊,好本事……才给他治好,又把他打了个半死!”

他气得不行,要不是尚有几分理智在,又顾忌到他在人间好不容易借到的身份,几乎就要当场大闹这阡月阁。

“一个玩物,也值得你如此动怒?”那邢诸倒也不急,只是用一如既往的散漫语气明嘲暗讽。

他了解白沐泽的斤两,知道他不过是个没出息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最多就是发发脾气,掀不了大浪。

“玩物……玩物!”说话的时候,白沐泽都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好啊……好啊……把老子的宝贝当玩物!”

他在人间求索多年才寻回的宝贝,在别人那儿竟成了轻贱玩物。

“接着打……”邢诸下了令,明摆着不把白沐泽当回事。

“你敢!”白沐泽目眦欲裂,已在指尖凝了个法术,欲与对方鱼死网破。

邢诸自是没看到那指尖闪烁的紫光,他只是瞥了眼白沐泽腰间的白氏令牌,默默权衡后倏尔一笑,“罢了,白公子既诚心要,邢某允了便是。都是旧交了,何必撕破脸皮闹得彼此不愉快?”

他说完又信步走到江淮一身旁,取出腰间匕首,顶着白沐泽灼烫的目光,扒了江淮一的领口,爽快给他把肩上的奴印剔了。

“啊啊啊啊——”

利刃削肉的滋味榨出江淮一的凄然惨叫,嘶哑尖锐。

他从奉茶的丫鬟手里取来一方白帕,仔细擦净了匕首,又随意扔在了地上,任凭那绸帕浸泡了泥水变得脏污不堪,如青年的白衣般分不清血色与泥垢。

“靠,真可恶。”

白沐泽瞟了身后一眼愤愤地说,咬牙切齿地忍下心头的怒火,抱着人离开了阡月阁。

如今天下不宁,群雄割据,表面的太平盛世下是势力薄弱的朝廷与独揽大权的各方势力。

各家各派杂乱纷呈,甚至是各修真门派、江湖组织间也是争斗不断。

阡月阁如今在岭东一代一家独大,现任阁主是难遇的剑术奇才,灵力充盈,武学造诣极高。虽无心涉猎仙家法术,但也有其在江湖立足的方法。

以探查情报闻名于世,其暗杀与追凶的能力也为人所称道。

作为一个亦正亦邪、拿钱办事的地儿,也有不小的声望。

而白沐泽,由于性格不群的缘故,与唯一能倚仗的势力——洛北白家也是关系平常,是老爷子心里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儿子,一块污点。

所以要是在阡月阁闹开了,根本没人护他。

没有办法,生而为人,有些气就是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白沐泽看了眼怀里的人。

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亏他能捱到现在。

虽说没亲眼目睹全过程,白沐泽也能大概猜到。

先是打了一顿鞭子把皮肉撕开,接着在他找不到几块好肉的伤口上下针,最后又挨了重棍,导致现在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连下臀都青紫溃烂了。

不过最严重的还要数那两条断腿,腿骨被打得寸断,数不清的断茬,已经不是简单的骨折了。除去这回受的,江淮一身上还有层叠的旧伤,不过在污血覆盖下,那些旧伤倒是不甚明显。

那么大的人了,白沐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起,一身嶙峋的骨头硌人得很。他甚至不敢用力,只能虚虚抱着,怕把人弄碎。

估计是疼得厉害,才昏迷没多久的人又醒来了。

江淮一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慢,心神也涣散难以集中。

他觉得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很虚弱,却又有种濒死的平静。

没想到白公子会救他离开,意料之外的善待让他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儿时烙在肩头的奴印已经被剜去了,他已经不是阁中的奴才了。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甚至还能被人抱着咽气,那他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出了阡月阁,白公子抱他上了车。

奢华到浮夸的车驾让他起了胆怯之心,他向来只在下面跪趴着充作脚凳让主人踩着上马上车的资格。

他没有资格上车的!

更何况他现下伤得严重,一身不住流淌的污血,他怕把白公子的东西又弄脏了……

江淮一拼命吞咽着喉管不断往上冒的血气,艰难吐出破碎的字眼,“不……不用……咳咳……咳咳咳……”他想告诉白公子不用特意找块地葬他的,叫下人随便挖个坑就行,要是嫌麻烦,就直接把他丢在路边吧,让野狗吞食。

都行的,他都无所谓的……

他没能说完一整句话,那含糊不清的音节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了。

“小少爷,您怎么要了个废人回来?这这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还治得好。”赶车的是白家的老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白沐泽脸色一冷。

“闭嘴。”他现在心情不好,特别不想听到“废人”这两个字。

“不用……治……”许是听到了对话,怀里的人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襟,用极小的声音说。

“别说话了,觉得累就闭眼睡一会儿。”他听到白沐泽在说,“一觉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睡了,还能醒吗?

他不知道。

想最后看几眼面前的人。

于是便费力睁着眼,不敢睡。

最后一只大手覆盖住了他的双眼,所有的光亮在一瞬间归于沉寂。

……

叹气。

这种程度的伤,神医见了都得敬而远之吧。

还好,白沐泽自己就是半个大夫。

“不用回白家了,直接送我去那个后山的小屋就行。”他治伤的时候不爱被人打扰。

车夫没多问,他早摸清自家四公子的性子了,放着凤阁龙楼不住,偏爱找个远离尘嚣的院落,居陋室饮清泉。要不是知道四公子打小体弱多病、根骨欠佳,还得当他这样做是为了闭关清修呢。

他冷哼了声,心想有些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生在个资源那么好的修真世家,十几年了识海也没开,丁点修为也没有。要换作二十年前的自己去投他这个胎,也要比这小子混得好上几十倍。

马车一停,白沐泽就带人进了内室,顺手布了个结界阻止外人踏足。

他在屋里一待就待了半日,进屋时还是日上三竿,出来时已是满天星斗。

那些外伤都是容易治的,只过去这几个时辰,江淮一身前后背的伤口都愈合了。两腿的伤情也稳定住了,完好如初白沐泽不敢保证,但最起码不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但由于他内伤实在受得太重,又积年累月地亏空身子,白沐泽只能用了迅猛的手段吊着他的命。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凡人之躯难以承受过于激烈的治疗,陷入了昏睡。

“多睡会儿也好,养养身子。”白沐泽倒是觉得这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坐在床边,看着神态明显比之前平静许多的人,很是满意。

辛苦寻来的固灵环总算是保住了。

随便喂了点流食,白沐泽就掀被上了床,抱着那副温热的身子沉沉睡去。凑得越近,与固灵环的感应也越强烈,一股具有安抚作用的神奇力量让白沐泽觉得分外舒心。

千年前,身为天界上仙的白沐泽领命统帅大军与魔界交战,数不清一共砍了多少邪魔,屠了几座城池。那长达百年的苦战让他染上了情绪失常的病症,战后天帝就给了他这东西用以压制体内的戾气。

可惜白沐泽是个马虎的,那么重要的东西不留神间竟是被他弄丢了,掉落凡间后阴差阳错间进了眼前这小家伙的身体。

还是那种伴随永生永世,历经八道轮回也洗不干净的关系。

江淮一昏睡了整整半个月,躺在床上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被白沐泽占尽了便宜。

随着他身体状况的好转,固灵环的存在感也在与日俱增。

这日,白沐泽如往常那般给人喂完了粥,却不急着走。他看着床上的人,漆黑的眼瞳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面上是令人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尽心伺候这些天,说绝没有私心是假的,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善心泛滥之辈。

他这半月来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的法器跟长在了江淮一身体里,或是烙刻在灵魂上一样,怎么也取不出。

难道是因为伤还没有好全?

叹气。

那只能再养养看了。

伸手捞起一绺男人披散在枕上的发,昨日才替他洗过,微凉的青丝淌过指缝,触感顺滑。美中不足的是略微泛黄的发尾,隐隐还有些毛糙。

白沐泽盯着手中的发丝,还有江淮一略显消瘦的脸颊,不悦尤甚。

又在心里把邢诸刀了几遍。

“学不会当奴才就别起来了。”那个男人把银针扎入他的膝盖,又从冰鉴里取了一块枕木大小的冰块扔在他面前。

克制住逃避的本能,逼自己跪在了那块冰上。

他双膝才受过伤,一碰到冰块,伤口就崩裂了,丝丝血红蔓延开来,被融化的冰水冲淡,最后彻底凝固,让最外层的冰显现出浅淡的粉红。

深秋的天,早到了少穿件衣服就能冷得发抖的地步,江淮一跪在冰上,先是难以忍受的寒凉,随后细密的痛钻进骨缝,钝刀子磨人的折磨让他咬紧了牙关,小脸惨白。

渐渐的,双膝就麻木了,甚至感受不到寒冷与痛苦。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要这样跪到死去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江淮一还小,家族覆灭不久。做了六年的小少爷,从天上坠落泥沼,哪可能那么快接受自己奴隶的身份?

他常常哭闹,常常犯错,然后就被扒光了衣服吊在下奴的院子里挨鞭子。

也不知是冰块散发的寒气还是眼中的泪,他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冰冷疏离,举目四望,竟是无一人怜惜他分毫。

他那日足足在冰上跪了四个时辰,那四个时辰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现状,接受了苦厄的命运,也教会了他该如何去跪,如何当奴才。

多年来,他一直在昏黑中踽踽独行于薄冰之上,不知下一脚会不会落空,会不会被一个浪头卷入海底,被万顷惊涛吞噬殆尽。

睁眼。

中衣已被冷汗浸湿。

江淮一盯着上方的屋顶大喘气,梦中的惊惧犹存,久久无法回神。

不过很快,他就从惊吓中缓了过来,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

他挨了顿狠罚,受了重伤,已经命不久矣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死?

他讶异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失去性命,身体还处于少见的舒适状态,伤好了大半,已经不再疼痛,甚至那两条被打残的腿也变得笔直了。

他还记得第一眼看到它们扭曲成古怪模样时的惊恐。

除了,还是不能下地。

“不要乱动,你暂时走不了路。”门被打开,白沐泽叹了口气,把一会儿没见就跌在了地上的人抱上床。

“白公子”他从头到脚一遍遍的打量眼前的人,想说些感谢的话,一开口却哽咽地说不下去。

“睡懵了?不认识我了?”被江淮一看得发毛,递了碗汤药给他,放了些名贵的药材,给他慢慢温养身体用的。

他没有喝,而是挣扎了几下在床上艰难跪好,两腿的无力致使他跪得歪斜,他还是不顾白沐泽的阻拦深深趴伏在床上,只剩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多谢白公子救命之恩下奴无以为报,只求此生能当牛做马侍奉您左右。”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起来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醒来时已经试着运转过内力,却觉得自己丹田空虚,这半生苦学竟是没了大半,几乎就是个废人。腿脚酸软无力,甚至都不能直立行走。

他再做不了一把锋利的刀了,甚至做不了奉茶做饭的活儿,若真要继续留在白公子身边,也只有添麻烦的份儿了,到时候谁伺候谁还说不定。

自己怎么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哪里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不用你侍奉,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不知道小东西又在想什么,把自己吓到脸色苍白,白沐泽把他一把拎了起来塞进了被褥,硬是看着他把一碗汤药喝到见底。

“你太瘦了,抱着都不太舒服,以后要多吃点。”

“还有,每日都要听话泡药浴,把身上的疤都养养好。”白沐泽随便叮嘱了几句,拿着药碗出去了。

留下他,原来是想拿他暖床用

知晓这点后,江淮一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关怀照料,更不相信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会冒着得罪阡月阁的风险去救他这个百无一用的废人,毫无所图的友善会让他心惊胆战,会让他觉得这身残破躯体配不上那般的美好。

不过好在,他对白公子不,现在应该叫他主人了吧。一想到对主人还是有点用的,他就止不住地高兴。

他悄悄扬起了唇角,苍白失血的面上绽开了个一晃而过的笑。

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迅速冷凝了下来。

江淮一把衣袖往上卷了点,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胳膊上爬满了伤,蜈蚣般的深色伤疤丑陋不堪。只是这半截胳膊就难以入目了,更别提他月白中衣下的身子了。

扬起的唇角还没来得及压下,他凄然苦笑着,把衣袖又翻了回去。

这副身子他自己都不乐意看。

想必主人也下不去口吧。

白沐泽是不会做饭的,他辟谷多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更别提起锅做饭了。

前些天也只是随意炖点米粥喂给昏迷的人维持生命,现在人都醒了,再喂他些没营养的汤汤水水就不厚道了。

他尝试着自己煮饭。

可惜他忘了自己是个米粥都能煮糊的厨房废物。

白沐泽在厨房呆立了一下午,烧坏两口铁锅后,最终决定去饭馆买。

小二哥嘴皮子一动,报了串顺口溜似的菜名,把白沐泽听得脑袋发昏,他不知大病初愈的人该吃些什么,也懒得问,随便指了几样模样好的菜就打包带了回家。

一共四道菜,无一例外不是色泽鲜亮、香气四溢,上头还撒了一层辣椒末,闻着辛辣呛人。

辣椒炒肉、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剁椒鱼头

清一色的辣菜,各个卖相上佳,让人食指大动,还散发着缕缕热气。

“要不要尝尝?”看出了江淮一眼神中的犹豫,白沐泽冲他堪称讨好地笑了笑,把筷子塞在了他手里。

他也是第一次买菜,不知道自己买的好不好,急于得到肯定。

白沐泽托着下巴等人下筷。

受不住那两束灼烫的目光,强压住心底的胆怯,不敢拂了主人的面子,江淮一夹了块裹了较少辣油的肉,放入口中。

呛人的辣味在嘴里蔓延,烧得口腔灼烧一般的痛,他轻轻抽气,喝了几口冷水才勉强把辣味压下。

在白沐泽的注视下,他又连着吃了几口,被辣出了眼泪,久未进食的胃也开始作乱,翻搅着抱怨身体主人的疏忽大意。

一层水膜凝在江淮一清亮的眼瞳上,只要轻轻一眨眼,就能流出泪来。

白沐泽不明白江淮一为何会突然如此,跟挨了欺负般竟要哭出来了。

“不好吃吗?”怕他不敢说实话,又加了句,“不是我做的,你可以大胆评价。”

“没没有,好吃”他磕磕巴巴地回话,声音有些沙哑,然后逼着自己继续吃。

他记得主人才说过的,嫌他太瘦了抱得不舒服,要他多吃些。

主人的话自然要听的,是以他一手压着自己微微凹陷的胃,忍下反胃的呕意,麻木地往嘴里送菜。至于这桌辣菜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刁难,都不是他能置喙的。

“咳咳”没吃几口便被呛到了,瘦削的肩膀起伏着,剧烈咳嗽。

他肤色莹彻白净,鼻尖的一点艳色格外显眼。

“我来尝尝。”实在看不下去了,白沐泽为自己夹了一筷。

入口的辛辣让他瞬间醒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

白沐泽这些年过得及其草率,因为嫌麻烦,也觉得没有必要进食。近百年内,他除了前几日在阡月阁吃的那几口外,就没进过其他,早忘了人间烟火的滋味。

自然不懂得这些卖相好看的菜品各个都是辣的。

但他没常识归没常识,脑子还是不傻的。

“我去给你煮粥。”他“唰”的站起来,僵着身子往外走,颇有种无颜面对床上那人的感觉。

主人,为什么需要自己做饭?

白家是世间鲜有的显赫世家,他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何会住在这样一间堪称破败的屋舍中,陈设粗陋,几乎称得上是环堵萧然了。

他的主人,即便是因为身体的缘故,面色略有苍白,人也是清瘦少年,却沾了一身久居高位者才有的卓绝气质。

却住在这种地方。

这农人尚且不愿住的陋室与主人的形象出入太大,让他禁不住开始揣度其中缘由。

主人这是与白家关系不睦?还是赌气离家?

再深层的他不敢再猜,只是不由地在心底起了几分怜悯,他遗憾主人这般高贵之人竟珠玉蒙尘至此,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能下地行走后一定要出去找点活计做,替主人赚钱才是。

江淮一想着想着,胃里就起了一阵灼痛,他钻回了被窝,蜷起身子忍疼。他这些年饿肚子的时候颇多,吃不到几顿饱饭,导致胃病严重,想是之前吃的那些辣菜如今在胃里起作用了。

他苦笑一声,一手握拳抵着自己略略干瘪凹陷的胃,他对自己毫不怜惜,一直将上腹顶得凹进去一块儿。

“呃——”他小声呼痛,又缩得更紧了些,用他惯常用来忍痛的姿势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熟虾,死死护住自己柔软的腹部,咬牙等待这阵疼能快些过去。

只是经年积累下的病痛哪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只是片刻,他后背、前额已然冷汗淋漓,惨白的脸色趋近于病态,身子甚至开始痉挛。

经过这些天的历练,白沐泽旁的没有学会,煮粥倒是成了他人生中难有的一项说得过去的硬技能。

他花了半个时辰把粥煮好,端着它进了屋。

一进屋,他起先没看到人,只是床上的衾被鼓起了一块,想是那个小东西正缩在里面睡觉吧。

他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起来吃饭,就眼尖地发觉床上隆起的那只小鼓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簌簌颤抖。

“病了?”他心头疑惑不解,几步上前把衾被掀开了些。

只见江淮一缩成了一团密密发着抖,好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浑身冷汗,两眼微微眯着,时不时嘤咛一声,而他那及臀的长发因为汗湿更显漆黑,反倒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惹人怜惜。

“怎么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沐泽近乎急切地问,又把人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哄小动物一般轻拍后背。

“没没事。奴奴没事的。”江淮一努力稳住了声音,仰头勉强笑了笑,他一面暗自开心能得到这份关怀,一面不想因这点小事让主人担心。

“只是只是胃不太舒服,一会儿就好”江淮一轻轻抽气捱下痛楚,又壮着胆子抬手抚平了主人微蹙的眉,“您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奴做?”

“你很疼?是胃里不舒服吗?可还受得住?”

见人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白沐泽就火大,有地方不舒服就该老实说出来,这样才有办法治啊。

他本能想起自己端给他的那几份又辣又油的菜,随机便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早知如此就该多问店小二几句的。这下好,把孩子吃难受了。

他不是囿于悔恨的人,只是短短自责了片刻,便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

外伤他还管用,肝脏肺腑的病症他却是毫无头绪的,毕竟他退休前也是堂堂战神,又不是专司疗伤的后勤人员。不过仙法用不了,他还可以去抓来草药熬。

罢了,他根本分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品种,活了那么久甚至分不清人参与萝卜的区别。

“你等着,我去请大夫。”他再三抉择后,决定去请专业人士帮忙。

在江淮一手中塞了杯热水,出门转身便潇洒乘风踏云离去。

他随人群挤挤挨挨进了医馆,大夫们各个都是年逾花甲的老头,白沐泽看了一转一无所获,倒是被老大夫们沟壑纵横的面庞唤醒了一段记忆。

那个阡月阁的大夫臭骂一句他的固灵环是畜生,再装模作样地说什么,“老夫不给畜生瞧病”。

这画面他永远不会忘记,导致现在看到老头都有阴影。

转身要出去,却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脚绊倒,白沐泽踉跄几步扶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形。

“诶,你没事吧?”那个罪魁祸首主动凑了上来,腆着一张脸道歉。竟是个清俊少年,年岁尚小,个子只到白沐泽的肩头,白皙精致的脸庞雌雄莫辨,穿着与医馆其他大夫一个式样的素净青衫,一头乌发高高束在脑后,洒脱又张扬。

“就听你‘咣当’一声撞门框上了,挺弱不禁风的嘛。”见白沐泽不开口,他随即又损了句,咧着嘴笑得无耻。

“你也是大夫?”白沐泽瞟了眼他的衣着。

“我是随我师父来医馆办事的。”

“胃病,你可会治?”

“胃病?那不简单?你先领我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他们出门才走了没几步,那少年猝然像被人叫住了一般停住了脚步,他耳尖动了下,嘴角的笑也凝固住了。

“胃病的话其实抓点药就行了。来,我给你开个药方。”那少年说罢就在虚空中一抓,用凭空出现在手里的那支毛笔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药名,最后把纸塞进了白沐泽怀里。

“照这个抓药就行。”

“你不用随我去一趟吗?”

“我师父喊我了。”少年撂下一句话,急急转身走了。

不明所以的白沐泽拿着那张沾上了体温的药方,那少年在落款处签了个名——

紫夭

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人唤过。

白沐泽盯着那龙飞凤舞的俩字暗暗思忖,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也就轻巧揭过了。

治胃病的药不算名贵,却需要用小火熬个几个时辰,还要煎药的人时不时看着火候,白沐泽懒得做这些,就使了个小术法维持住火候,然后便进屋去瞧一瞧他的固灵环。

床上的人看似稍微好些了,只是脸色依旧大病初愈般的难看,眼神呆呆的,盯着白墙上的一点也不知又在想什么,见他要来,还强撑着想要行礼。白沐泽把人勾抱起来,今日的不知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然后把人塞进被里。

“你还疼吗?”

“谢主人关怀,已经完全好了。”说罢,嘴角便扬起了一抹稍显苍白的笑。江淮一平时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颇冷,笑起来时却是难有的好看,只是依旧有种难掩的卑微。仿佛你就算一巴掌扇在那张清丽的脸上,他也会笑着谢恩,再把另一边的侧脸转过来给你打。

江淮一装得很好,那只始终附在上腹部的手却没松开过,他按得颇使劲,细瘦嶙峋的指节透着白。

白沐泽本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通常情况下别人拒绝他的帮忙,拒绝一次他便不会再管,这次却难得想替人揉揉。

见白沐泽把手伸来,江淮一很听话地给他腾了位置,把手放回身体两侧,紧张地攥着身下的被单。

小东西瘦得厉害,竟连肚子上都没有几两肉,半躺下时微微凹陷,一层薄薄的腹肌覆在上面,此刻放松下来摸上去倒是异常柔软。

随后他又被这滑腻的触感吸引着一路来到了那近乎能称得上是盈盈一握的腰。

白沐泽就这样把手伸进人家的衣裳左左右右揩着油,他反应迟钝,又是个思想不开化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江淮一却被他弄得僵硬了身子,他心惊胆战地紧密关注那只手移动的位置,提防着它下一刻便会顺势朝着他的两腿间移去。

“睡一会儿起来再吃药,如何?”白沐泽摸着摸着,想起了正事。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掌下的那副身子正在打着细密的抖。

“您……您现在就要肏下奴吗?”江淮一心知,主人救他回来,就是为了上他的,按理说,何时上,在哪儿上,都不是他有资格质疑的,甚至他如今开口问的这一句都是不应该的。可是他还是禁不住有些胆怯,他还从未以身服侍过主人,人对于自己未知的事,总会难免觉得不安。

这话让白沐泽欲言又止,不知该回点什么。

上一句还在聊喝药,下一句怎么直接扯到上床了?

他发现,他的固灵环是个思维跳脱的人,他好像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你很想要?”白沐泽斟酌着开口,而后便看到江淮一那堪称完美的讨好笑意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凝滞在面上,看着有些尴尬。

他阖眼掩饰多余的情绪,凑上来伸舌舔了舔白沐泽的喉结。

“是,下奴想要主人了。”说罢,便大着胆子要去吻那两片形状姣好的薄唇,长而密的睫因紧张局促颤抖得厉害,一下下的挠在人心尖儿上。

温热柔软的唇。

他只是很短暂地感受了片刻。

这个小心翼翼的吻还未及加深就被打断了——他被主人推开了。

错愕的双眼大张着,带着点惶惑,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人。不过很快,江淮一又觉了然,主人估计是不愿被他吻。他便费力挪着他那两条受伤无力的腿,转过身去决定掰开了臀瓣邀请主人直接肏进来。

只是还没彻底做好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就听到了一声短促而狠绝无情的关门声。

又失败了

亵裤被他慌忙之下拉下大半,歪斜跪在床上的模样难看又可笑,他就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情形下被主人丢在这儿了。

江淮一呆愣地瞥了眼方才主人坐过的位置,他一手覆在衾被的褶皱上,尚且残留着温热的位置,停留片刻。

随即又似被烫伤了一般急急把手移开。

你就那么想要?

他再一次想起了主人与他说的话,想起主人紧抿成冷硬线条的唇与疏离的眼。

自己,当真是

无耻、下贱

轻佻求欢,比妓子还要下贱百倍的骚浪东西。

主人这时,怕不是已经在后悔当初把他带回来了罢。

他觉得毫无挽回的余地可言,又无法下床去追,甚至无法跪着请罚——他跪都跪不稳,便垂着眸静静等候发落,等着主人把他弃了。

白沐泽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窝囊的,竟然当着对方的面抽身离开了,他步伐凌乱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也不想这样的。

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那个小家伙就突然贴上来像要吻他,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敏感的嘴唇触碰在一起,两人挨得很近,对方略有慌乱的均匀呼吸打在白沐泽颊上,炙烤着他。

那一瞬间,白沐泽的大脑是空白的。

难言的陌生情绪包裹着他,使他的心脏短时间内跳得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那个轻若羽毛的吻如同热流冲开冰层,流动的水,浇灌古木枯槁的根系。

待回过神,白沐泽已飞出去很远,他立于新雪覆盖的山巅,远处是深浅不一的黛色山峦,还有浓云遮蔽下的屋田村落。

他有些恍惚,迟疑一二后,抬手捂住了方才被亲吻的唇瓣。

白沐泽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把情绪整理好,直到日落西山,他才伴着天边被染上粉红的云霞下了山。

推开门,他把烛火点上才看清床下缩成一小团的人。想是自己滚下了床,又爬不上去,趴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也不知道多久了。像只瘦小的猫,脊骨凸出,肩膀单薄。

听见开门声,江淮一身子一动,受惊似的赶忙调整了姿势,挣扎着要跪。

看着那朝自己渐渐逼近的鞋尖,江淮一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想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几个时辰前妄想投怀送抱,如今又在这儿偷懒,再宽仁的主子也不会容许接二连三的犯错,他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低着头等待随时会落在身上的责罚。

一片阴影,将他盖住。

他看到主人挥向他的手。

下意识地闭眼,又急忙止住了动作,大着胆子把脸凑了上去。他等待耳畔的嗡鸣与颊上的灼痛,等待暴怒下的主人把他踩在脚底,等待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

他希望能被这样罚,那般他便有机会捧着主人的脚亲吻,再腆着脸求主人把他留下了。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他被堪称轻柔地捞起,又被放在了塌上。

随后,他听到主人叹了口气,低低的叹息让空气凝固,也让江淮一再次紧张到四肢僵硬。

“在地上趴了那么久,可有受凉?”白沐泽懊悔自己一时激动下忽略了屋里还有个病人的事实,也觉得江淮一实在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主人,下奴知错了。”见主人并没有要将自己弃掉的打算,江淮一也稍稍安下心来,他蹭了蹭白沐泽的掌心,又抬眼用小心翼翼的声音认错。

“下回不可如此了。”两手捧着江淮一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腿好之前都不许再跪了。”

半人高的浴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深褐色药水。

白沐泽把人抱了进去。

才放手,就见江淮一受了疼一般轻嘶一声,而后便缩在角落里再不动弹了。他坐在桶里,半个白皙圆润的肩膀露出水面,双眼略略失神。

“觉得疼,我们就不治了。”

“不不疼。”江淮一闻言醒了似的摇了摇头,“多谢主人为奴治伤。”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浸泡在药液中,那些早长好了的旧伤如再一次被薄薄的刀子割破了,好像有鲜血从愈合的口子里汩汩流出。闻着浓郁扑鼻的草药味,江淮一竟有种失血的眩晕感。

他身上的旧伤颇多,后背、侧腰、臀腿就没有不疼的部位。

才泡了一小会儿,额角便开始泌出冷汗。要不是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红,他此时难看的脸色估计会把人吓到。

细碎的疼,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磨人。难忍的时候,他便会想想主人与他说的。

主人说,这药能把他身上这些年落下的疤都祛了。

这是好事,他身上确实太难看了。

治好了主人就不会嫌弃他了吧。

只是想想,便觉得也没那么难过了。

果然,疼也不会说出口。

白沐泽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是必非得治好的毛病。”

是他思虑不周了,想不到寻常的法子如此折磨人。白沐泽想着先把治伤的事儿放放,总有其他法子的。

江淮一只以为是自己心中的那点不甘被发现了,他心头一沉,急忙辩解道,“没没有,下奴下奴没有不想治”

“奴奴没有”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